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你身子利索了啊?”
“都好了,劳烦你们挂心了。”
“嗳,我们才是,受了你和白神医多少照顾。”
那询问她身子的大娘身边站着个妇人。她刚跟着丈夫出了趟远门才回来,不太明白,拉着那大娘问:“白姑娘身子怎么了?”
说起这个,大娘就一脸心疼,叹口气道:“之前病倒了啊,昏睡了好久呢,可是急死人。”
看看这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白姑娘,还有她的师父白神医,都不是这儿的人。他们是一年前来的,说是山怀村附近的山里遍布了各种药草,为了研究草药医术,便暂时在村里留了下来。
起初村里人都不太知道,还是后来才发现,老人家原来是个神医呢。
听说在外头也极有名声,一般人很难寻到他踪迹的。
村子里来了一位神医,大伙自然欢迎。白神医人好医术高明,他这徒弟也乖巧嘴甜,谁见了都喜欢。
村子不大,没多久也都熟了。师徒二人常帮他们看病,众人既感激又亲近,也都当自家人看待了。
只不过白神医年岁挺大,似乎身上还有着旧疾,他虽是神医,自己也没法子治。
就在不久前,许是寿终,许是那旧疾的缘故,总之突然就去了。令村里的大家都难过极了。
白神医去后,最受打击的就是白姑娘,办完了她师父的身后事,回去就开始发烧不退,一直昏睡着。
村里人都担心坏了,轮流照顾,还跑去镇上请了好些个大夫来,但都没什么办法。
白姑娘是个孤儿,白神医既是她师父,也算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么个年轻小姑娘,痛失仅有的亲人,也确实很可怜。
按大夫的说法,她这是被魇着了,心病。她自己不愿醒来,旁人就很难帮她。
不过五天前,她可总算是想开,终于醒了过来。
当天是轮到杨二娘过去照顾的,一回头看见白姑娘醒了过来,高兴坏了。大家知道后都赶去看她,又送东西又帮着做饭打理的。
但没想到白姑娘自醒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吃饭的时候能露个面。从窗子往里看,她那房里堆了满地的医书,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不是坐桌前,就是坐地上,拿了支笔从早到晚又翻又记的。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怀疑她依旧还魇着,正考虑着要不要去镇里请个道士来试试时,白姑娘总算出门,恢复了正常。
这醒来的白姑娘正是白倾倾。
她提了提往下滑的背篓肩带,一路打着招呼,最后进了村子最角落的一间小院子里。
院子里头摆了很多竹棚,上头铺着各式的草药。她挑了一个空着的,把背篓里的也都倒了上去。
白狐身死之后,白倾倾再醒过来,就已在此处了。
当久了狐,终于做回人,灵台清明,脑子也转得快了。她还回想起了当时窝草堆里做的那个梦,想必就是与这具身子的联系。
她的师父叫白熵,在外人称白神医,是个有名声有真本事的妙手仁医。
师父身体里的毛病,是多年来亲自尝药试药堆积下来的,年纪又这么大了,逝去也是无可避免。
她出生不久就被师父捡走了,年纪虽然不大,但从睁眼起,就一直跟在白神医的身边,耳濡目染。在医术一途上,她也很有天赋,如今就已继承了白神医的六七分本事。
发现自己会医术以后,白倾倾自然是欣喜的。她原本还愁顾崇那积压的毒性,如何才能解掉。现在看来,她自己也许就能够帮他。
白倾倾醒来后,用了一整天的时候,把意识中所有关于医术的点点滴滴,全都消化了一遍。她又回忆了在太医署所见的那些药物,方子上的内容,还有待在顾崇身边时,太医给他把脉后所说过的那些话。
之前她听不懂看不明白,但在有了这么丰富积深的基础底子之后,每一个字都熟悉了起来,瞬间通透多了。顾崇喝的那些药,当时闻着只觉得苦,但此时略一回想,也能从中抿出几种药材来。
白倾倾就以这些为依据,推断出了顾崇体内的毒症,以及太医们用来应对的那些法子。没亲自把过脉,也不能很确定,但对个七八分应当没问题。
醒来懂医之后,白倾倾方知此毒的严峻之处。正因顾崇是皇上,太医们才不敢多说什么,想尽一切的可能去救治。
若换成别人,任哪个大夫,大概都会直言无能为力了。
白倾倾不会放弃顾崇。她依着自己的几个想法,关起门翻遍了师父留下来的医书。一些是师父搜集的稀世之方,更多的是师父自己编纂的医案。
熬了几天,总算是有了个大致的眉目。
