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满满口齿清晰,将这笔账算得明明白白,但连小学都没读完的程桂兰却被这一连串加减乘除给彻底绕晕了。
她只听明白,乔满满只需要拿二十五块,她却要拿出一百二十五块。那他们大房就只剩下一百七十五了!三百块转眼间就要丢去将近一半,程桂兰登时觉得天要塌下来,脸都已经成了咸菜色,不由求助地看向她的男人林中北。
林中北是个凡事不冒头的,平时由着媳妇闹腾,从不表示支持或反对,此时看自己婆娘收不了场,不由瞪了她一眼,暗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觑了觑他娘的脸色,搓搓手道:“娘,你看咱们今后还住在一起,儿子媳妇身体力行孝敬您,不比钱财来得实用?”
王彩凤听到这话,明显不高兴了。瞧瞧,这就是平常总爱把孝道挂在嘴边说的儿子儿媳,真到真章的时候就往后缩,生怕自己损失了分毫!
林老头最讲究面子,也最会审时度势。刚才分家时他虽然一直在旁边吧嗒吧嗒吸着旱烟,只在关键的地方发表意见,其余都是由着林大旺和陈队长主持,并不说话。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看着乔满满以退为进,程桂兰就像个傻子掉进坑里,大儿子自私的嘴脸又那么难看,林老头暗叹了口气
算了,屋里不止有自家人,村支书和大队长都在,若再闹下去,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脸了,以后他在村中行走都会觉得低人一头。
林老头用烟杆敲了敲桌子,“都不要再说了,老二媳妇的钱必须还给老二,谁都不准再生事!”
生事的程桂兰不由缩了缩脖子,这个公公平时闷不吭声,但他一旦说了话,就连蹦跶再厉害的王彩凤都得听从。
“老婆子、老大、老三,你们各数出二十五块钱还给老二媳妇!”
林中西比乔满满小一岁,正是半大小子惹人厌的时候。本来他作为家中已经懂事的男丁,在分家这种大事上他也应该上桌参与,但他不耐烦听一群人算来算去,他只知道爹娘是不会亏待他的,所以一直在旁边翻着他二哥林中南带回来的提包,但他一听到这话忽然拔高蹦起,“啥?我也要给钱?”
王彩凤最疼这个小儿子,连忙说:“你那份我给你出,你的都留着给你自己娶媳妇用。”
林中西这才消停下来,他觉得大嫂和二嫂可真烦人,算账还算到他头上来了。
程桂兰和王彩凤则忍着肉痛各自数了钱,心不甘情不愿放到乔满满面前。
王彩凤最肉痛,她还得替她的小儿子林中西还一份钱。五十块钱啊,就这么从自己手里溜走了。
乔满满将得来的钱收到手中,数出了二十五块递给王彩凤,脆生生道:“娘,您这一份我就不要了,您留着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但大哥和三弟这份,我得拿着,不然以后别人说起来,对大哥和三弟的名声有碍。”
这番举动一做出来,林大旺和陈队长不由赞叹一声大气!
林大旺笑着对王彩凤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个儿媳妇做人做事可真敞亮。”
陈队长则对林中南悄悄叹道:“你这个媳妇可了不得!”
林中南嘴上应着,双目微垂,隐藏起眼中若有所思的精光。
王彩凤似是没想到乔满满会主动给她钱,看着乔满满递钱的动作还有些发愣。在她狭隘有限的见识中,没见过谁这么傻,能把已经到手的钱主动往外推。莫名的,她觉得这个儿媳妇好像比老大媳妇好像真是强了那么一点半点。
程桂兰的脸色却彻底难看起来,折腾了这么一番,不但没讨好到娘,反而成全了乔满满的名声,自己最后还损失了二十五块钱。如果现在周围没人,她肯定会扇自己一嘴巴,让自己嘴贱,管不住舌头!
乔满满瞄了瞄程桂兰的面上的神情,偷偷笑了笑。以后她这个大嫂若是能老老实实的,她不会使绊子为难她,若她还有事没有从中挑拨架火,那她就只好让她破财免灾了。
林大旺见众人再没什么争议,便将方才从家里取来的印泥打开,让林家的人挨个按手印。
“大旺叔,分家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分户口了?”乔满满问,她可不想再发生类似于王彩凤拿着户口本将她的钱私自取走的事了。
“对,这份分家协议我拿去乡政府公证之后,你们就可以办理新的户口本了。”林大旺点点头,他想到两人的房子还没着落,又不由叮嘱道:“现在正好是饭点,不如你们吃了午饭后去知青点那边转一转,到时候定下来住哪间,告诉我一声。”
出门在外的儿子回来,而且正好还是在分家的档口回来,王彩凤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把这顿饭给做了。
乔满满借着林中南的光,终于吃上了穿书以来的第一口饭。
然后……差点吐了。
这都什么些东西啊!
