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一个奴隶,对她来说,可算是天大的责罚。
所以白倾倾不过提了一句,兰香就吓坏了,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怒殿下。
白倾倾看着兰香陷入沉思。所以说,即便冀衡已是她的护卫,兰香也和他关系熟悉。
可在意识深处,仍旧会因他曾是个奴隶而看低一等。
连兰香都如此,那别人呢?
白倾倾才意识到之前想的太过简单了。在她眼里,算不了什么的事,却是一道不易跨越的屏障。
白倾倾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算了,是她心急了。
世道如此,也不是兰香的错。她一挥手:“起来吧,玩笑而已。”
兰香忙谢过起身。
宝珠听到殿下的话时也很意外,第一反应同兰香一样,以为殿下是因何生怒了。
但她毕竟是一直贴身伺候的,知道殿下对冀衡多看重。再一想,又觉得兴许是误会了殿下的意思。
不过再说什么也晚了。
兰香重新抱起东西,退到殿下身后。她明显感觉到殿下情绪变差了,不敢再吭声。
她是因为冀衡得殿下喜爱,长得又俊美,平常才对他多关照一点罢了。哪里知道……再说,冀衡总说想守护好殿下,平日里十有九句都是在问殿下的事。
白倾倾带着人回去了。
冀衡快步躲开殿下后,回神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犹豫片刻,还是回头去找殿下。
结果将她们的话都听进了耳中。
他高大的身影遮挡在拐角之后,没有再露面。
冀衡明白殿下有多好,以至于他险些忘了,在别人眼中,他该是连府上的面首都不如。
连兰香都以此为辱,何况他的殿下,分明是那高岭山巅的纯白傲梅,他这样的人,怎配对殿下生出那样的心思。
冀衡瞬间警醒,将那几分亵渎般的情愫,深深掩埋进心底。
因为这事,白倾倾郁闷了两天。
身边伺候的人都能察觉到,不敢多言,也不敢拿琐事打扰殿下,生怕再触怒到她。
宝珠这日收到了柳五姑娘送来的帖子,才来请示。
大公主殿下屡次关照,又亲自带她逛了几个时辰的都城。依礼数,也该递帖来拜见。
殿下收到柳五姑娘的帖子后,心情明显好转,也不等人上门,让她们带上之前挑出的礼物,便直接去柳府了。
白倾倾认真想过了,还是得动一动这讨人厌的奴隶制度。
但这事,也不能由她来干。
她虽受宠尊贵,名声却不好,又贯来想一出是一出,冷傲喜奢,若她突然站出来要推这奴隶制度,实在怪异,一定处处是阻碍。皇帝说不定都要以为她病了。
白倾倾想,这条船,她得带着人一起上。
而柳湘龄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柳湘龄从小借住寺中,心地善良但不软弱,还很有自己的想法。加上她那太子哥哥,今后一帝一后是夏国主宰,更有天道眷顾,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她,在后边鼓励配合也就够了。
想好这事,白倾倾心情又明朗了。正巧收了柳五帖子,她干脆直接来柳府接柳湘龄出去走走。
柳湘龄和太子的事,进展的很不错,宫里的赐婚想来也是迟早的。不过话说回来,太子刻意摆出这么明显的态度,哪还有人敢再上柳家议亲。
白倾倾不禁感慨,原来男人碰上喜欢的姑娘,别看外表如何清风玉树,实际上也是狗得很。
柳湘龄得知殿下要来,急忙收拾好妆容。还当殿下要进柳府,结果在门外被喊上车就走了。
她看着外头,不知殿下想带她去哪。
白倾倾让宝珠奉茶,看着车外道:“随便散散心。”
柳湘龄问:“公主殿下心情不好?”
“看到你就好了。”
柳湘龄不知接什么话了。大公主殿下威仪又端持,且不怎么露笑。她常需要分辨一下,才懂殿下是玩笑还是有别的意思。不过她能感受到大公主待她是善意的。
她在想大公主殿下,不愧是和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妹妹,就连说出的话都大同小异。一想到太子,柳湘龄的面色微微泛红了,赶紧喝茶遮掩。
她们的车驾一直往街巷的偏僻角落里走。
和上回逛都城时,所见的体面光鲜不同,视线里多了许多像牲口一样做着事或缩在角落歇息的奴隶。
都城有身份的人越多,也就越用得起奴隶。柳湘龄以前住在外,也不曾见过这么多。她正微微皱眉,便听大公主在旁支着手臂,轻轻叹了声:“奴隶,也是人啊。”
柳湘龄是个聪明的,能猜到大公主是特地带她来看的,只是还不明用意。
马车慢慢驶动,又去到了奴隶市集。
白倾倾也是第一次来,只见各种奴隶按长处优势分区拴着,像在被挑拣的货物,只要花上一些银子,就能拿到奴契拉走。
冀衡的奴籍,她早已命人去了。然而看着市集里一双双木然的眼睛,白倾倾便明白,有一些烙印,是看不见的。
这种烙印,也烙在世人的眼里。
柳湘龄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奴隶市集,她心思敏感又温善,眼中既有不忍也有震撼。特别是,她也赞同大公主的话。
从市集离开,她沉思良久,才道:“殿下是为此才心情不好的?”