她这两天上山,就是去摘几味能用到的草药回来,先调几个基本的方子出来,一试药性。
白倾倾把草药铺开后,就先回屋煮了点东西垫肚子。
山怀村偏僻,简单的食材也煮不出什么花样,这些还都是村子里的人给她送来的。
白倾倾吃着,就想念起御厨烧的那几道香喷喷的菜肴了。
她醒来后打听过,没有什么皇上驾崩的消息,当晚的刺客必然没得手。
但是“小白”死了,也不知顾崇他怎么样了。他那么喜欢白狐,光抱着她就那般高兴,如今肯定很难过吧。
可当时那支暗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倾倾醒来后,也回想过当时的情形。射手在那样一个阴险的角度,若不是她,顾崇必躲不过去。
即便不死也会重伤,可他那身体,受了重伤一旦牵引出毒性,恐怕也是回天乏力。
既然她现在好好的,没有被此境甩出,也没有失败身陨,只能说还好她当时挡得及时。
白倾倾吃完了饭,就待在院子里研究她采回来的那些草药。
挑挑拣拣进进出出,一直忙到天黑。
夜深时,白倾倾收拾好她这几天的成果,吹掉了微弱的烛光。
差不多了。更多的,要视顾崇的状况才能定。
她得去找顾崇了。
若师父还在,大概会容易一些吧。不过他已长埋此地,也就只有她这个亲传徒弟了。
……
第二日,白倾倾一大早就起了,收拾了一部分能用上的医书带着,打了个小包袱去跟村子里的大家一一道别。
这么突然说走就走,大家都很不舍得。但听白倾倾说有要事做,也就没阻拦。
但白神医不在了,小姑娘独身一人,实在让人很不放心。陈叔去赶了个牛车,帮忙把她送到了临近的镇子上。
又找了镇子上熟悉可靠的人,一路帮着送她去了大城里。
白倾倾很感激,也没有拒绝。山怀村的位置很偏僻,离京城很远。想要尽快到达京城,并不是件容易事。
她身边虽然没什么东西,但师父留下的银钱不少。白倾倾进城歇了一晚,另置办了一些必需品,找了家大车行雇了辆车就出发了。
她一个女子,独身在外还有些钱财,很容易会被人盯上。过了几城后,她碰上了一行也要上京城的商队。
确定对方都是本分人,还带着护卫,便出了银两跟着商队同行了。
白倾倾一路上都在探问京城的情况。随着离京越近,听到的消息越多,她神色也越凝重。
虽然皇上的情况,宫里肯定会做遮掩,但根据听到的传言推测,顾崇的状况大概有些糟糕。
据当日在附近赏灯的百姓所传,皇上因为死了一只狐狸,毒发失控。
花灯节那晚的刺杀,宫里连夜就审出了主谋,很快不管是刺客还是幕后之人,宫中内外任何有所牵扯的都被处置,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背后主使是个封王。得知顾崇胎毒发作后,就已暗中潜在京城附近,想等着抢占先机。然而见他病情突然渐好,按耐不住才要动手。
顾崇派兵将其围捕,又下令以流矢射杀在宫外,曝尸七日以警示。
来不及收拾的花灯,照了大街小巷一夜的腥重血水。
自那日起,皇上不管行事或是旨令都愈加暴戾严苛。另派兵搜寻京城附近可疑人等,若有封王及亲随人马无诏入京皆杀无赦。
朝中臣子战战兢兢话不敢言,百姓受惊心中惶惶。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现在整个京城的气氛,就犹如那黑云压顶,风雨欲来。而关于顾崇身中巨毒,神志不清,残暴无道等传言,虽明面上有压制,私下里却不可避免地越传越远。
探听到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但白倾倾一听就知道,顾崇会这样,一定是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了。
他才是最难受的。
事态好像又沿着原本的轨迹而去了。
白倾倾心想,白狐对他而言,原来真就如此重要啊。
经过了一段日子的赶路,白倾倾终于到了京城。
长时间的车马劳顿,难免倦累。但未免夜长梦多,白倾倾只找间客栈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去了宫门处,直接揭下了皇榜。
这张皇榜自顾崇毒发后就贴在那儿,为了找寻民间的能人医者。最初时还有人想要试试,后来几乎没人再碰过了。
皇榜边上的侍卫愣了一下,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再打量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更加不当一回事。心道这姑娘怕是脑子不好,也不看看地方。这儿贴的可是皇榜,哪是能随便玩闹的?
