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淡淡嗯了一声,之后也没再说什么。然而心里,却不自觉将白倾倾三字,翻动了好几遍。
当日抑毒之药,已经是按白倾倾的方子熬的。此毒复杂,为了确认方子的效果,此后每日,她也都会来替顾崇把脉。
暂时还只能如此,一边小心的试,一边谨慎的调。
但他毕竟是皇上,白倾倾当然不能有什么方子想法,都往他身上试。所以药物用重或者用偏了,都不行,否则太医署那边就不会同意。因此即便有效用,也是以缓和为主,非常缓慢。
不过她倒是有些奇怪。现在每天大多时候,她都待在顾崇的身边,观察他体内的毒性。顾崇竟然从不冲她发脾气,也从来不会斥赶她。
只能说她这支香的方子用得好吧。
曾经的相处,让她对顾崇颇为熟悉。他那皇帝的威严,在她这就削弱了大半。谨慎了一阵后,也更不怎么惧他了。
白倾倾很忙,除了在顾崇身边外,其余时候,不是关起房门翻医书研究,就是同太医们一块探讨,试验这毒性的解方。
当白狐的时候不废脑,吃喝玩乐悠哉游哉,结果现在全补回去了。起早摸黑的,人都瘦了一圈。
白倾倾要做的,就是想法子解顾崇的毒,越快越好。至于原本轨迹中的其他危机,只要顾崇身子好了,他自己定能完全应付。
就是有时看到他想起小白那样难过,或是摸着那颗染红的夜明珠时,白倾倾会有点不忍心。
她看他难过时有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顾崇,她就是那白狐。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他信一信暂且不说,他们相处那么久,其实她是有法子让他相信的。
只是白倾倾一想起自己是白狐时,因着本能总是蹭蹭他,哼吱叫,那副傻兮兮丢脸的样子,就觉得说不出口。
特别是顾崇把她全身都摸遍了,还揉她肚皮,抓她洗澡……
简直太羞耻了。
……
这日白倾倾过来给顾崇看脉,正要像之前那样,先搓暖指尖时,顾崇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抓了过去。
顾崇抓着她,摩挲了一下她的指尖,皱着眉头问:“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冰?”
白倾倾有点愣,顾崇的血液中有毒性冲撞,肌肤也比寻常要热一些。此时就这么抓着她,温热渐渐从指尖传过来。
她骤然一缩手,收了回来。
“回皇上,没什么。”
其实是劳累之故,不过这又不好在他面前说。
顾崇想了想,又看着她问:“你不是大夫?”
听起来,就像是在问她一个大夫,都调养不好自己的身子么?白倾倾就有点不高兴了,她这个大夫劳心劳神的,为了谁呢?
虽然面上没有显露,但顾崇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点。
倒是有脾气。
“说了无妨。”
白倾倾一时没懂,回想了下才明白,是说她指尖太凉的事。原来之前偷偷搓暖,都被他看在眼里了。
她应了声是,想继续诊脉,然而顾崇还在打量她。
顾崇记得,她刚入宫时,就瞧着没多少肉。然而一段时日之后,怎么还更瘦了一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苛待一个大夫。
他冷冷道:“太医署不给你吃东西?”
她如今在给顾崇治毒,宫里上下都敬着她,吃用当然也是上好的。虽然跟以前比起来,还是有一点差别。
不过白倾倾此时在想,以前在顾崇身边时,怎么不知道他这么不好好说话的。
好像她自己找饿挨似的。
她解释了一遍,没被苛待,顾崇这才没再说什么了。
白倾倾其实早想要帮顾崇施针纾解腿上的毒性,又觉得他现在的状况,兴许对他人放不下这个戒心。
但经这段日子观察,顾崇似乎不那么戒备排斥她,本打算今日提议看看,他会不会同意。
没想到顾崇今天如此奇奇怪怪的,还是暂且打消了念头。
被觉得奇怪的顾崇,注意依旧在白倾倾的身上,或者说有她在旁边的时候,就会很难不在意。
这个女子,给他的感觉有些特别。既陌生,又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他弄不明白,不太理解也找不到原因。
那就留她在身边多看看,再看看。
白倾倾如往常待了一会,差不多时辰要离开时,得了吩咐的下人们正要进来摆膳。
顾崇看向她说道:“你留下来,跟朕一起用。”
白倾倾要告退的脚步停住:“?”
她突然间怀疑,顾崇刚刚说太医署不给她东西吃,其实并不是在阴阳怪气,也许是真觉得她平时没能吃饱?
