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满满的双眼因意外和惊讶而微微圆睁，一时有好多话想问出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她知道林中南的亲生母亲是清水村林家已经死去多年的女儿，被林中南叫了二十几年爹娘的王彩凤和林老头，实际上是他的舅舅和舅母。
而林中南的父亲到底是谁，一直是个耻于被人提起的谜团。林中南母亲的不婚而孕被王彩凤看成是林家的耻辱，她认为林中南的生父不是流氓就是混混，占了林母的便宜后就偷偷离开。
没想到，林中南的生父是这样一位看起来颇有权势和地位的人。
半响，乔满满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那他知道这件事么？”
陆丰摇摇头，叹息道：“还不知道，我认出他的时候，他人就已经陷入了昏迷。”
“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陆丰没有再叫乔满满为姑娘，却也没有直呼她的名字，而是以“孩子”来称呼，像是已经拿乔满满当后辈来看。
乔满满不知该拿出一副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公公，她更摸不准林中南对这位生父会持什么看法，现在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问题，还是等他醒来以后，亲自告诉您吧。”乔满满不软不硬地拒绝。
陆丰微怔，这个姑娘倒是一再出乎他的意料。
因他派去调查林中南的人还没有回来，所以最开始见到她时，他以为这个看起来年纪还小的姑娘大概是林中南堂妹表妹一类的亲戚，那时还颇有些愤懑，林中南都已经生命垂危，家里的大人不来，反而让一个小姑娘来。
当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是自家儿子的媳妇后，心里既惊讶又有些淡淡的不虞。这个姑娘看起来太小了，这么小的姑娘居然和自家儿子结了婚，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一段包办婚姻。一想到这个儿媳有可能不是儿子真正中意的人，他就有些不喜。
直到小姑娘细心地为儿子润唇、喝水，解决掉他们发愁了好几天的问题，才终于对她有了新的认知。
而此刻，在她得知自己就是林中南的亲生父亲，在已经察觉到他身份不简单后，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唯命是从及谄媚的态度，反而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回避自己的问话，这倒真让他对她高看一眼。
陆丰没再追着问林中南的情况，转而表现作为一名父亲的担忧，“他从被送来后只清醒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昏迷，医生都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管他什么时候醒，我都会好好照顾的。”乔满满回身掖了掖林中南的被角，她相信只要有小白螺的灵水，林中南很快就能醒来。
“你来的匆忙，还没地方住吧？这样，我让人帮你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开个房间。”陆丰建议道。
乔满满摇头，“多谢了，我睡在病房就可以，这样也方便照料。”
“那行吧，我还有工作，明天再过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和这位赵军同志说，他会转达给我的。”陆丰指着护工道。
乔满满从善如流点点头。
陆丰最后看一眼林中南，微微叹了口气起身。
矮个军官也拽起冷瑶，冷瑶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得跟着一起离开了。
病房内很快安静下来，乔满满环视一圈，见房内缺少很多东西，便告知护工先帮忙照料林中南，她则要去添置些日常用品。
差不多三人前脚刚走，乔满满就出门了，待快要走近楼梯时，她听见有低低的争执声从楼梯间传来。
“以后你好好在自己的科室待着，少往这一层跑。”听声音，是矮个军官在说话。
冷瑶满不在乎的声音传过来，“我就偶尔上来看一眼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以前不知道他结婚，你对他动了心思也就罢了。现在都知道人家早就结了婚，你个大姑娘天天凑过去，别人不会说闲话吗！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看他的档案，早知道他结婚，我也不会纵容你喜欢他，更不会把你从别的医院调过来。”
“结婚了又怎样！像陆家那样的人家会要一个乡下出身的儿媳吗？什么都不懂，估计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唯一的优点也就是长得漂亮。不过那又如何，长得好看的人满大街都是，但能配得上陆家的姑娘却不多。爸，你以前不是总怂恿我和陆叔叔的侄子在一起吗，其实你就是想攀上陆家吧，现在林中南是陆叔叔的亲儿子，如果……”
