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淑毓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了抓顾绍朗的袖子,却又怕盛怒之下的兄长怒斥自己,她很快又闭起了眼睛。
不过顾三少爷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并没对她发火。
被凶了的姬契还是一副和煦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足以将顾绍朗气个倒仰:“不懂。”
*
准备出面作证的桃枝内心一直有些慌张,她一慌起来就想为自己找些事儿做,趁着自己一把子力气,她索性将昭亭阁内外的活计都包下了。
起初旁的小丫鬟还推拒不已,但架不住桃枝一心坚持,她们也就半推半就美滋滋地去歇着了。
坠儿就是这个时候走到桃枝身边的。
桃枝刚将昭亭阁的院子扫了一遍,一些落叶并灰尘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收,就被满面笑容的坠儿踢散了。
“哎呀桃枝姐姐,我一时不小心,你不会怪我吧?”
桃枝看了看地上的垃圾,又看了看笑着的坠儿,说道:“故意与无意我还是分得清的,坠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坠儿看了看相貌平常的桃枝,还是想不通为何她能让姑娘另眼相待。
“为什么?当然是讨厌你啊!明明是个乡下村姑,非厚着脸皮留下来,谁知道你是不是不安好心?”
桃枝一愣,随即坦然地道:“留下来自然是比回乡下过得好呀,人生在世谁不是想更好地活?你不想么?”
坠儿没能让桃枝难堪,反而被她用话堵了回来,心中更加生气,她看了看又重新去扫地的桃枝,突然计上心头,狠狠地将她推了一把。
桃枝倒没被年纪轻的坠儿推倒,不过这一下还是让她有了火气:“你到底干什么?”
“桃枝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坠儿的声音更高,也比桃枝更可怜,她喊完这一句就跑开了,倒将不少丫鬟惊了出来。
“坠儿,桃枝,你俩是怎么了?”
有年纪大一些的丫鬟开口问了一句,桃枝刚想说话,就被坠儿抢了先道:“红霞姐姐,我方才路过的时候听桃枝姐姐在这里骂骂咧咧,说是旁人偷懒把活都给她做,我为着各位姐姐说了几句,谁知道桃枝姐姐就要打我呢!”
桃枝呆住了,她没想到坠儿居然这么能瞎编,一时间甚至都忘了怎么开口。
红霞皱起眉来:“坠儿别胡说,明明桃枝是自告奋勇要帮大家做事情,怎么成了我们偷懒?”
坠儿有些瑟缩地缩了缩脖子:“是,是这样吗?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桃枝姐姐这么说的呀!”
红霞有些犯糊涂,在坠儿与桃枝之间,她本能相信与自己相处得更久、年纪也还小的坠儿,可是桃枝在昭亭阁这阵日子也十分老实诚恳,不像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桃枝怒道:“坠儿,分明是主动找茬,现在还说瞎话骗人,你!”她可不擅长与人吵嘴,索性直接上手打人,扯着坠儿的头发就扇嘴巴。
坠儿哭喊得极其可怜,也不还手更不还嘴。
这下红霞完全站在坠儿这一边了,她叫了好几个人来把桃枝与坠儿分开,又把坠儿护在自己身后,怒视着桃枝道:“无论怎么样,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你可比坠儿大了那么多岁呢!”
桃枝简直有苦难言,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碰到这种场景更是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着这些方才还跟自己说笑的婢女。
坠儿躲在红霞身后哭得伤心,她这不是装的,桃枝那手是真狠,疼得她眼泪止不住。
“血!流血了!”有眼尖的丫鬟瞧见坠儿捂着脸的手指缝里渗出血来,忙惊慌失措地叫嚷着,红霞连忙扶着坠儿去房里。
丫鬟们一哄而散,只留下有些呆愣的桃枝。
坠儿被桃枝一巴掌扇得鼻血流个不停,看着可怜极了,她还抽噎着道:“姐姐们,你们不必为坠儿跟桃枝姐姐吵架的,她……咳咳咳!”
她想趁机给桃枝上眼药,好让所有人都孤立桃枝,结果刚说了一句话,鼻血流到嘴里了。
“哎呀,你,你可别出声了!”这场景看得其他姑娘们有些作呕,忙让坠儿闭嘴。
*
林皇后兄妹二人分工十分明确,宫外的林国舅负责找神医,而宫内的林皇后则负责将被燕帝藏得严实的北戎大王找出来。
结果翠倚楼一事猝不及防地爆了出来,林修德与林皇后不得不在短期内又见了一面。
皇后娘娘端坐在凤座之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大哥,本宫知道翠倚楼的人一直是与乐宣接触的。”
就这么一句话,林修德就明白了这个妹妹的意思,心中顿时一紧,林乐宣是他的嫡长子,是他的儿子里最能干的一个,现在要被皇后娘娘拿来为三皇子顶罪吗?
