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事。
年末的关头,一日冷过一日,军营的寒风比哪都大,刀子似的剐人。
这日,许卫才擦洗完出来,就听说出了点事。
得知冀衡突然和两人动了手,还受了伤,许卫心里就一个咯噔,赶紧找人去了。
许卫看到人时,冀衡正从陈将军的议事处出来,他的手臂上随意做了包扎,还在慢慢洇出一圈红色血渍。
他跟在冀衡后头,边走边问:“没事吧?你怎么就和人动起手了。”
冀衡不是个会找事的人,那只能是别人来惹他了。他这点伤瞧着没什么,许卫更怕他触犯了军规。
万一有点什么,他该怎么与殿下交代。
冀衡看了他一眼。他总觉得这人对他的关注和担心有点突兀奇怪。
他又收回视线:“没什么。”
都是夏国的将士,冀衡也不会去与人结怨。只是那两人,私下里竟用一些轻佻失礼的荤话议论大公主。
冀衡正巧经过时听到了,当即血气上头,抓着两人就狠揍了一顿。
一人手上有刀,不留神被砍了一下而已。
事关殿下,冀衡也不想与他人多提。
许卫见他不说,就只好问:“可有罚你?”
冀衡摇头。
妄议皇室,本就是其二人有错在先。何况还是皇上和太子最为宠爱的大公主。加上动手伤人,他们罚过后必会被赶出去。
“那就好。”许卫放心了。见冀衡手臂上包的潦草,上头又晕出一圈血迹,赶紧让他回去重新弄。
两日后,冀衡意外见到了卓旭。
瞧着眼前大有变化的小子,卓旭拍拍他肩膀,说是被殿下派来接他回府的。
冀衡有一瞬的慌乱,难道是他动手一事,被殿下知道,惹她不高兴了?
卓旭笑道:“别多想,年底了府上事务繁多。殿下身边少不了你。快点收拾,你不是殿下的护卫?”
冀衡这才松口气,点点头。
是,他永远是殿下的护卫。
冀衡离开时,北营的陈将军正在东宫述职。想着太子曾让他多留意冀衡,便提了一二。
太子问:“依你看,这人究竟如何?”
陈将军道:“此子可堪大用,假以时日未必不在我之上。”
太子不禁一笑,能得这么一句可不简单。若真如此,从各方面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而此人又对他那妹妹极为忠心,这就够了。
很久没见到殿下,回府时,冀衡竟有几分紧张。然而一看见殿下后,他一颗心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上前向殿下行礼,仰头凝望着她,眼角带着笑意:“殿下。”
不管冀衡在别处怎么拼斗,冷硬凶猛,让人害怕又使人敬佩,但在白倾倾面前,他依旧还是那个温和无害的他。
白倾倾伸手拉他起来,用视线比了比,发现冀衡又高大了些,四肢更加修长,一离近,他安稳的气息就罩了下来。而且不止,他就像是一把打磨开刃后的剑,出了鞘后,锋利而又耀眼。
白倾倾感慨:“冀衡,你变得更好看了。”
冀衡垂首道:“殿下……”
白倾倾抿嘴一笑。随便夸一句,这人耳朵又红了,可不就是腼腆着呢。
冀衡有着一身的本事,前途无量,关键脾气还温良,又稳重,肯定是个疼人的。以后哪个姑娘嫁了他,后头还有她大公主给撑腰,这日子可想而知有多美。
白倾倾想着许卫说的那些,问他:“你在那儿如何?是不是又胡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冀衡略有心虚地移开视线。其实对他来说,不过是正常操练罢了。他总不能说是,可也说不出没有。
“你啊。”白倾倾无奈道。
冀衡却突然抬头道:“属下想念殿下。”
其实他没有别的难捱,只是太想殿下了。想殿下的时候,心头像是被啃了一口,空落落的,又再一点点被填满。
把话说出口后,冀衡按着胸口飞快跳动的心,逃一般地退下了。
以下属的身份,说出深藏在心中的思念,这已是他最大胆的话语了。
……
冀衡回到房中后不久,张太医就过来了。
白倾倾也知道,以冀衡的执拗来说,许卫大概也是劝不住他的。
又到这时候了,就想着暂且把人叫回来,让张太医帮他调理下身子。
这是殿下的意思,冀衡就乖乖坐着,由张太医替他查看治疗。
张太医一看他身上的旧伤新伤,就头疼。治一处,就忍不住说他两句。
大公主殿下他说不得,冀衡他还说不得了?
