她恶狠狠地抬起头,眼睛里水光在打转:“那你现在突然跑来干什么?!”
兰波怔了一下,为了防止她不会趁机挣脱似地扣住她手腕,另一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枚皱巴巴的信封。弥雅立刻认出来,那正是她上周投递出去的那封。
他脸色有些苍白,将信封开口朝下抖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赫然是个空信封。
兰波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收到了这样的最后通牒,除了扔下一切立刻来找你以外,我还能怎么做?”
弥雅讶异地盯着兰波手里的空信封看了几秒,突然单手捂住嘴。
“……啊,”她难堪到了极点,全身的血都往脸颊上涌,语声越说越弱,“我……好像因为太生气,没注意有没有把信放进去就把信封封上寄出去了……”
兰波呆然屏息数拍,蓦地长舒一口气:“所以,并不是我想得那样——”
“写信的时候我情绪很差,也许实际上和最后通牒也差不多。”弥雅别开脸,双唇和嗓音一同颤抖起来,染上哭腔,“你既然可以扔下一切来找我,那么为什么不早点那么做?一定要拖到现在?!”
“你说得没错,我不应该拖到现在。”兰波苦笑,再次低头,“对不起。我大概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不和双亲爆发正面冲突,那只让父亲误以为我立场不够坚定。”
“所以现在?”
“解决了。用我弟弟伊万的话来说,我的表现很吓人,但也奏效到让他钦佩。”兰波表情因为慌张而颇为僵硬,有那么点像做错了事等待批评惩罚的稚童。他观察着弥雅的反应,宛如第一次见到她一般仔仔细细,半晌,怯生生地补了一句:“只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弥雅低下头,口气还是很生硬:“然后呢?你又很快要走么?”
“我之后还得回去收拾一次行李,但在那之后,我哪里都不去了。我保证。”
她没吭声。
兰波更加慌了,低下去想看清她的表情:“因为还有别的学员向检方提供证据,调查比预期还要严格彻底,第一年你又在语言学校,我不敢来找你。但那都是借口,我确实让你等太久。这一年半时间比我们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得多。也许你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我能理解。”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但我对你的心意没有改变。弥雅,我希望……请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听到这里,弥雅再也绷不住,一头撞进他怀里,断断续续地啜泣:“别说得好像我一定会变心一样!我……我不让人省心,这点我很清楚,而你责任心那么重,我总不能逼着你为了我和亲人反目。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嫌我不懂事,总是发脾气,对我厌烦了……但我太想你了。有时候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兰波揽住她,低语着亲吻她的头发。
等几乎要绷断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两人不免都有些羞赧。
兰波轻咳一声:“所以,停战?”
弥雅用力颔首。
他微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议:“那么我们先去吃个晚饭,聊聊近况?”
她再次点头。
“稍等一下。”语毕,兰波重新走回屋里,礼貌又歉疚地和房东夫妇说了几句,这才小跑回到弥雅身边,在伸手拉住她之前出声确认:“我可以吗?”
弥雅斜睨他,勾住他的手指。他立刻稳稳反握住。
冬夜寒风凛冽,兰波的手却很温暖。
激烈的情绪发泄过后,弥雅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跟着兰波上车之后,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安全带系好。兰波俯身过来替她找到搭扣,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一下。
刚才无暇顾及,眼下进了安全的封闭空间独处,对视也足以令呼吸凝滞。一股久违的悸动攀上脊背,弥雅不禁咬住嘴唇。兰波见状眼中闪了闪,没说什么,转而打开前灯驶上被夜色完全涂抹的两车道。
但只转过一个拐角,他就再次靠边停靠。
弥雅讶然侧眸。
眼前一晃,兰波握着弥雅的肩膀,略微侧转凑近,含住她的嘴唇。
气息变得急促。
分开时兰波金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他显得有些心虚,但湛蓝到妖异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火苗在蹿,亮得令弥雅身体里有什么蜷缩起来。
弥雅用手背压了压脸颊的热度,不用看车窗上的影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定然满脸通红。“我其实不是很饿……”她飞快地瞟兰波一眼又收回视线,慢吞吞舔舐了一记嘴唇,“但有一点渴。”
她清晰听到兰波呼吸乱了一拍。
他深呼吸,将紧急停车灯开关拨到关闭。
“我也是。”
车轮急擦过路面发出刺耳的嘶声。后车灯的影子摇曳拖拽出一个折线,而后笔直地驰远。
而冬夜还很长。
【FIN】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ilililiiiii和111的手榴弹!
