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掬了一捧河水,扑在脸上,水珠沿着湿透的鬓发颗颗滴落,将水面上的自己砸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冀衡的神色这才又恢复冷静。
第15章
河岸边上生起了一个火堆。
白倾倾坐在火堆边,烤着撩湿了的袖子,心思却不在眼前簇动的火苗上。
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后,其实不难猜到背后是谁在动手脚。
原来二皇子和罗国早就私下搭上了。
以二皇子的身份,自然能做到在皇家的猎场,暗中派人对她动手。
至于那一群狼,显然是罗国那群人带来私放的。
对她动手的目的,大概是冲着太子去的。比起正跟皇子大臣们一起狩猎的太子来说,单独一个她要好下手多了。
抓了她,令太子投鼠忌器,再以罗国作掩引来太子除去,二皇子想得倒挺美。
除此外,白倾倾莫名觉得他就是心眼小,记仇,更见不得她好。
罗国各方配合,想必被许诺了不少好处。他们大概早知道从夏国手里讨不到太多便宜,另寻了条歪路。
太子若有事,二皇子最可能得到储君之位。他应该早想好了退路,若不成还能全甩给罗国。
大概是见太子势好,急了。风险很大,得手后好处更大。
倒是罗国这买卖做的,秤码都不平。大概整日野兽驯多了,脑子也不大灵光,比不过奸猾笑面的二皇子。
白倾倾的袖子烤干了,也渐渐闻到了火堆旁飘出来的香气,一下将她思绪勾了回来。
火堆边叉着几条鱼在烤,是冀衡抓的。表面已经烤出了焦黄,看样子再等一等就能熟了。
白倾倾本来还不觉得饿,可一闻这香,就觉得肚子瘪下去了。
冀衡在一旁忙完了回来,他将处理好的兔肉搁在了鱼的边上烤。
虽然白倾倾平日里好东西吃的不少,但饿了见什么都香。她舔了下唇,等待的模样瞧着有点眼巴巴的。
也不知罗国人怎么驯的狼,一匹匹死后面目凶恶,白倾倾看了有点心理障碍。冀衡见殿下不喜,就去附近打了只兔子,再抓了几条鱼。
尽管这样,冀衡仍是觉得委屈了他的殿下。
殿下向来珍馐玉食,即便是野烤,也都是剔出最好的肉,用上稀少优质的香料处理,摆入精致的碟碗中享用。
她何曾如此过。
冀衡有些愧疚,他还要更强大,绝不让殿下再受这样的委屈。
冀衡低头烤着肉,余光中的殿下就这么坐在火堆边,长裙褶皱随意叠在身下,素白的双手熏出几道灰。不复往日的华贵仪态。
不过他也发现,殿下似乎并无不适。神色既不沮丧也没有窘迫,舒展着秀眉还挺自在。
正想着,白倾倾突然推了推他,冲着火堆边的食物问:“你看看这鱼,好了没有?”
冀衡忙看去,将鱼拿起来说:“好了。”
他把烤鱼递给她时,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犹豫该不该给殿下吃这么粗劣的食物。
白倾倾看他迟疑,以为他饿了想吃,很大方的一拍他:“没事你先吃,我等那边那条。”
他杀人又杀狼,还受了伤,白倾倾觉得他是该多吃一点。
冀衡反应过来,忙把鱼交到殿下手里:“属下不饿。”
这鱼好香,白倾倾就不跟他客气了。
白倾倾虽说已经习惯了大公主那种奢侈的生活,但也从没忘记真正的她是谁。
许多秘境会迷惑蚕食人心,她虽然弱鸡,修炼很慢,但长处就是心性坚定。
此时一阵烤鱼的香气,就让她抛掉那层大公主的桎梏,将原本的自己一下拉回来了。
冀衡看见殿下在吃他亲手烤的鱼,一时移不开视线。
她咬了口焦香的鱼皮,满足地舔了舔唇,又咬下了软嫩的鱼肉,口中嚼着,顺便上手将看见的长刺拨出来,然后鼓起香腮吹开热气继续吃。
殿下吃得很香,一点没有嫌弃,尽管把嘴边都沾上了,却依旧是极美的模样,甚至更为生动了。
像是常居九天神殿中的仙子,落到了尘间,染上了烟火的颜色。
冀衡见过殿下很多不同的样子,每一面都令他沉陷。
他喉间滚动,迫使自己低头翻动兔肉。
白倾倾一吃完手里的烤鱼,眼前就有另一条递了过来。
冀衡看到殿下嘴角上还沾着鱼肉没发现,伸手拿指腹替她擦了下。
擦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手指一僵。
白倾倾不防他突然的动作,也愣住了。
她看向冀衡,嘴角还留着他指腹的触感,温暖又带着点厚茧。
冀衡顿时有一种被看破的局促感,急忙遮掩着低声解释:“脏了。”
过了会,白倾倾嗯了声,没再说什么,低头吃新的一条鱼。
一切就像没发生什么,不在意地揭过了。
只是白倾倾吃着鱼时,隐约感觉心口上也像是被什么擦过了一下,轻轻淡淡又消失无踪。
而冀衡取下烤好的兔肉时想,原来殿下的脸颊如此柔嫩,再重一点,就像是会擦破了。
白倾倾吃了点烤鱼和烤兔肉,很快便饱了。
冀衡一直给她递,基本没动过,直到她吃不下了,才快速吃掉了剩下的。
白倾倾去河边洗干净脸和手,看着渐渐斜落的日头,不远处茂密遮蔽的树影,猜测起猎场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皇帝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派人找她了?