被张太医连医带念叨了大半天,冀衡自知不对,声都没吭。送张太医走后才脑胀地皱了下眉头。
他都怀疑是殿下让张太医来数落他的。
怕身上的伤药被他折腾坏,将一把年纪的张太医气到,冀衡难得安生了好几天。
然而等药一揭,天没亮透他人影又在武场了。
卓旭打着哈欠巡值时瞧见,也不知说他什么好。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年轻人。
等他停下后,卓旭走了过去:“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躺不住的。”
冀衡喊了声统领,解释说:“我习惯了。”
曾经的日子朝不保夕。冀衡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尽全力,拼尽所能。只要能够抓住他手里的那一点点微末的光亮。
卓旭道:“克制些,殿下知道该生气了。”
冀衡点了点头。
他想起刚来大公主府时,他就是不听殿下的好好用药,惹殿下生过气。
冀衡看眼天色,便要回去收拾一下去见殿下。半路上,却忽然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许卫正要去领早膳,在绕过一面墙后,突然肩上一重,整个人就被擒住死死按在了墙上。
往后一看,就对上了冀衡冷冷的视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许卫都想撞墙了,冀衡哪来这么大手劲,他感觉自己胳膊都要掉了。
“快松手,要断了。”许卫说道,“我人在府中,当然是大公主的人了!”
“殿下?”冀衡神情惊讶,手渐渐松开。
他不觉得许卫骗他,以许卫的水准,没本事能潜进大公主府。
许卫原来是殿下的人,那他为何进北营?冀衡回想起许卫那些关心的话语举动,一下明白了点什么。
许卫揉了揉胳膊道:“对,殿下不放心你,卓统领就安排我去你身边看着。我都是听殿下吩咐行事。”
殿下既然也招他回来,也就不在意冀衡是否知道。许卫将前前后后都解释了一下。说着说着,他瞥到冀衡的神情,忽然汗毛一竖。
只见他低着眉眼,竟轻轻勾动唇角,笑了。
相处几个月,许卫头一回在他那张冷冷硬硬,不苟言笑的脸上看到笑容。
真是太吓人了!
年关这种时候,白倾倾这个可以躺着享受的大公主也忙了起来。
府上的事,白倾倾翻了翻宝珠递来的明细,没什么意见,让他们照着往年布置就行了。
之后拿起她们筛后剩下来的帖子,看了眼晚上的安排。
这阵子,宫里往各家赐的恩赏不少。偶尔她也得帮父皇出面,展现下皇恩。
其余各种宴的也都不少,在外的场合,还要替太子帮着柳五一些。
不过把冀衡喊回来后,有他随行,倒是会轻松许多。冀衡很细心,总能想到她前头去。
二皇子这一阵很消停,但白倾倾不是太放心,让太子提防着点这人搞事情。虽说搞不出什么,但难免会坏心情。
自上回他想欺辱冀衡后,白倾倾遇上,已连眼神都不多给他一个了。
不过一直到除夕宫宴结束,也没见二皇子有什么动静,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吧。
宫宴散后,白倾倾出了宫,见城中很热闹,便让马车带着她在城里随处逛逛。
不过逛了一会,她就发现不太妥当,她的排场太大了,会影响到百姓的欢闹。
于是她让马车停在了一处城墙脚下。
白倾倾戴着兜帽,披着雪白的狐裘,提着裙摆上了城门。
她选的角度极好,视野又清楚又开阔。从上头看出去,大半个城的灯火织成一张细细绵绵的网,如水浪层层铺展。
这景致太美了,白倾倾有点看入了神。
殿下的眼里是满城的灯火,冀衡就护在她的身后,眼里仅是一个她而已。
而他眼中的殿下,却又突然回过了头。视线撞上,冀衡像是被揪了个现行,目光仓皇转开。
白倾倾没留意,她冲他招招手说:“冀衡,来。”
“别落后一步,站到我身边来看。”
冀衡走上前,被殿下拉到了她的身边。
白倾倾冲着前方一抬下巴:“好看么?”