后面的话，冷瑶没有说出口。其实不用说，矮个军官也能意会。
空气沉默几瞬，矮个军官又道：“那也得看你陆叔叔的意思，你陆叔叔可没表现出对那位姑娘的半点不满。”
冷瑶仍是一副不在乎的口气，“陆叔叔那样的人，做事滴水不露，怎么会做出明显授人以话柄的事。”
矮个军官似乎动摇了，不过最后还是严厉地说：“就算是这样，在林中南没有解除这段婚姻关系前，我不允许你总往他身边凑，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点，你刚调过来，还是以好好工作为主。”
大概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冷瑶的语气中终于多了顺从，“知道了，爸爸。”
父女两人都是刻意压低声音在交谈，只是这一楼层少有人上来，整个空间相对安静，因此乔满满得以将他们的对话都清清楚楚听在耳中。
乔满满静静靠在拐角处的墙壁上，面容平静，只是眼神渐渐变得冷冽，冷中还有些许的僵硬。
乔满满不知道的是，在她发呆时，有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人恰巧从附近的一间病房中走来。
年轻男人在看到乔满满那张清雅秀美的面孔后，不由停下了脚步，眼中全是惊艳。
忽然，乔满满转了身。
年轻男人像是被线拖着的风筝，不由追在了乔满满身后，想看看她究竟会进哪一间病房。没想到她的脚步又急又快，他瘸着一条腿，根本无法追上。他眼睁睁看着那姑娘竟然没有走进任何一间病房，而是从另一侧的楼梯下了楼。
年轻的男人感觉到怅然若失。
乔满满不想再与冷瑶碰面，于是选择折返回去，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楼。
她没想到冷瑶居然会惦记上林中南。林中南如今重伤在床昏迷不醒，就已经有人将主意打到他头上了。林中南的生父到底是有多大的权势，连那位看起来同样气势不凡的军官也想攀附。
这就是所谓的京都权贵圈？乔满满嘴角扯出一丝讽笑。
但她没再多想，林中南尚处在昏迷中，当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林中南早日苏醒、恢复健康。
乔满满在医院附近的供销商店顺利买到了日常所需用品。考虑到林中南连续几日都靠葡萄糖维持着身体机能，没有任何营养来源，人已经肉眼可见地变瘦，便又去买了骨头、干红枣、枸杞等食补的食材，打算找一个能做饭的地方给林中南熬一些滋补品。
回到病房后，乔满满向护工赵军打听了一下，得知医院的食堂可以帮忙代做，便又转去了食堂，跟食堂的大师傅说明了情况。
整个陆军医院的人都知晓最近从地方转来了一位立了一等功的英雄，听说乔满满就是这位英雄的妻子，不由肃然起敬，自然乔满满说什么就是什么，痛快地分了一个炉灶给乔满满使用。
乔满满精心烹饪了一瓦罐加了红枣和枸杞的浓香骨头汤，因还需在火上慢炖一小时，便请求食堂的大师傅帮忙看着，自己则回到病房中继续照料林中南。
将近晚饭时间，乔满满前去食堂取汤。
刚走到后厨，就听见冷瑶的声音传来，“你跟那位病人家属说一声嘛，这罐骨头汤我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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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食堂的大师傅很是为难,“这位医生，这是病人家属针对自家病人状况特意做的滋补汤，您拿走了，我怎么向人家交代？”
“我不是已经留了足够的钱和票么,我就不信一罐汤能值得上我给的这些。再说我买这汤也是给一位住院的英雄战士喝。”
“话虽这么说,但人家的病人也是个英雄,这汤还是人家亲自下厨熬制的，如果不愿意卖呢？”
“呵，英雄还真多。”冷瑶低嗤了一声,又道：“师傅，你就放心吧,能在咱们食堂吃饭的病号大多是家里没什么背景、生计艰难的，一罐汤能换这么多钱,估计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谁不愿意。”冷瑶满不在乎的口气里还隐隐含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
乔满满听到这里，径直走进去，无视掉一旁的冷瑶，直接对食堂大师傅轻快道：“师傅,我来取汤啦。”
大师傅见是乔满满来了，脸上立刻展开笑容，“汤煮好了，给您放这里散热呢。要说您的手艺，那可真是好,能把普普通通的骨头熬得那么香。我一个专业厨子都自愧不如！这不,这位医生一闻到香味就非要买下您的汤。”
大师傅很懂说话的技巧，一番话说得两边都不得罪。
乔满满这才像是方看到冷瑶一般，脸上做出适当讶异的表情,接着朝着冷瑶客套地点头笑一下。
冷瑶被忽然出现的乔满满惊了一下，想到自己强买骨头汤背后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脸不由羞愤地烧起来，随后却又被乔满满那一笑弄得微怔。
一股绝无可能出现的书卷气就那么自然而然出现在乔满满身上，乔满满明明还穿着她们刚见面时那身土里土气的棉衣，可方才那一笑中竟浸润着温雅、淡然，再配上那张清丽秀美的脸，仿若绝俗的幽谷之兰。
