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能站起后,双腿也有了除寒疼以外的感觉,神色复杂。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虽然被救醒之后,听着太医们的话,面不改色地平静接受了。但实际上,又怎么会不在意?
她当真很有本事。
顾崇看向白倾倾问:“你可要什么赏赐?”
一副平平静静冷淡的模样。
但以白倾倾对他的熟悉,哪能不知道他心中的高兴。
他大概只在小白面前,才会卸下心防,搁下身份的枷锁,坦率一些吧。
白倾倾想了想,只回道:“等皇上体内的毒彻底解了,再赏吧。”
她能要什么赏赐?反正她求名利的“野心”早都告诉他了。
顾崇的腿疾渐好之后,也从一开始还要人扶着,到独自能离开轮椅了。
起初只是几息,慢慢到了一刻钟,一炷香的程度。
前后也并未花费太久的时间。
确定双腿恢复到能够支撑行走半个时辰后,顾崇便丢开了轮椅去上朝了。
反正朝议时是坐着的,无需行立多久,并不会露馅。
而身中奇毒,双腿残疾的皇上,突然一日竟自如步入大殿时,朝堂震惊!不同立场的臣子们脸色各异,分外精彩。
都以为皇上双腿彻底废了,没想到竟然一夜之间好了?那难道皇上的毒也解了?
难免还有人会多想,猜测皇上的中毒,也许从来就是个幌子?
要知道好几个王爷,因此而入京,却一来就被监视控制住了,如今都不明情况。
这些人自己吓着自己,心慌的夜不能寐。
诸多种种,那都是顾崇这个皇上的事,白倾倾没兴趣知道。
她一早就忙着在摆弄屋子门口那几笼小东西。
宋遥儿回来时,就看见白倾倾扎着袖子,撩着个裙摆,蹲在其中一笼前瞧。
“白姑娘。”宋遥儿过来时招呼了一声。
白倾倾转过头,手里还抓着一只蔫蔫耷耷的小鼠,冲她点点头道:“宋姑娘。”
宋遥儿能入太医令的眼,收作弟子带入太医署,也是有天资有底子的。作为大夫,这些自然是不怕。
只不过这画面有点美,她没做好准备,有点一言难尽。
于是脚步一顿,打了声招呼就回房去了。
师父还说呢,太医署除了她,也就白倾倾是女子了。都是姑娘家的,平日里可以多说说话。
宋遥儿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她发现这位白姑娘待人始终冷淡疏离。每回说不上两句,就没话讲了。
虽说年龄相仿,可还不如师父他们能聊上几句呢。
大概人家性子就是这样,还是不强求了。
宋遥儿回去没多久,有药童又新提了一笼过来找她,打声招呼放在她脚边说:“白姐姐,你要的。”
“多谢。”白倾倾把手里的搁在一旁,将面前的一个笼子关上。
这些中了毒后,有几只变得极凶,可不能被咬着了。
药童放下后就退开了,跑到外头只探出个脑袋说:“那我走了啊!晚些再来帮你盯着。”
太医署里的药童,都是有见识的,这种场面也见怪不怪了。
医者们,做的也都是为了救人。
只不过像白姑娘这样的,还是头回见。主要是白姐姐生得貌美,乍一眼娇柔可人,像个小仙女。
所以整日抓着鼠兔什么的,面不改色地摆弄观察毒性药性,这画面就显得太凶残了点。
药童跑了,白倾倾也起身去洗了个手。
回房后,执笔做了新的记录。在她的手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沓了。都是她日日夜夜熬出来的心血。
多一叠,便是多一分把握。
白倾倾整理了几个方子,打算一会拿去给太医令他们斟酌,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或是有何疏漏之处。
她不是个自大的人,人多好办事嘛。
好在要什么贵重的,稀世的药材,宫里头都有。只要她需要,就跟不要钱似的送来,实属方便。
白倾倾去寻完太医令后,便提上了她的药箱,跟平常一样往顾崇那儿去。
踏上殿阶时,忽然间想起忘了件事,便从怀里取了瓶药,捏了颗药丸塞进嘴里。
这是她自己做的,用不少好东西磨出的补气养容丸,能调理身子,还改善了口感,含着有一丝甜味的药香。
她一睁眼就光顾着盯笼子了,到时辰差点忘了吃。
白倾倾含着药丸,刚将药收起来,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奔跑声。
在这儿附近,那只整日热衷于逃窜,乐此不疲,还当成追逐游戏在玩的小白狗,以及它后头跟着个人已是常见的一幕。
“小呆。”白倾倾叫了它一下。
小呆早就熟悉白倾倾了,一瞧见就高兴地往她身前扑。
白倾倾俯身一捞给抱了起来,揉了把它被风吹乱的脑袋毛。
顾崇刚刚就已经回来了,走近时,便看见她抱着小呆,笑得眉眼弯弯,逗着那呆狗。
她笑起来很好看,但在顾崇的印象中,似乎并不常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严格的大夫,冷静自持不露声色。
是因为他太严肃的缘故吗?
