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来,刚强的面容上似有泪痕。
许氏夫人忙趁机把自家夫君扶起,又对着儿女们使了个眼色便扶着护国公回了破阵堂。
顾绍朗跪坐在了地上,愁道:“怕什么来什么!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偏偏这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绍直一巴掌把嘴捂住了——顾二少爷这一下子劲儿用得还不小,顾绍朗直接向后一仰,顾绍直及时反手抓着他的脑袋才把他抓回来。
顾绍朗觉得丢脸极了,皱起眉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顾绍睿冷哼道:“你二哥做得对,谁让你张嘴就会胡说八道?”
倘若燕帝走得早一些,国公爷虽然难过,但顾绍睿的回来会略略冲淡他的悲伤;倘若再晚一些,顾绍睿捡了合适的方式告诉护国公关于北戎王的事儿,他也不会这么难受。
顾三少爷的话严格说起来倒不算错,但多少过于大逆不道,这才被他二哥扇了巴掌。
顾绍睿看了看破阵堂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
燕帝的死让曾经似有若无的恩怨变得如同一缕青烟,甚至还会让自家父亲出于曾经的兄弟情谊心软起来,这在顾大少爷看来,着实是件麻烦事儿。
第49章 ……
燕帝的驾崩说突然倒也不算, 毕竟众所周知他已然卧病在床许久,可若说早有预料也谈不上,毕竟前不久他还醒来过, 甚至还下达了一道圣旨。
可是即便众臣都察觉燕帝的死有异, 他们的首要反应也不是为这位皇帝陛下讨回一个公道。
毕竟事关他们未来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燕帝膝下子嗣不算少, 但活到成年的却只有三皇子姬昀与五皇子姬昭,前阵子三皇子还因为违抗圣旨被重新禁足起来,似乎眼前这个形势根本没有再进一步辩驳的需要。
三皇子一派自然不甘落于下风,不断地将中宫嫡子才是正统提出来。
五皇子一派也不甘示弱,索性直接质问三皇子一派的人, 到底是想让三皇子上位,还是在暗中质疑燕帝上位不断。
三皇子一派顿时像是被掐了嗓子的鸡似的,只剩下一些若有似无的叫声,根本不辨其意。
林德顺就是在这个时候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一些关节,比如燕帝为何抗拒立三皇子为太子。
然而事到如今, 他绝不可能再退让一步, 于是他梗着脖子高声道:“微臣以为, 先帝的死因有疑, 应当仔细检查清楚再论其他!”
此时在场的只有五皇子姬昭一人,他听闻林国舅的笑,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的人误解了自家殿下这个眼神, 开口反驳道:“先帝的死因自然重要,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日定下皇位继承人也是大事。”
林修德顺势就影射起来:“怎么?你们竟不敢彻查先帝之死么?”
他心中打算得极其明白,毕竟那日燕帝醒来后,三皇子与林皇后双双再度被禁足, 上安宫可就实实在在只剩下五皇子的人了,如果先帝之死有一丝不对,五皇子都是唯一的嫌疑人!
林修德的话让五皇子一派的人勃然大怒,他们不顾礼节地指着林修德言辞激烈起来,像是要把林国舅生吞了似的。
林修德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更让五皇子一派气得牙根痒痒。
姬昭看了看林修德,心中忍不住好笑起来,既然这林国舅想自寻死路,他有什么不好成全他的呢?
“林大人所言极是,此事自然要审问清楚。”五皇子的松口让在场人都是一愣。
林修德狐疑地看向五皇子,却发觉这位一向温润的殿下竟朝着自己露出一个有些嘲弄的笑容,他被吓了一跳,再看过去时却发觉姬昭脸上只有哀戚。
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也想不清楚——林国舅自然不可能想到自己在民间精挑细选的神医竟是废太子之子,也绝想不到自己那个连宠妃都斗不过的皇后妹妹居然有胆量弑君!
从大理寺与刑部分别调来了一位仵作为燕帝验尸,他们一前一后并未提前碰面,但却给出了一个相同的答案:燕帝是窒息而亡。
不过涉及原因,这二人的答案便截然不同了。
刑部的仵作说燕帝是服食了一味名叫息马草的药物以至于呼吸不畅,大理寺的仵作却说燕帝是被人用棉布活活捂死。
大理寺卿投靠三皇子许久,而翠倚楼一案后刑部尚书与五皇子走得很近。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说明了燕帝之死并不是一场意外。
此结论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
许氏夫人是如何劝说护国公的,淑毓等儿女并不知情,不过当燕帝是死于谋害的消息传入护国公府时,许氏夫人的劝说又白搭了。
“这件事你是一定要插手么?”