发黑的干菜,掺上苞米面,上锅蒸成菜团子。口感粗糙,还有些拉(lá)嗓子,让人难以下咽。
一锅清汤寡水的麸皮粥、一碟能把人齁死的咸菜,唯有一份用腌肉炒得萝卜干还有那么点油水。
这就是王彩凤在彻底分家前,做给她二儿子的最后一顿饭。
乔满满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林中南大约已经习惯这样的饭菜,好坏不忌,风卷残云般囫囵完。夫妻俩放下筷子时,其他人才只吃了一半。
林中南见乔满满也不吃了,站起来,对林老头说了一声,“爹,你们慢吃,我们先去看房。”说完,示意乔满满跟上。
知青点距离林家老房子大约有二里地,以正常速度走过去大约需要十多分钟。
林中南腿长步子大,没一会儿就与乔满满拉开距离。乔满满加快速度后,发现根本跟不上,干脆也就不急着追赶了,她按照自己的频率自顾自向前走。
走到转弯处,看见林中南正靠在墙边等她,心中不由一乐,这人总算发现她不见了。
林中南清了清嗓子,“一起走吧,前面就是田地了,有点不太好走。”
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如大提琴,听得乔满满耳鼓膜发痒。
她点了点头,来到林中南身旁,这回她看出林中南应该是特意放缓了步子,迁就她的速度在走。
两人并肩,互不做声在田埂旁的小路上走了十来米,林中南忽然转头看一眼乔满满,“怎么想到了分家?”
乔满满回望过去,林中南个子很高,她只到他的肩膀处,她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
此时,男人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淡漠得像扑克牌。
乔满满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反问道:“分家不好吗?你不想分家?”
男人居然轻声笑了一下,“分家挺好,就是觉得你居然能说动爹娘分家,应该很不容易。”
乔满满顿了顿,嘴角牵出一丝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我今天提分家时,有很多邻居在旁边围观,我想大约用不到明天,你就能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为什么会分家了。”
林中南挑了挑眉,这是有什么内情不愿意跟他说?
乔满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着男人身上穿得一丝不苟的军装,仰头问道:“你真的要转业?
正在这时,有人气喘吁吁地从另一条田埂上跑过来,隔着一片空荡荡的田垄,脆声喊道:“林二哥!”
第12章
乔满满寻声一看,呵呵,她当谁呢,原来是梅雨。
梅雨穿着一件淡黄色小袄,小袄应该经过了改良,将梅雨苗条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与六七十时代的女人惯常所穿的宽大衣衫截然不同。
衣服还簇新,在不过年不轻易换新衣的贫困年代,这件衣服明显是梅雨为了见林中南特地换上的。
乔满满饶有兴致地看着梅雨小心翼翼趟过坑坑洼洼的田垄,走到林中南面前。
“林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梅雨仰头,笑意温柔的地问。
可能走得有点急,梅雨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秀气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林中南,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看着梅雨这般模样,乔满满倒想起一首著名的民谣歌曲《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小芳和梅雨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也都粗又长,就是不知道梅雨会不会像小芳一样,让某些人难以忘怀。
林中南仿佛没有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神情有些微微的困惑。
梅雨睁着一双纯美的眼睛,一直笑意盈盈地看着林中南,神情大方活泼,丝毫没有农村姑娘的扭捏与小家子气。
不想笑了半天,却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
站在一旁的乔满满都替梅雨感觉到尴尬,见林中南竟偏头望向她,微微愣了愣才明白林中南的意思,他是在让她给个提示。
梅雨好似这时才看到乔满满一般,对着乔满满弯出一抹客套的笑,仿佛她散布乔满满流言一事已经不复存在。
乔满满清了清嗓子,尽量以委婉的语气提醒林中南,“这是梅雨,她爹是生产大队副队长。”
梅雨面色一僵,不敢相信,林中南竟然已经不记得她了。
不过很快她便调整好心态,她与林中南之间差了六岁,林中南离家去当兵,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上次回来还是他与乔满满结婚时,她爹因林家另择他人为媳,一时气愤,勒令全家人都不准去吃林中南的喜酒,她便也没见到林中南的面。记得林中南离家时,她还小,所谓女大十八变,林中南认不出她,对她表现生疏也是正常的。
林中南听到乔满满的提示,重新将目光投到面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姑娘身上,颔首道:“梅雨同志,你有什么事?”