冷瑶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一个从乡下出来的村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让她有这种感觉！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乔满满对大师傅说：“没关系，这位医生和我丈夫相识，应该是想买汤给我丈夫补身体。”
呃，大师傅噎住，瞧向冷瑶的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变了。既然相识，应该知道人家的妻子已经来了，这上杆子买汤给人家的丈夫补身体算是怎么回事？
冷瑶听了这话，气得险些仰倒，再看大师傅那惊讶又玩味的眼神，当即难堪地变了脸，“你胡说什么！谁要买给你丈夫喝，我明明是要自己喝。”
大师傅咽了咽口水，忍住想要发出啧啧的声音。姑娘诶，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乔满满毫无歉色道：“那真对不起，是我会错意了。要不，这汤我分你一些？”
“谁要喝你的汤，干不干净都不知道，你自己留着吧。”说完扭头便走。
“既然这么爱干净，以后别人的东西就少惦记。”乔满满在冷瑶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
冷瑶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她阴沉着脸，却不敢回头。乔满满这句话是到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猜到了？
乔满满望着冷瑶逃走的身影，缓缓地勾了一下唇。
乔满满拎着骨头汤回到病房，看到陆丰正坐在病床前凝视着昏睡的林中南，护工赵军却不在房内，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乔满满心中不免有些许触动。陆丰上次临走前明明说明天再过来，结果一下班就忍不住跑来看儿子。既然这么重视林中南，为何二十几年都从未来清水村寻过子？
陆丰听见动静，回过头，见是乔满满回来，便站起身让开地方。
乔满满不知该唤呼陆丰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叫什么都很尴尬，只能模糊掉称呼，客套道：“您来啦。”
陆丰忽然抽了抽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乔满满将怀中的瓦罐放到床头柜上，打开盖子，那股勾人的香气霎时更加浓郁了，“是我在食堂熬的骨头汤。林中南现在身体虚弱，需要及时进补，别人东西他也没办法吃，只有这些汤汤水水能通过针管让他吞咽下去。”
“你想得很周到。”陆丰由衷赞叹道，“哦，对了，还没吃饭吧？”
“嗯，我打算喂完汤后再去外面买点东西吃。”
“我从家里给你带了饭菜，趁热吃吧，汤我来喂。”
陆丰向旁边指了一下，乔满满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见在西侧沙发中间的桌几上，摆着两个铝制的饭盒。
乔满满心中十分讶异，她没想到陆丰居然会给自己带饭，“谢谢，太麻烦您了。”
陆丰随意一笑，“这有什么麻烦的，你照顾病人才辛苦。先来告诉我该怎么喂吧。”
乔满满走过去，将瓦罐中的汤倒入小碗中，待晾得温一些后，才吸入针管中，告诉陆丰该用多大力气推针，每一次该推多少进去。
陆丰按照乔满满所说，试着推了几滴汤汁，果然见林中南顺利吞了下去。
他不由激动起来，手在隐隐颤抖，眼中似有水光闪现。大概是初次体验到做人父的心情，也大概是高兴儿子咽下了自己喂的东西。
因人还处于昏睡中，一次性喂太多汤水很容易把人呛到，每一次只能挤几滴，所以需要极大的耐心。
乔满满在旁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见陆丰竟能忍住烦躁，将汤一点点喂进林中南体内，不由放下心，转身走到沙发旁，准备吃饭。
陆丰带过来的饭菜很丰富，米、蛋、肉、菜一应俱全，都被装在同一个饭盒内。
两个饭盒里的饭菜一模一样，乔满满以为陆丰还给护工赵军准备了一份，便选了其中一盒吃起来。
饭菜的味道就是普通大众口味，说不上好吃，却也不难吃。
不一会儿，陆丰也走过来。
林中南如今的身体情况适合少量多餐，因此乔满满也没让陆丰喂太多，喂完小半碗便算完成阶段任务，等再过个把小时还要再喂第二次。
陆丰走到另一侧沙发坐下来，非常自然地打开剩下的那盒饭。
乔满满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另一盒饭是陆丰为他自己准备的，她以为陆丰是吃完晚饭过来的。
“饭菜还合胃口不，或者你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人给你准备。照顾病人很辛苦，要吃饱吃好才行。”陆丰拉开想与乔满满闲话家常的架势。
乔满满忙道：“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后不用这么费心，吃饭的问题我自己能解决。”言语间依旧维持着客套的态度，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但也无形中拉开了距离，让人无法再近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