望着一身戎装的护国公,许氏夫人觉得心累极了,索性直接质问道。
若是问这话的不是许氏夫人而是旁人,护国公可能就动手了:“夫人,这件事可并非小事,且不说我与圣上的故交,就说是一国之君被人谋害,我也要去管一管!”
许氏夫人听罢便是一声冷笑:“你是怎么想的,我心里还不清楚?这个‘且不说’才是你最为看重的东西吧!”
护国公沉默一瞬后开口道:“夫人说得不错,我与圣上并肩作战七年有余,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我实在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许氏夫人用力地点点头,气极反笑:“好,好,真是好极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大傻蛋呢?”
傻蛋这话说起来也不算太难听的骂人话,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但是护国公此时可不敢认为自家夫人在和自己谈情说爱。
“夫人,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许氏夫人气得拍了拍桌子,高声道:“绍睿绍朗,你们都进来!”
护国公一怔,随即劝阻道:“你叫儿子们进来做什么?”
许氏夫人道:“我让他们瞧瞧,他们一心瞒着怕惊着的爹是个多执迷不悟还能闹腾的人!”
顾绍朗先进来的,听来自家娘亲这句话呲牙笑了笑,结果被不顺心的护国公看见了。
国公爷舍不得教训媳妇儿,他还能舍不得教训儿子吗?当下便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顾绍朗刚想回嘴,一边的许氏夫人就开口道:“的确,现在我们一家人谁也笑不出来,有你这么个以德报怨不分是非的一家之主,我们都应当抱团去哭!”
护国公又被许氏夫人怼了一大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过他也没跟自家夫人发火,只是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许氏夫人没搭理自家男人,看了看顾绍朗道:“你先说吧!”
顾绍朗回身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连人影都没有,心中叹了一口气,将他那日被林乐宣鼓动着前往五皇子府看见的事说了。
护国公听得怔愣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会不会是……”
他想说这会不会是北戎人的挑拨离间,结果他刚起了个头就引来许氏夫人一阵冷哼:“你说话之前最好想一想,什么样的人这么有本事,能在我们护国公府的搜寻之下将北戎王藏得一丝影子都没有!”
这下护国公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顾绍睿姗姗来迟,他刚一进门,就收到了自家三弟有些幽怨的一眼。
见长子进门,护国公蓦然有些心虚,他向顾绍睿身后看了看,发觉没看见次子跟着进来,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许氏夫人并顾绍睿将国公爷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他已经有些信了顾绍朗的话,便决定再给护国公一记重锤。
“爹,那裁军遣散费是圣上授意城防军抢走的。”
护国公霍然起身:“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
顾绍睿不似顾绍朗那样暴躁,被爹反问了仍旧一副极其耐心地样子:“此事是儿子亲耳听窦伯父所说,爹,窦伯父的话您不会不信吧?”
护国公坐了回去:“窦峰?他人呢?”
顾绍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痛:“窦伯父被乱刀砍成重伤,如若不是有人及时救了他,他怕是早就去了!”
“什么?”护国公本就不小的眼睛因着愤怒瞪得更大,他狠狠地攥住了椅子的把手。
顾绍睿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然后给了护国公一会反应的时间,才又开口道:“爹,身为人臣,这个时候您要站出去,儿子自然是支持的,只希望您做决定之前能想一想我们遭遇的这些事情。”
与北戎苦战数年,顾绍直更是被北戎王废了一只手臂,结果跟他们有深仇大恨的北戎王居然被他们效忠的帝王保了下来目的还是为了牵制他们!
从结亲到裁军,再到遣散费失窃,桩桩件件尽是燕帝的防备与算计,护国公府几乎一直就这么无所觉地活在悬崖边上,现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倘若护国公还怀着对燕帝的感激与情谊,那可就太令人糟心了。
护国公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才站起来。
许氏夫人忙问道:“怎么?你准备换衣裳了么?”
护国公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悲切,他声音坚定地道:“不,我是要进宫去!”
许氏夫人听完顿时就想发火,怎么两个儿子轮流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执迷不悟呢?
结果就听得护国公道:“绍睿,你同我一起进宫去!”
许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有长子跟着护国公,想来她的夫君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忽悠了去!