将自己大哥的神情看在眼里,皇后又开口道:“大哥,你应当明白,只有昀儿才是林家的希望,倘若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背上了污名,乐宣就是再有出息也别想出头。”
林修德承认皇后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仍旧不甘心——用林乐宣换下三殿下后,嫡出血脉中只剩下不争气的林乐游了,日后的林家要如何自处?
想到了林乐游,林修德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既然横竖要推出去一个替罪羊,为何不能是自己的二儿子呢?
这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家中有出息的儿子与那无所事事的纨绔儿子之间的区别,平日里林乐游怎么闯祸林修德都不在意,甚至还会为他料理烂摊子,可当事关家族未来以及优秀的那个儿子时,林国舅下意识便想用这个不争气的换前程。
将自己的打算一说,林皇后顿时沉吟起来:“上次武定的事儿教训还在,大哥……”
林修德顾不得规矩,忙打断皇后的话道:“娘娘,这可不一样。上回去护国公府搜查本是办差,而这回可是送死啊娘娘!横竖都是林家的人,污名都是林家担着了,为兄我想留下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娘娘您不会不应允吧?”
说到后面,林国舅有了一丝老泪纵横的意味。
皇后本就有所迟疑,见大哥都红了眼圈便叹着气点了头。
这边的兄妹俩正心情沉重地说着话,坤安宫的太监总管徐显一脸喜色地进来:“启禀娘娘,那蛮夷找到了!”
皇后与林国舅双双震惊了一下,他们遍寻宫中没有找到,还以为那北戎大王早被燕帝处置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
徐公公忙又禀告道:“奴才也是碰巧在冷宫里走了一遭,才发现那蛮夷竟被关在冷宫的一个偏房。”
林皇后着实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冷宫里还关在不少废妃,任是她如何能想,也绝想不到燕帝居然会把一个大男人关在这样的地方。
有了北戎大王在手,林皇后与林国舅立刻开始筹谋起来,要利用这位在大燕人人喊打的北戎汉子算计五皇子姬昭。
*
桃枝的失踪对于淑毓来说很意外,但对于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便不是了。
红霞将桃枝与坠儿吵架的事一五一十向淑毓禀告了一遍——虽说她已然尽力如实相告,但还是微微偏向了说法,把桃枝说成了不好相处的挑事之人。
淑毓很着急,眼下桃枝与坠儿孰是孰非她暂时顾不上去分辨,她只知道桃枝如果跑去外面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毕竟翠倚楼一事还没尘埃落定呢!
“我去破阵堂,月珑先带着家将出去找一找,一定要把桃枝找回来。”
淑毓的反应让红霞微微一凛,原本坠儿说什么桃枝会在姑娘告黑状她还不信,可是眼下姑娘对桃枝不同寻常的重视让红霞有些害怕。
如果桃枝在姑娘面前说,是她们欺负她,那姑娘会不会把她们都惩治了?
许氏夫人得知桃枝失踪的消息,顿时蹙起眉来。
明日便是翠倚楼开审的日子,结果桃枝在这个时候失踪,这让许氏夫人很难不多想,难道是府上还有三皇子的眼线未除,那位殿下设计把桃枝引走关起来?
无论桃枝说什么都不可能会伤及三皇子,唯一一点便是她是护国公府应五皇子姬昭所求出的人证,
许氏夫人想到这,心中有些不太光明的想法,其实这桃枝丢了倒也算是好事。
她没有阻拦淑毓大张旗鼓地找人,结果很快便有人听说护国公府出了逃奴。
五皇子姬昭同样也听闻了这个消息,他顿时便猜测可能是那个桃枝的婢女丢了,立马便命人来护国公府确认,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也分出人手去寻找这个桃枝。
然而奇怪的是,桃枝就好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国公府与皇子府两股势力的搜寻下销声匿迹。
桃枝的失踪其实不会影响翠倚楼一案的结果,只是让护国公府与五皇子之间的联系又弱了一层,姬昭分外不悦起来,甚至有些猜疑护国公府在贼喊捉贼。
与此同时,京都城起不少说书先生不约而同地创作出新本子,还都是有关于那北戎人如何对大燕人作恶以及北戎大王做下的恶事。
如果说翠倚楼这事是会让百姓们咬牙切齿的事,那么北戎人便是大家伙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存在,两者能够挑起来的恨意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一个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一个可是国仇家恨。
姬昭知道这定是皇后与林家放出来转移视线的消息,他思索片刻当即也跟着改变了主意。
刑部衙门内,刑部尚书穆鸿与都察院使林和风正为着翠倚楼一事犯难。