异地恋真难.jpg → 但真爱能战胜异地
正文到这里结束啦!之后都是番外了,后记的话……大概放最后吧。
第66章 Episode.0
征兵通知和来接人的工作人员是一起到的。冯霍恩大宅鸡飞狗跳。
“为什么?!带走那么多人还不够吗?你明明说好至少会让阿廖沙留下,你……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如果他不去,那么亨利或者罗莎琳就要去。”
“那就让他们去!反正加入少年军不是无上的光荣么?还是说,你对我们伟大首领的——”
“你他妈给我闭嘴!爱莲娜,你……令我作呕。你究竟有没有一点母性?”
“不要吼我,你没有权利吼我!”
阿廖沙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厚重的胡桃木门在他身后阖上,冯霍恩先生和夫人的口角就像音箱被拔掉电源线,戛然而止。他走到楼梯拐角,从小窗往庭院里看。身着黑色制服的人靠在军用车上抽烟。他转身重新往楼上走,熟门熟路地进入女主人的卧室,推开浴室小门,从盥洗台下的藤编小篮子里摸出一把美容用剪刀。
他看向浴室镜子,面无表情地将留长到胸口的黑发一刀齐地剪短。
没过多久,地砖上,盥洗池,他衣领与脖子的夹缝里,襟前足下,散落一簇簇的头发,像不祥的黑色鸟儿抖落的羽毛。
“你在干什么?”
阿廖沙循声看去,朝门外的棕发少女粲然一笑:“既然我要被送去作战,那么长头发只会成为累赘。”说完,他重新转向镜子,并不打算多搭理对方。
少女怔了一下,她没在他脸上找到亲昵或是迷恋的痕迹,更没料到阿廖沙会以这种冷淡的态度对她。
阿廖沙揪住最后一缕长发末梢,比此前更小心地截断在耳畔的位置,短发攥在掌心。“罗莎琳,”他念出少女的名字,艳丽好看的红嘴唇勾起。
对方不知为什么瑟缩了一下。可能是她在充满母亲的印迹的空间中感到不自在,亦或是她意识到了他与往常的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阿廖沙很想摊牌,将他们之间的一切摆上台面下个结论。可他们的一切原本就是无。他对她曾经抱有的柔软感情也好,听到不该听到的某段对话之后的了悟也罢,罗莎琳都没有必要知道。
他们原本就更像是两种生物。他并不渴望她的理解,更不需要她的歉疚或同情。
罗莎琳和他做“接吻练习”时候的神态,和她抱起长毛宠物猫鼻尖碰鼻尖时的表情相差无几。差别只在于猫是她的宠物,而他是她母亲的男孩。
于是他笑得更加灿烂,含情脉脉的,向她摊开掌心:“我希望你收下这个。”
罗莎琳挑起眉毛。她的双眉是整张脸上最英气的部分,她坦然颐指气使的魅力大半来自眉眼,也令她更像父亲而非母亲。罗莎琳曾经为母亲露骨地偏爱弟弟而躲到佣人放清洁工具的橱柜里抽泣,在他打开柜门时强横地抹去哭过的痕迹。但她可能从来没想过,母亲不爱她的原因简单得令人发笑——那只是因为她漂亮的脸让爱莲娜想起丈夫,还有他们是如何交合后有了第一个孩子。
“听说人即便死了,指甲和头发也会继续生长。那么就算我死了,这缕头发也会代替我继续活在你身边。”阿廖沙一边说一边想发笑。这散发着腐臭气味、逻辑不通的说法如果也能叫做情话,那么他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想以这种方式留下来。
罗莎琳拒绝得很干脆:“这不合礼仪。我不能收。”
阿廖沙便张开五指,任由发丝垂落在地,将剪刀随手一放,从罗莎琳身边走过去。
身后传来两个词语的短句。轻得像是幻觉。
他没有停下,又走了两步才问:“你说什么?”
“我说,别死。”罗莎琳口气平板地答。
阿廖沙意外地向后仰头,参差不齐的发梢轻轻摇晃。他说:“你也一样。”
罗莎琳笑了,她笑起来时有些娇憨:“我?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些?”
“死神总会来找我们每个人的,早晚的区别,”阿廖沙终于回头再看她一眼,“罗莎琳小姐,你会为我祈祷吗?”