*
朝堂之上的辩论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由于燕帝的死因存疑,三皇子一派抓住这一点尽情地攻讦五皇子,而姬昭却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地淡然,他只让人再仔细地查证据。
林修德心中越来越不安,他有心想见上皇后一面,有五皇子拦着自然是没能成行,于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三皇子一派改为要求林皇后与三皇子出来主事。
就在一切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刑部与大理寺又有了新进展。
太医院那边原本是没有息马草这种药物的,因为这种草药效过于猛烈,多用于麻痹猎场周围的大型动物,可是刑部在坤安宫的小花园里找到了这种草。
见嫌疑指向了皇后,便立刻有三皇子派的人澄清道:“微臣以为,坤安宫的花园里生出这种杂草不足为奇,说明不了什么。”
不过他这话一出,便有五皇子的人嗤笑了回去:“亏得周大人当年还是榜眼出身,竟不知这息马草只长于山野之间,寻常的平地里是生不出这种草的!”
林修德听得直擦汗,这时候大理寺的人也开口说话才让他心安片刻,毕竟大理寺算是三皇子这边的人。
可是大理寺卿却歉然地看了一眼林国舅,才开口道:“我们查了上安宫所有的宫人,发觉有一名宫人在先帝驾崩后便不知所踪,那名宫女叫兰香。”
众臣都窃窃私语,毕竟他们谁也不认识这内宫的宫女。
但紧接着大理寺卿的一句话让林修德顿时犹如五雷轰顶:“那兰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墨韵姑姑的侄女。”
分属于五皇子的刑部与三皇子的大理寺查了半日后,终于是殊途同归,将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皇后,林修德只觉得浑身冷汗,他正要出言分辩之时,突然有太监急匆匆地进了殿。
“参见五殿下,慎亲王在宫门口求见。”
群臣顿时哗然,这慎亲王本名姬仲河,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开国皇帝武帝还在位时就将这位皇子封了亲王派遣到远在东南边境的慎州,一直不曾让他回京。
怎么这位在这时候到了京城呢?
第50章 ……
原本一直成竹在胸的姬昭突然就愣了一下, 这位慎王叔的到来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可是人已经来了,他自然无法将之晾在宫门口,便开口道:“快让慎王叔进来。”
从宫门口到宣政殿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众臣一直在脑海中寻思着慎亲王的来意, 倒也不觉得等待得有多久。
一见慎亲王,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臣忍不住有些唏嘘。
当年这位慎亲王受封亲王爵位赶往封地时不过才十七岁,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结果近三十年的边关生活居然让当年的年轻人苍老成了白发斑斑皱纹层生的模样。
姬昭倒是不曾见过这位慎王叔,但是不妨碍他恭敬起身给慎亲王行礼:“慎王叔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啊,带慎王叔去歇息!”
还不等太监领命, 慎亲王就有了点老泪纵横的意思:“不,先不忙,先让我祭拜一下二哥!”
他这一说,大殿里顿时又响起了一片啜泣的声音,有多少真心便未可知了。
也有一些老臣暗自觉得不对劲儿, 他们记忆里慎亲王与先帝的关系可不算好, 犹记得先帝上位时, 这位王爷还写了封折子斥责先帝狼心野心暗害长兄, 自然被先帝将事态压下。
先帝虽未因此惩治慎亲王,却也十几年不曾让这位皇弟回京一次。
现下慎亲王居然会为先帝这么感情真挚的哭丧, 还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五皇子见慎亲王一来就要祭拜自己的父皇, 心头的诡异之感更是萦绕不散。
慎亲王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哭诉着:“我一接到消息, 便紧赶慢赶地来了,结果还是没赶上见二哥最后一面呐!”
这话不止姬昭听着不太对,连大臣中的不少人都发觉有异常,于是五皇子索性直接问道:“慎王叔是何时接到的消息?”
慎亲王此时已经有点哭得说不出话来的意思了, 于是就由他身后年纪也不小的随从回道:“启禀五殿下,我们王爷是五日之前收到来自皇后娘娘的消息,说是圣上可能不行了,让王爷进京见圣上最后一面。”
他这话一出,顿时惊了一片认真听着的大臣,他们都捕捉到了最关键的字眼,那便是皇后娘娘!
后面侍卫还说了自家王爷日夜兼程骑死了八匹马的事儿倒是无人再在意了。
林修德望着正若无其事与慎亲王说话的五皇子姬昭,再听着耳边同僚对皇后娘娘的议论与怀疑,突然就洞悉了这位皇子殿下的险恶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