按说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人证物证齐全,甚至于背后的林家与三皇子都明晰了,只是如果真的将三皇子定罪那便是对皇家威严的挑衅,倘若燕帝醒来必然会怪罪于他二人。
可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不会激起民愤暂且不说,五皇子姬昭就未必啃善罢甘休。
正想到五皇子姬昭,人就来了。
二位大人起身将温润如玉的五皇子迎了进来,然后发觉这位声音悦耳的五殿下说出的话也令人极其舒适。
“相信二位大人已然知晓翠倚楼背后的人是我三哥了,今日我前来,是有一事拜托二位。”
五殿下说这句话的时候,穆尚书与林大人是真害怕五殿下强求他们铁面无私。
然而很快,姬昭便一脸歉然地道:“此事原该秉公处理,可这毕竟是我三哥名下的青楼做出的事情,倘若真如实定罪有损皇家颜面,所以此事只需查到林家便可。”
这话可谓是正中两位大人的下怀,他们连忙道:“五皇子这是哪里的话,您仁义为怀顾念手足情义,是我大燕之福。”
顾念手足情义的五皇子对二位大人笑了笑,出了刑部的门便着手让人散步相关传言,只待林家替三皇子受过后,便将三皇子以皇子之尊逃脱罪责的事儿传出去。
无论是外地受害的少女,还是边关被侵扰的百姓,都与京都城的人关系不算大,但如果王法明晃晃地只用来束缚平民,那么他们才会反对得更厉害。
*
三皇子党与五皇子党争斗得愈发厉害,就连京都城的芸芸众生都成了他们对峙的棋子,相比之下护国公府的生活算是最为闲适的。
淑毓倒是有些心烦,找不见桃枝是一件,虞华容的亲事也是一件。
不过很快,事情便真的出现了转机,翠倚楼的幕后东家居然落在了林家的二纨绔身上,然后便是被下了天牢择日问斩。
“三哥!你也太厉害了!”淑毓围在顾绍朗身边叽叽喳喳,“我还以为你说你能解决是哄人的,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解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绍朗神色有些恍惚,这事儿要是他做的,淑毓这些称赞他肯定照单全收,可问题是顾三少爷只是想了想,连一丁点实际行动都还没有。
他轻咳一声,对淑毓道:“不如你去看看虞三姑娘,好好安慰安慰她。”
淑毓点点头,又看向顾绍朗道:“三哥跟我一起么?”
不知为何,顾三少爷脸上突然一红,他刚想出言拒绝,就听得淑毓道:“三哥得同我一起,你得保护我呀!”
小姑娘的声音听着有一丝俏皮,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在调侃,不过顾绍朗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他胡乱地点头道:“成成成。”
虞华容的病的确只是心病,当时顾绍朗的安抚一出,虞三姑娘就觉得自己轻快许多,现下事情完全解决了,她更是康复得极快。
面对着再次到访的淑毓兄妹,虞华容难得撇开淑毓先对着顾绍朗盈盈下拜:“顾三少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愿……”
她话还没说完,顾绍朗觉得自己被寒碜得说不出话来,对着自家妹妹裝装相糊弄她一下也就罢了,对着虞华容他实在不好意思,忙解释道:“虞三姑娘不必多礼,其实我不曾做什么。”
他原本只想说上这么一句,但转念想想虞华容可能会觉得自己在谦虚,又补了一句:“我是说真话,那林乐游是罪有应得。”
其实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林家那个二纨绔逛青楼的本事有,做青楼的背后东家还真是抬举他,不过眼下本身也是作恶多端的林乐游被林家推出来也算是大快人心,不可能有人为他说所谓的公道话。
虞华容却正色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连她的父亲在她的面前都是一筹莫展,这时居然有人对她说愿意帮她,无论他是否做了什么,都足以让虞三姑娘铭记。
从左都御史府出来后,淑毓大眼睛滴溜溜地频繁向顾绍朗看去,最后看得顾三少爷伸出手将自家妹妹的脑袋摁住。
“哎呀!我不看你了!快放开我!”淑毓记挂着自己好不容易梳起来的头发,忙叫道。
顾绍朗这才笑着准备将妹妹放开。
此刻天气炎热,马车两边的帘子都掀开,跑起来带出一阵穿堂风,倒让马车里不至于太闷。
顾三少爷抓着淑毓的小脑袋随意地往外面瞟了一眼,就瞧见了林家的马车有些鬼祟地往回走。
“三哥?”淑毓都感觉自家三哥准备放过自己了,结果他突然就不动了,她顿时猜到也许是碰见什么事儿了,忙自己挣脱开来向外看,却只瞧见有些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辆走得有些远了的马车。
“老刘,跟上那辆马车。”顾绍朗吩咐了车夫一句。
淑毓疑惑道:“三哥,你看见什么了?”
顾绍朗皱起眉来没跟淑毓说——倘若林家那辆马车里没什么古怪,大可不必一见了人就跑,因而顾三少爷断定那里面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