沉默了一瞬,对方漫不经心地应道:“如果我记得起来的话。”
于是阿廖沙离开女主人的卧室,在来寻找他的女仆的惊叫声中走出去,一直走出去,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Notes:
真假虚实对阿廖沙来说并不重要。他不求被理解,甚至可能没怎么试过理解自己。比较适合他的动词大概是“发生”,他就那么发生了,与弥雅碰撞出火花亮了一下,也许获得了意义,也许没有。总之是个到最后都充满谜团的家伙,从哪里来、怎么做到都不重要。
第67章 At All Times,-M.R.
圣诞节后一日的上午分外安静。多用途车进入视野之前,弥雅就听到了轮胎碾过路面薄冰的声响。前车灯跳了两下,弥雅等待来车靠边,拉开驾驶座门坐了进去。
兰波的视线在她发红的脸颊和鼻尖上稍作停留,无奈道:“到了之后我会联络你,你没必要在室外吹风等着,容易着凉。”
“反正我没等多久。”弥雅脱下毛线手套,朝掌心呼了一口热气。她这才意识到后排还有另一位乘客,讶然回头:“啊……沃罗宁先生。”
安德雷·沃罗宁和两个纸箱并排而坐,笑嘻嘻地抬手打招呼:“好久不见。听说米沙要搬家,我就来贡献人力了。”
“他只是想搭便车而已。”
“嘿亲爱的朋友,你这个说法显得我太绝情了,”安德雷耸了耸肩,“再说了,26日早晨取消了好几个火车班次,唯一的那班出发得太早,我起不来,有顺风车可以搭,我为什么要拒绝?”
兰波直视前方路面,口气难得辛辣:“你可以坐下午的那班火车。”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在家里耗费半天的生命。”安德雷身体前倾,贱兮兮地对弥雅压低声音,“瞧瞧,他在嫌弃我打扰你们两人世界呢。”
弥雅转了转眼珠:“是吗?”
兰波朝她横来一瞥,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暌违一年半后的重聚之后,兰波没过几天就再次飞回联邦处理事宜、打包行李。节假日的航班不好订,最后他在平安夜当天早晨才落地,直接先前往首都近旁的小城与家人共度圣诞。这么一算,弥雅和他又分隔两地半个月。但他在圣诞节后第二天就立刻载着行李驱车搬往市内的新租下的公寓,颇有些全速从家中撤退的意味。
弥雅便没有急着问他和家人共度的节日如何,而是将问题抛下后排:“沃罗宁先生,你每年都回来过节吗?”
“怎么可能……这是两年以来第一次。刚回家的第一天简直是天堂,每个人都对我又好又亲切,差点把我宠坏了。但是没过几天,我可爱的大家庭就又对我厌烦起来。更别提我还正好撞上兰波太太从隔壁家里来做客,”安德雷吹了个口哨,嘲弄道,“很显然兰波太太认为她的儿子是在我的不良影响下才变得离经叛道、和少年军牵扯不清。”
兰波淡淡道:“安德雷。”
“行行,我就此打住。”
一直以来,兰波都尽可能不把弥雅卷进与家人的争执之中,对承受的压力几乎绝口不提。弥雅便趁下个等信号灯的机会,盖住兰波的手背,拇指从他的虎口滑进去,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兰波反握住,侧首注视她,眉眼间笑意渐深。
目击这个小动作的安德雷抬起眉毛,摇摇头看向窗外。
到兰波新居的路程不长,外加路上车辆稀少,不到半小时,三人便在一栋公寓楼下停车。公寓自带简单的家具,兰波带来的行李不多,但颇为沉重。有安德雷帮忙,只花了两个来回将车后部放置的两个大行李箱和纸箱搬上楼就基本大功告成。
“虽然这里的确房租贵得离谱,但你应该负担得起更大的房间吧?”安德雷将最后一个纸箱放在门口地上,环视四周,发表了自己的感想。这是一间位于顶层的一居室,格局更像阁楼,可供活动的空间比看上去要小;好在厨房还算宽敞,足以容纳一张方形小餐桌。
兰波泰然应道:“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这地方比我之前两年住的狗窝惬意多了,”安德雷看弥雅一眼,“但我以为你会选个两个人住也没问题的地方。”
弥雅原本在拆纸箱的封箱带,闻言动作顿了顿。
兰波从行李箱中取出当季的外套,打开衣柜整齐挂好,没接话:“安德雷,能不能麻烦你把桌上那个箱子里的餐具都拿进厨房?”
安德雷摊手,朝弥雅做了个鬼脸:“遵命,先生。”
弥雅打开面前的纸箱,里面都是大部头的法律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