冀衡转头看着她:“好看。”
他不再是望着殿下的身影,而是与殿下并肩而立,面对着广阔的都城和无际的夜空。
那一刹那,像是有什么往他的血液中投了把暗火,焦灼地暗暗地烧着。胸膛的那处在沉沉跳动。每一下,血就更热一分。
这种感觉太过美好,好得让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上。
冀衡突然不满足了。
他渴望更多……
他想变得更强大,想要挺起胸膛走到殿下的身侧并肩而行,想要能堂堂正正永远守着殿下。
这样的妄念,挤开自卑覆盖的厚实坚硬的泥土,探出一点芽后。
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滋长起来。
第13章
宫宴一过,白倾倾就闲了下来,不再怎么出门了。
冀衡像以前一样守在她的外院。殿下只要一出来,就能看见他,只要叫他一声,他就能立即现身在殿下面前。
天气稍稍回暖后,冀衡回了北营。没过多久,白倾倾便听说他在校考中出众远超他人,很得陈将军赏识,提了个卒长。
白倾倾再看到冀衡时,已是满城春意。
罗国的使臣一行今日刚进了都城,明晚在御苑会设宴相待。在这些场合的时候,白倾倾还是习惯有冀衡在身边。
况且她也有意让冀衡多见见人,多了解一些形势。
宴席当晚,白倾倾换上一身浅红金丝宫裙,双唇红艳,削去了几分清冷之感,将眉眼间的那抹傲色衬得更明显了些。
因今日在场有他国使臣,宝珠这么帮她打扮,自然是为了突显大公主的威仪。
也就是看起来凶一点。
冀衡不怎么见殿下穿略艳的颜色,眼前人似是一时与梦境叠在一起,让他一时没回过神。
白倾倾见状,好奇问他:“冀衡,你在看什么?”
冀衡忙收回视线,支吾了两声道:“殿下很美。”
白倾倾略有新奇地看他一眼,抿唇一笑钻入了马车。
这人如今嘴甜也胆大了,只是面子还是一样的薄。哪有夸人,自己倒先害羞红了脸的。
大公主车驾到御苑时,罗国使臣一行也刚到,白倾倾远远瞥见他们身影,心道罗国人不愧是习惯驯养牲畜野兽的,个高块头也大。
入席后,白倾倾对来行礼的臣子们微微颔首,就坐到了皇帝下首,太子一旁的位子。
父皇还没到,白倾倾打量了几眼罗国的使臣,便收回了视线。
其中一人看着大公主,被她的美貌所惊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放。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道危险气息,后背一下升起冷意。他向大公主身后看去,只见一男子正冷冷盯着他,眼含警告。
罗国人常与野兽打交道,并不怎么惧怕这种危险的气息。但偏偏这人一个眼神,比野兽还具威胁性。让他一下就把目光移开了。
白倾倾不知道冀衡在身后无声的交锋。她正看向对面的二皇子。
二皇子察觉到,对她点头一笑。
白倾倾微愣。她侧过身去问太子:“他脑子坏了?”
太子呛了一下,道:“毕竟还在宴上。”
言下之意,又不是谁都像她,什么场合都能那么张扬随性。
正说着皇帝来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来到这儿后,白倾倾第一次出面大的宴席时,还会有一丝紧张。后来发现基本没她的事,吃喝一阵,再偶尔说上两句就可以了。
此时也是,她靠着桌案,听那罗国使臣夸赞了一通,又听父皇和太子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赐席,宴上众人便用起了酒菜。
今晚这宴,是夏国对使臣们礼待的一种表示,席上也不会商谈什么要事。白倾倾听了一阵就没怎么留意了。
宴过半程,白倾倾都忍不住有点犯困。和冀衡说了会话解闷后,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正打算离席时,其中一个块头最大一脸虬髯的使臣,突然起了身。
他谢过皇帝赐宴后,说他们从罗国带了礼来进献。
接着一拍手,便有人提上了两个大铁笼。
众人哗然。
只见铁笼中竟装着两匹狼,活的。
两匹狼能带到皇帝面前,自是经过了重重核查。只见那铁笼厚重封锁严密,而且狼身上还栓着粗长链条,上了口套,已不具威胁。
尽管如此,也仍可见两狼目露凶光,狼牙尖利滴涎,充满了凶狠野性。
无人怀疑,这狼若是能跳出来,当下就能咬断一人的喉咙。
虽然知道罗国擅长御兽,把野兽当成赠礼也是常事,但就这么直接带上宴席,还是显得野蛮了些。
白倾倾听那大胡子说:“在我们罗国,会将猛兽献给尊敬的人。我们这次来夏国,也带来了许多的猛兽,都献给皇上。”
这话说的还算体面。皇帝一笑摆手,命人收下给抬下去。
不想那大胡子却忽然说自己有一提议,然后向着白倾倾一行礼,道:“早听说过夏国的大公主殿下,容颜无双可比神女。来到夏国后,我们也听闻了许多大公主的事。特别听说了殿下养了一个很厉害的斗兽奴。”
白倾倾正转着杯盏的指尖一停,脸色顿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