白倾倾想试着拒绝:“民女不敢。太医署那也已经备好午膳了。”
“太医署的饭菜不好。”顾崇似乎不想再多说,神色稍显不耐,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何况她又不怕他,还说什么敢不敢的。
下人们专注低头,将膳房送来的饭菜全都摆了上来。白倾倾一看,要比平日里多些,还摆上了两碗饭。
他何时都吩咐好了?
看样子走不成,白倾倾只好应道:“是。”
眼前这么一桌,倒是像以前还是白狐的时候。白倾倾听顾崇的,过去推他过来。至于一起坐,她都不是御前宠狐了,怎么看都不合适。
正犹豫着,顾崇已一把握住她手腕,拉她坐了下来。
顾崇今天整个人,都让白倾倾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是他让她坐,他让她吃的,也不像鸿门宴。
那就吃吧,她早饿了。
而且她好久没吃这御厨烧的这几道菜了,闻着就好香啊。
见顾崇动筷,还看了她一眼,白倾倾便也拿起了筷子,不忘说:“多谢皇上。”
菜碟摆了一桌子,远一些的就不容易够到。顾崇腿脚又不便,平常都有下人侍奉布菜的,只不过刚被他一个眼神给扫下去了。
顾崇懒得再唤人,自然的就使唤上了白倾倾。
“你帮朕布菜。”
白倾倾觉得这没什么,就在一旁边吃边帮他夹菜。
二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块用饭。
身边多了个人,顾崇不知不觉间,吃的也比平时多了一些。
快七八分饱时,他忽然察觉到点什么,神色探究地看向了白倾倾,目光也一下变得深黯起来。
第30章
顾崇不知道她这位小白神医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吩咐下去时,除了他喜欢的那些菜式之外,还让他们随意选着另加了几道。
而白倾倾刚刚给他夹的,却都是他喜欢的那些菜,并没怎么碰多加的那几道。
就像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白倾倾已经吃饱了。吃上了合口味的饭菜,这会正十分满足。突然被顾崇直直盯着看时,还有点懵,不知他突然间又怎么了。
见他眼神渐渐幽暗,白倾倾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担心该不会是毒性突然发作上来了吧?
“皇上?”
顾崇已经敛眸收回了视线,一下没了继续吃的兴致,搁下筷子:“朕饱了。”
顾崇心底有一个想法,但是那太荒唐了。
就跟他之前,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一只白狐一样荒唐。
于是他闭了闭眼,将其甩出了脑海。
白倾倾还是不太放心,起身上前:“皇上可觉得哪儿不适?”
“朕没事。”顾崇推动了轮椅。
白倾倾在后头边帮着他,边打量他神色,见他面色缓和,似乎又没有怎么了。
不过为了妥当,她还是又去新点了一支香。然后去让候着的下人们进来收拾。
顾崇捏了捏眉心,在药香的作用下,不平的心绪也逐渐回落。
对于顾崇来说,他肯定是在意白倾倾的。
因她的香做得很好。
会让他有一种安宁平和的感觉,就像是以前抱着小白,摸着它一身柔顺的毛茸茸时一样,令人放松舒适。
她的医术也比那些太医们好,她的药没那么苦,似乎对毒性的抑制也更有效果。
所以顾崇心想,他是应该多关照着她的。她要是再这么瘦下去,不好好吃东西,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哪日她倒下了,那他也好不了。
他身为皇上,对一个尽心医治自己的医者好一点,是理所应当的。给她多一些赏赐和关心,这能有什么呢?
她只是个比他小的姑娘家。
而且她还能陪着他吃饭。失去小白之后,他又回到了一个人。不过今日,这饭吃的还算有了点滋味。
顾崇这么想过后,便对白倾倾说道:“明日起,你都在朕这用膳。”
白倾倾之后没多久便离开了。走时还在回想这件事。
顾崇话是那么说,但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也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选择。她不好违抗他旨意,也就只能应下了。
不过想起之前做白狐时,都是和顾崇一起吃的饭,虽是一人一狐,饭吃的也是顿顿热闹。
这么一想,白倾倾觉得顾崇也许只是希望有个人陪他用饭吧。
白倾倾想着事,低着头没留意前面,走了两步视线里突然冒出一只白毛团。
在前头哼哧哼哧跑的是小呆,不过今天后面跟着追的是小离子。
小呆本来是要跑过去的,不过看见她后就转头停了下来,还摇着尾巴,围在她脚边嗅嗅。
白倾倾看小离子追的辛苦,怕狗要跑掉的样子,便俯身将小白狗抱了起来。
小呆憨憨的,也不认生,还挺高兴。
小离子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这只傻狗,一个没看住,又到处乱跑,还特别喜欢往皇上这儿跑!