在这片不熟悉的山林,他们不快一点来,等到天彻底暗下来了,就会有些麻烦。
冀衡不知去哪,打下了一大堆新鲜干净的叶子,全抱回来仔细铺在火堆边的树干底下。
虽然野外没更好的办法,但还是想要她能舒服一些。
白倾倾看见时还很新奇。她拉着冀衡一起坐了下来,抬头透过树枝的空隙看出去,还觉得别有一番景致。
冀衡就在她身边,心慢慢提起,又缓缓落下,最后变得无比平和。
他曾经在炼狱中熬过那么多苦难,活了下来,也许就是为了遇到她。能这么近的和她待在一起,就足够他愈合所有的伤疤。
冀衡低声说:“殿下别担心,属下会保护你。”
白倾倾收回视线,心想他可真讨人喜欢。她一笑道:“有你,我不担心。”
皇帝的人,还是没在天黑前找过来。夜晚的山林有些冷,冀衡时刻留意着火堆,怕白倾倾受凉。时不时又起身巡视附近,担心有什么野兽会靠近。
等到某一时刻,他突然起身,看向某处方向,仔细听辨一二后,蹲在白倾倾面前说:“殿下,属下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白倾倾正一脸困意,琢磨着回去就把二皇子下油炸了,闻言点了下头。
冀衡往某处方向离开,几下攀上一棵最高的树顶,很明显的,看到了远远的几处火光。
派出搜寻的人都举着火把,他们要找殿下不易,冀衡找他们就方便多了。
很快,得知殿下所在后,搜寻的人都急忙往这赶来。
冀衡不愿让人看见殿下略有狼狈的样子,到了周围就拦着不许别人再靠近了。
“殿下。”宝珠正好跟在前头,跑过来跪在殿下身边,一双眼睛通红。
白倾倾都没见过宝珠哭呢,摸了下她的脸说:“我没事。”
宝珠扶殿下起来,把带来的轻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白倾倾回去时,整个猎场气氛极为严肃,她瞥了眼,看见罗国那几个使臣和二皇子及他的人都被拿下了。
二皇子已经笑不出来了,尽管是个皇子,也被捆成球丢在地上。
皇帝和太子见人没事松了口气,但又见她如此遭罪,心疼得不行,才降下去一点的怒气又立马往上窜。
白倾倾没再多看,她先进帐收拾了。
几个侍女伺候她沐浴更衣,宝珠担心她有受伤,围着她仔细看个不停,看的白倾倾都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往床上一坐,一碗暖汤喝下去时,太子也过来了。
白倾倾已经从宝珠口中知道了一些。
冀衡出现后,就没人去管宝珠和那护卫了。二人本想追上来保护她,但转眼被甩丢了,于是回来报信。
很快先得知情况的太子回来,就立即派出了人,只是搜寻遇到点麻烦。
这会白倾倾喝完汤,一问太子,才知二皇子得知抓她没抓成,怕事迹败露,就想着拖延时间先一步找到她。
派出搜找的人视线被扰乱,打斗痕迹挪动不清,一时就找错了方向。
白倾倾回来前,皇帝和太子就已经审出来了。
和她猜测的相差无二。
罗国配合二皇子的人,先抓了她,折磨一番,再拿她来逼迫太子,趁乱放野兽咬死他们二人,尽量伪装意外。
等他成了太子,将来登基后不仅允诺罗国兵粮,还答应联盟。
包括之前宴上对冀衡的羞辱,也是二皇子的主意。只不过他们也被二皇子算计了一道,他是想借此激出罗国使臣对白倾倾的不忿,更好动手。
自然,这一大半都是罗国使臣供出来的。
白倾倾问道:“那他也就认了?”