白倾倾淡淡道:“只是在想,如果一日奴隶制度从夏国的土地上消失,会是怎样的光景。”
柳湘龄显然很惊讶,更多的惊讶在于这话出自享有无上权力财富的大公主。
可是奴隶制度存在太久了,久到人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柳湘龄猜,公主与她说这些,也许是以她的身份,找不到合适的人疏解不快吧。
然而她似乎也只能聆听,做不了什么。
还不到时候,白倾倾自然不指望柳湘龄一眨眼就能搞定这一切,之后也没再多说。
原本还想过带她去看斗兽,怕吓到这身子骨不太好的姑娘,所以作罢了。
还好她没带人去,光是往那些秽暗的地方绕了一下,她那太子哥哥就有所不满了。
白倾倾在东宫喝着花露茶,就听太子蹙着眉头在数落她。
“你带柳姑娘去那些地方做什么?她跟你不一样。”
大公主是完完全全的上位者,见惯生杀,处置起人眼皮也不眨。柳湘龄性子温婉,乖起来又像小兔子,白倾倾同意,确实不一样。
但这种话要不是从亲哥嘴里说出来,她能动手打他信不信?
“人还没娶进来呢,就如此护着了?”白倾倾道,“可你还没我看得清,她可一点不柔弱。”
这点太子在接触中也有所发现,不过被白倾倾如此点出来,总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太子便转而问她,怎么突然对奴隶的事上心了。
白倾倾便道自己闲得无聊了。这不之前她带回个奴隶,长得好人又乖,乖了就会多生喜爱,喜爱就会催生同情。
太子不是太信,甚至怀疑是不是那叫冀衡的奴隶蛊惑了什么。
白倾倾细长的指甲敲了下杯沿:“兄长,说正经的。据我所知,离国的那位左相,可是正在试行废除奴隶制度。虽说阻力重重,但也初有成效。”
太子问她:“你想说什么?”
“五国之内,奴隶的人数从来都不少。试想要是有一方国土,不存在奴隶制度,能让他们作为人堂堂正正而活,若是我,拼着命也是想去的。”
“如今的奴隶,大多是被饿死磨死的,或是为了满足贵族的取乐。如果将这些人视作正常劳力呢?届时,又能添多少人力战力?”
“就说冀衡,一身本事连卓旭都夸赞不已,便是行军作战也是可的。”白倾倾夸起冀衡那是认真的,但说完又恢复无所谓的淡漠神色。
“我就随口说说。你是未来国君,反正比我懂。”
她说这些,太子就知与冀衡没什么关系。她希望的是夏国好。她是万千宠爱的大公主,最爱享受,夏国强盛了,她才能过好舒服奢侈的日子。
白倾倾说的这些,其实不难想到。只是一种东西存在太久了,想要去动总是牵扯甚广的。
如今五国时有交战,活着的人也会偶有朝不保夕之感,便爱追求更多的刺激。奴隶亦是资产,其中不知关联多少人的利益。
不过这些,白倾倾就不必自己去操心了。这种重大的改革和决策,必然是属于男女主的。
初冬之时,宫中下了赐婚的圣旨,虽成婚的日子尚早,但柳湘龄也已是钦定的太子妃了。
柳五姑娘与各家女眷们的宴席来往自然就多了。
她既然在那个位子上,许多人情往来是避不开的。太子又不放心,生怕他的小兔子会被人欺负,于是白倾倾就成了最好使的那个。
这日,白倾倾就陪着柳湘龄去了赏梅宴。她这大公主往边上一坐,来找柳五的女眷都不敢多说几句话。
宴快散时,白倾倾带柳湘龄提前走了。
冀衡今日随行护卫,因宴上都是女眷不便,他就守在外院。原本凌厉的视线,因看见殿下的身影,瞬间变得温和。
他让人将殿下的车驾拉来,便上前去接殿下。
白倾倾冲他点了点头,没停下脚步往外走。
冀衡错后一步跟在殿下身旁,却奇怪地发现殿下走着走着就偏了,还逐渐向他靠过来。
他正诧异,就见殿下脚步虚软了一下,他一惊急忙将她扶住。
只见殿下撑着他的手臂站稳,又晃了下脑袋。而她身上的淡香中,还夹杂了浓浓的酒气。
冀衡怔然,殿下这是,喝多了?