张公公吩咐了他们帮他看着的,这下回头可得挨骂。
等他跑到跟前,白倾倾当他是在帮着顾崇溜狗,疑道:“小离子,怎么只有你看着它?”
小离子连声谢过,将小呆接了过来。他以为白倾倾是在问张全,便说:“张公公有事抽不开身。”
白倾倾笑了笑,又一摸小呆脑袋,这才转身继续往太医署而去。
小离子抱着小呆数落了半天后,才忽然想起什么,有些莫名。他和这位小白神医,只在陛下身边时见过几次,从未说过话。
她怎么知道他叫小离子?
白倾倾回了太医署。
才回房里待了个把时辰,顾崇那边竟又派来了人。
认真想过,觉得该给她多些赏赐和关心的皇上,真就命人送来了不少东西。
宫人们提进来一个小箱子,里头都是好东西,值钱的合用的什么都有。
白倾倾看着,一时也没说话。她心想:这些倒是用不上,顾崇这毒若能早些解了,比什么都强。
是张全得了皇上的吩咐,带着人来的。等东西放下后,他就一脸笑容地看了过来。
对于小白神医,张全一向客气,恭敬有加。因为她医术厉害,自她入宫之后,皇上瞧着可比之前好了许多。
眼下治好陛下这事,可全指望着她。
不过此时,他的笑容中更添了些不一样的心思和感激。
皇上很少对什么人上心的。上一个得到皇上看重的,还是一只白狐。但那白狐再聪慧,终归不是人呐。
张全一心伺候着皇上,但凡有点什么,他自是都看在眼里。
对于这位小白神医,皇上此番的态度分明是特别的,皆与旁人不同。像是今日这样意外的举动,难道不是件好事?
陛下自登基以来,身边一直没有人,连他也心疼陛下整日操忙,却始终没个贴心人。若以后有白姑娘能陪伴着皇上,那可就太好了!
白倾倾看张全有话要说的样子,问道:“张公公有何事?”
“白姑娘啊……”张全笑呵呵的,只说她辛苦了。又碎碎叨叨,说了些顾崇平日里的琐事。言语中的,听来都是皇上虽身在高处,实则最为孤寂这番意思。
既然她以后都和皇上一道用膳了,那有事没事,也请她能多去陪陪皇上。
白倾倾客气地应了。
用膳的事,顾崇本来就没容她拒绝,而且她还要盯着他身子的状况。张全说起这些时,她心里也没怎么留意。倒是等人走后,白倾倾才越琢磨越古怪。
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太多了?
……
顾崇的双腿,是因为之前性命垂危时,合众太医之力,将致命毒性强行压制了下去,才导致的气血阻滞,残疾难行。自那之后,皇上不良于行,便命人打了轮椅暂且用着。
顾崇虽站不起来,但腿其实并非完全废了,至少那折磨人的疼痛之感,还日日提醒着顾崇双腿的存在。
然而这疾最后能否治好,太医们目前也说不得准。这得等到毒性除尽之后,才能再来考虑了。
太医们也担心皇上的腿会彻底坏死,到时候就算解了毒,也落下终身残疾。自古至今,何曾有过残废的皇帝啊。是以每隔几日,也会来检查问询陛下双腿的情况,辅以药物敷用。
白倾倾在山怀村摸索这毒性时,就考虑到了顾崇的腿疾,并找出了一套施针引毒的法子。那是她师父白熵曾经钻研出来的一种治法,也已经都教过她。
白倾倾之前没提,是还有所顾虑,觉得不是时候。不过,顾崇既然都愿意让她陪他吃饭了,若是她提出要施针,说不定也会同意的吧。
第二日,白倾倾便将她的东西都带上了。然而过去时顾崇不在,似乎是有政事缠身,尚在前头议事。
宫里氛围还算安宁,她又常待太医署,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但她知道,如今朝中一点都不宁静,想要顾崇退位的人也不在少数。风起涌动,指不定一簇小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身为白狐时她就知道,顾崇很有本事手段,可也一直都不容易。
白倾倾本打算在殿外等一等,但有小太监说是皇上吩咐过,将她请入了殿内等着。天气渐冷,里头还是很暖和的,她攥了下自己微凉的双手,心想是该抽空给自己开一副方子调理一下了。
等了没多久,顾崇就回来了。他一回来,看见白倾倾时,紧拧的眉头便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然而见白倾倾取出了香点燃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香还没有点上。
顾崇若有所思。
为何最近几日,他只是瞧见她,心绪竟也能稍稍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