林中南直男式的问话让梅雨的心情彻底美丽不起来了,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开场!
她以为林中南听到她的名字后,会想起从前的记忆。那时,林中南经常带村里的孩子们去山上砍柴、采野菜,她年龄最小,大家都愿意哄着她,而林中南则经常会摘一些好吃的野果子送给她,有时候果子只送给她一个人,其他女孩们都没有。
梅雨先前想,单从这点来说,她觉得林中南对她应该是特别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林中南会像对着陌生人一样,淡漠又疏离地与她说话。
乔满满在旁边看着两人,心情还挺微妙。要知道,林中南可是梅雨这辈子的白月光,如今白月光对她不假辞色,她心里应该不会好受。
果然,梅雨僵硬地扯起唇角,“林二哥,你忘啦,当初知青点还是我爹监工建立起来的,他让我来跟你说,靠东边的那个院子用料最好,也最结实,如果想住的话,就去那里住。”
林中南面上浮现暖色,“让梅叔费心了。”
梅雨见林中南稍稍褪去了方才的严肃和淡漠,俏脸不自觉舒展开。
“梅雨同志,你怎么在我们后面,你要拿去哪?”林中南和乔满满走了几步,发现梅雨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由问道。
梅雨观察着林中南的脸色,略有些俏皮地问:“林二哥,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们一起过去看看呀?我也可以帮忙做参考。”
林中南转头看看乔满满,乔满满给他一个无所谓的眼神,林中南便说:“你不嫌没意思就行。”
梅雨立刻喜上眉梢,
这一路梅雨便没有停过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拉着林中南问东问西,即便林中南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几声,也不减她的兴致。
乔满满走在一旁,一路看着梅雨唱独角戏,心情居然有几分爽快。呵呵,白月光可不好追,尤其还是这种道德观念强,并且还结了婚的白月光。
大概是梅雨的神情太过雀跃,话也着实多,林中南听着听着竟然搭了话。
“梅雨同志,你今年该有二十上下了吧。”
“林二哥,你记得我的岁数?”梅雨眼睛一亮。
“只是猜的,我并不知道你的确切年龄。”林中南有一点尴尬,又问:“你这么高兴,是因为可以去知青点探望那个姓何的知青吧?”
梅雨脸上的笑意僵住,“什,什么姓何的知青,我是去陪你们看房子的啊?”
林中南并不以为然,他也不反驳,而是用一种规劝的口吻说道:“我今天回村时,碰见了你爹,听你爹说起你与何知青的事,你爹并不看好他,你还是听你爹的吧。”
梅雨简直气结,谁要和你说何知青的事!
林中南却接着道:“政策可能很快会变,到时这些滞留在农村的各地知青很可能会集体回城,如果你真嫁了何知青,有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乔满满却看得差点笑出声,她咬着嘴唇憋得不行,只好扭过头去。今天她算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抛媚眼给瞎子看。林中南大概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梅雨这番用心是白费了。
林中南是侦察兵出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乔满满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他警告性地盯了她一眼,大概是让她严肃点。
乔满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又不是他手下的兵,厉害给谁看呢。
梅雨却已经不复最初的兴致,她当然知道与何志远结婚的后果。她上辈子的婚姻悲剧就是知青回城这个时代浪潮所导致的。
几乎在她刚嫁给何志远时,这股浪潮便席卷了全国,何志远接到了家中长辈让他回城高考的电报,不顾他们还在新婚期就走了。
何志远走后就再没回来过,她也曾想进城寻何志远,却根本不知何志远的家在何方,只能在村中苦苦守候。后来,爹娘逼迫她重新嫁人,她不愿意,还有了轻生的念头。
那天也是个冬日,她悄悄出了家门,一头扎进村旁水潭的冰窟窿里,想要了结这悲剧的一生。不想被回村探亲的林二哥发现并救了出来。已经成为高级军官的林二哥告诉她生命可贵,不可草率对待,还去劝她爹娘,不要再逼她。从那时起,林二哥就悄悄走进了她的心里,可惜林二哥早已成家,她只能远远看着,不敢走近。
好在老天怜惜她,让她重生在悲剧尚未酿成前,还有林二哥与乔满满还未扯证时,这辈子她一定要把握住林二哥这么好的男人!
梅雨重新平复下心情,对林中南说道:“林二哥,况且你说的何知青也并不住在知青点,他嫌弃知青点条件不好,早早就住进了咱村的李大爷家,就是生产队队长的爹家。”
想了想,又强调道:“连那点苦都吃不了的人,我怎么会嫁给他!林二哥,你就别听我爹瞎说了。”
“嗯。”林中南大概是瞧梅雨听劝,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