他上前赶人,喝道:“大胆!这是皇榜,擅揭是重罪。”
不过看在她是个柔柔弱弱女子的份上,侍卫打算闭一闭眼,暂且放过一次。
白倾倾看着他,平静回道:“我就是大夫,我要入宫。”
“你?”对方不太相信。
“我师父是白熵。”
……
白倾倾经过重重核查,进宫后被领进了太医署。
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带去御前的。揭了皇榜要先去见过太医令,以免真有胆大包天之人,想要浑水摸鱼,惊扰了陛下。
一个年轻姑娘,不足以使人在意,但是白神医的名字,却是令人惊讶的。即便侍卫不知,传进去,太医署内也是无人不知。
太医令甚至坐不住,去了外头等着。
皇上中毒后,宫里也一直在往外派人,寻一些民间的名医圣手。特别是白熵,只是此人一直难寻踪迹。
没想到会有一个自称是他徒弟的姑娘入宫来。
白倾倾看到太医令时,见他眼眶熬青,头发都白了好多,就更认定了顾崇的状况不太好。
她既然说自己是白熵的徒弟,太医令自然要试她。白倾倾有备而来,没用多久,便让太医署的人都信服了。
只不过她虽然是白熵的徒弟,可也太年轻了。不是太医们瞧不上,而是客观来说,如此年纪,经验本事便会不足。
太医令问:“你师父何在?”
“师父仙去了。”白倾倾道。
这就很出人意料了。太医令心想,白熵死了,而白姑娘是他亲传徒弟……
虽觉得没太可能,但也尚且一试吧。他道:“白姑娘,你随我去见皇上。”
“皇上,该用膳了。”张全小心翼翼地过来,轻声提醒道。
顾崇眉头紧拧,神色阴冷,浑身笼罩着不容接近的气息。他一手侧抵着额头,一边将奏折甩在龙案上。
啪得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的。
“朕不饿。”
“皇上。”张全脸都苦了,但皇上不再理他,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的陛下,连他都心慌。阴恻恻的视线瞥过来时,他总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要掉了!
顾崇闭眼揉了揉额头,心中暴戾无处发泄,双腿又在一阵一阵得刺疼,真让人想一把火将这宫殿都烧了。
他闭了会眼,又立马睁开了。只要阖上眼,黑暗中仿佛就能看见小白一动不动的身影,令他既痛苦又自责。
被人刺杀。若是之前的他,是不会出现这种纰漏的。
可这一身毒性折磨着,已熬的他筋疲力尽。有了小白之后,它能够安抚自己的躁动,他便无比的贪恋,享受着安宁。
所以他松懈了。
最后付出了代价。
顾崇光想到,那股乱窜的气息就翻涌的更加剧烈。
他一想起那个可爱,有些胆小,脾气大还很爱吃的小东西,紧接着便是它失去气息一身血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幕。
他什么都做不了,无能又无力。
顾崇在怀里摸索着,取出摊开掌心,看了眼小白的这颗夜明珠。自上头浸了小白的血后,珠子染红,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他心口正疼着,刚退下的张全又磨磨蹭蹭地过来。
顾崇抬眸,眼里仿佛有了杀气:“朕不吃。”
张全欲哭无泪。不吃就不吃!怎么听着要吃了他似的。
他禀道:“皇上,太医令求见。说有名大夫揭了皇榜。”
“今日不见。”
顾崇此时谁也不想见,他不舒服,怕控制不了自己。
张全只能应是,退出去后吩咐殿外的小太监:“让太医令和那位白姑娘先回去吧,就说陛下在歇息。”
顾崇没听清张全说了些什么,却敏锐地听见了一个白字。他瞳眸微微颤动,心尖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有一点疼,还有一点点痒。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张全喊回来了。
“那大夫何人?”
“是位白姑娘,说是那白熵白神医的徒弟。”
顾崇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忽然间又觉得,见一见也无妨。
他低头看了眼夜明珠,心想,定是他太想小白了。
“让他们进来吧。”
白倾倾站在太医令身后,在殿外等了许久,忍不住咬了咬指尖。
面对顾崇,她此时没有多少底。虽然她之前和顾崇相处了很久,但她已不是小白了。
在顾崇眼里,她是个陌生的女子。而对她来说,他则是个易怒的,难以琢磨的,危险的人。
不过白倾倾也知道,顾崇其实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她只需谨慎些就好。
张全出来传话后,她便低头跟着太医令进殿,一道行了礼。
别的话倒不必她多说,太医令会禀明。直到太医令让她上前替皇上把脉,顾崇道了声可,白倾倾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自她进殿以来,顾崇的视线就一直停在手心的珠子上,都没看他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