第10章
发现殿下喝多时,冀衡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怒意。但再一想,在场又有谁敢灌殿下的酒?
他的目光转为疑惑,殿下是贪杯了?
白倾倾拿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知道自己这是喝多了。
方才还好,这一走动酒气就突然往头上窜,只觉得眼前都花了。
这事她也很无语,要怪那只能怪柳湘龄了。
柳湘龄以前身子不好,又住寺中不曾沾酒。今日桌上这酒太香,而闲散人等又因她挡去,一时无聊便惦记着想尝了。
她自己喝又觉得有些罪恶,就央着她一块喝。
那酒香甜得很,白倾倾一回神已喝下不少,脸颊都发起烫了。
白倾倾也没想到,她有着如此随性不羁的脾气,结果这副身子的酒量却浅得令人发指。
而柳湘龄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天生的酒量怕是比太子都强。
白倾倾搭着冀衡实属心闷,一滴就醉这种体质,难道不该是女主的么?
殿下虚软时离冀衡更近,宝珠反应过来,才忙上前接过殿下。
白倾倾低声道:“上车。”
过了两刻钟,大公主的车驾停在府外,却迟迟没有动静。
冀衡守在车前,心里有些担忧。他抬头看去,有夜风撩动珍珠垂帘,露出殿下撑着额头闭眼的模样。
鼻梁高挺,樱唇水润,双颊泛着淡淡的红,他烫到般一下又收回了视线。
宝珠见殿下闭着眼,也不敢打扰,取出条毯子出来。正要披上,白倾倾有所感觉就睁眼了。
“殿下。”宝珠见她醒来,便询问她意思。
白倾倾扶着她起身:“回府吧。”
从马车上下来,白倾倾看似清明许多,实际脑子里还是一团糊。她拢了下衣领,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
回过身视线扫动,像在找什么。
“冀衡呢?”
冀衡听见殿下叫他,几步上前:“属下在。”
白倾倾聚集了下目光,看见了人,便一笑道:“好,你在,我就安心了。”
她说完,也不顾宝珠和冀衡是何反应,便转身往里走。
殿下脚步一深一浅的,二人无暇多想又忙跟上。对视一眼,也是无奈。殿下看来是真醉了。
回房之后,白倾倾像是又想到什么,招呼停步在外的冀衡说:“冀衡,你来,我有话问你。”
说着又转头看了边上的宝珠一眼。
宝珠懂了。即便殿下醉了,她的心意也不可违抗。宝珠只好退下,去吩咐人煮醒酒汤来。
冀衡跟在白倾倾身后进来,正有些局促,就见殿下被绊了一脚。
白倾倾才晃了下,腰间就被一道力捞了回去。白倾倾迷糊着想,冀衡可真好呀,他在身边,心都安稳了。
冀衡扶着殿下在软榻上坐下,要起身时,却发现殿下的指尖勾在了他的衣襟上,拉扯一阵不够,还攥在了手心里。
“殿下……”冀衡起不来,只好单膝跪在她身前。既无奈,又觉得再离殿下近一些,自己怕是要疯了。
白倾倾坐好,开始问他:“你看见柳湘龄了?”
冀衡不知殿下为何又提到准太子妃,但还是答道:“属下看见了。”
“觉得她如何?”白倾倾盯着冀衡问道。
她感觉,自己的神色应该是很认真的,然而在冀衡看来,殿下双眸时不时地在飘忽,还漫着一层雾气。
他想了想,只道:“柳姑娘很好。”
今日这宴,白倾倾也是刻意让冀衡看见柳湘龄的。她觉得也是时候了,看看冀衡可还有喜欢上柳湘龄的可能。
听了冀衡的回话,白倾倾半眯起眼,把他神色看了个仔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她这会有点犯糊,怕自己看错,又再靠近了他打量:“没了?”
殿下贴得太近了,甚至能清晰看见她颤动的根根纤长的睫毛,感觉到那浅浅带着酒香的呼吸。冀衡回话的一声“嗯”,都已经要哑得不成样子。
他曾将自己那点不敢示人的情愫,丢进盒中上了锁,死死沉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封锁之严密,连他自己都难以启开。
可偏偏殿下一句话一个动作,哪怕只一个眼神,就能轻易破开他重重的封锁,将他卑微的爱意捞了出来,难以控制地倾泻而出。
冀衡沉眸望着他的殿下。
而白倾倾浑然不觉,见冀衡和柳湘龄这结确实已拆了,也就放心了。
白倾倾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可能是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太过好看了,望着她的眼神也太过温和。
鬼使神差的,白倾倾抬手抚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