太子一声冷笑,语气中透着储君的威严:“管他认不认。”
二皇子自然不会认,只言诬蔑,说是罗国与其他人联合陷害的阴谋。哪怕之后太子审完他身边的人,证据确凿,也只是承认是和白倾倾闹了不快。
至于想谋害太子做皇储的事,咬死都不会认的。
太子知道,父皇的毛病,就是上了年纪后,易对子女心软。
但难得有这么大的把柄送过来,他不可能不拿住。
他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还好你没事。这事不必你操心了,好好歇息。”
白倾倾提醒他:“要不是冀衡,我说不定就死了啊。”
太子一脸无奈:“知道了。”
白倾倾确实没再管,第二日就回了大公主府。
冀衡有功,昨晚就被皇上召见,得了皇上和太子许多重赏。
他是以护卫之功,被皇上和太子亲口赏赐过的人,今后看哪个没长眼的敢再拿奴隶二字说事。
白倾倾回府之后,晚间突然就发起了烧。
折腾了这么一回,白倾倾是没什么,结果这锦衣玉食的身子没扛住。
张太医赶来看过,说没什么事,用完药多歇歇,烧退下就好了。
白倾倾躺在床上,只觉得脑袋晕晕胀胀,怪难受的。
被宝珠扶起来喝完药,白倾倾问昨日的事宫里有处置没有。
这种事,她不吩咐,身边人也会帮她留意的。
宝珠回话,说使臣等人全都定罪了。只二皇子因皇族的身份,还被关押没有处置。
毕竟是皇子,他的心腹臣子也不少,这事估计有的耗。
白倾倾心思一转,一把捂住昏昏重重的脑袋倒下,推了推宝珠。
“派个人进宫,就说我要死了。”
第16章
白倾倾的话传进了皇宫,把宫里闹得一阵大乱。
太子差点提刀要去砍人。
皇帝带着一众御医正急着要出宫去看她时,张太医进宫求见了。
张太医当然是被白倾倾推来的。
他得知殿下往宫里传了怎样一句话后,就比医治冀衡时还要头疼。
但他既然待在大公主府,日子也过得很好,十分养生,不必留在宫里被各宫各院吆来喝去,整日拿头担保。
那么该办事的时候,自然也是要给殿下办事的。
张太医见了皇上和太子,很配合殿下的把她的病症往重里多说了几分。
当然,性命还是无忧的,就是可怜殿下遭罪了。
至于传进宫里的那些话,也只是大公主因身子不适,心神惧怠,说来也就夸大了几分。
张太医也是老御医了,皇帝自是信他。听他说白倾倾喝完药已经歇了,便按耐下等她醒了再去看她。
只要女儿没事就好。
让人都退下后,皇帝揉着额头想,虽然白倾倾没事,但那是因为她那个护卫及时赶到。若差一点,此时他已与最爱的女儿天人永隔了。
甚至连太子也……
皇帝想到这被吓了一跳,神情也愈发阴沉起来。
一开始,大公主府突然有急报入宫,紧接着府上的张太医也进了宫。
张太医具体说了什么,这消息始终不清不楚的,谁也不知道。
倒是急报里大公主伤重濒危的消息一下传了出去。
听说太子都奉命连夜提审二皇子去了。
在宫外或各家府上等着,正要去给二皇子求情的一些臣子,得到消息后统统闭了嘴。
更有还在半路上的当即就命人调头回去了。
白倾倾并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她的确难受,喝完药就睡了。
翌日早上醒来,她撑了一下才想要坐起,就听到了床边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耳边传来一声含着担心又低沉轻哑的声音。
“殿下。”
白倾倾头还有些晕,疑惑怎么会听到冀衡的声音。
然而睁开眼,确实看见冀衡就半跪在她的床榻边,隔着丝薄的垂帐都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担忧。
“冀衡?”
宝珠走过来将他挤开,扶殿下坐起,为她披了一件厚实柔软的外衣。
白倾倾听宝珠一说,才知冀衡竟也被她那句话给骗到了,不放心跑来守了她一夜。
宝珠和他做了解释,说殿下只是有一点发热,并不严重。而冀衡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房中,才知道殿下病了的事,拗得跟什么似的,赶也赶不走。
她想着殿下反正喜爱他,也就随他守了。
宝珠将帐子撩起,白倾倾靠着软枕,叫他近前来,看见他一双眼熬的都是红血丝,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守着我做什么,我没事的,睡一觉好多了。”
“属下在,殿下睡的安心些。”
冀衡并不掩饰他的担心,白倾倾听了,才想起她确实说过,有他在,她就会安心许多。
他向来是这么贴心,也是一贯的不知道在意自己。
其实冀衡也是守着她才觉得踏实,他满心满眼里搁的都是她,她只是小小咳嗽,他心都会提起来。何况她还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