想到平常,又见她抱着那呆狗在笑,顾崇心里莫名的就有点不舒适。
顾崇边想着,边悄无声息地过来。他站在白倾倾身后,有点嫌弃地出声道:“这呆狗都跑脏了。”
白倾倾被吓了一跳。她一点没留意到顾崇什么时候来了,还冷不丁在她耳旁说话。
她转身退了一步,喘口气愣愣看着他。药丸还没吞下,含在嘴里,鼓起了一边的腮帮。
傻傻的,还有点可爱。
顾崇心想。
“你偷偷吃的什么?朕也要。”
双腿渐好之后,顾崇的情绪也肉眼可见的好多了。看来这会心情也不错,还有心思和她打趣。
白倾倾想说,她哪有偷吃什么。他当是糖么?什么都要。
“皇上,是药。”
顾崇闻言神色微沉,问道:“你吃什么药?”
白倾倾嚼了两口,吞了,故意解释说:“补气养容丸。陛下天生丽质,所以用不着。”
顾崇之前受毒性侵扰,烦躁易怒,她自然也就小心谨慎些。近来见他心情还不错,白倾倾少了顾虑,也就打趣了回去。
顾崇瞥了眼她怀里的小呆。
这狗子呆,她怎么也呆,哪有人形容他天生丽质的。
不过她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瘦了,看着果然顺眼了许多。
白倾倾见他看两眼小呆,又看她,没太明白。
是想要摸毛茸茸吗?
她抱起小呆,把小狗递到了顾崇面前。
小呆乐呵呵,咧着嘴哈哈吐舌头。
顾崇看着这呆狗无言,也没接,转身直接入殿了。
白倾倾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想笑。是不是走了太久,快站不住了?
顾崇一走,张全就赶紧过来了。
“白姑娘,让奴来。”他把小呆接了过去,塞给边上的小太监,跟在白倾倾身边一起往殿内去。
“白姑娘,皇上今日不愿坐步辇,就要自己走回来。咱劝也不好劝。”张全一脸担心地说道,一副要告状的架势。
他就怕皇上太心急了,好不容易好些的腿,反而给自己折腾伤了。
白倾倾微微笑了笑,说道:“无事,只要皇上不觉得勉强,能多走走也好。”
听她这么说,张全也就放心了,笑得眼一眯应道:“哎!白姑娘说没事就成。”
自小白神医入宫后,陛下的状况就有了起色,现在甚至都能够站起来了!
白倾倾如今可算得上是这宫里第二尊贵之人。
除了皇上外,基本上小白神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甚至在关乎陛下龙体的问题上,皇上吩咐了还不算,得先看小白神医是如何说的。
白倾倾进了殿内,帮顾崇例行查视了他体内的情况,又新取了血收好。
到了用膳的时候,她还是将几道他并不喜欢的菜肴羹汤,摆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要吃完的。”白倾倾见顾崇半天都不去动,提醒道。
她要试验毒方,需取的血量并不算少。未免他受此影响,所以从太医署那边递了方子,让御膳房做了几道药膳来。
御厨手艺很不错,味道做得都挺好的。他身为一个皇上,怎么还能挑食呢?
顾崇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定不会认可。他既然是皇上,那自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的就不吃。
她还不如给他几碗药,喝完了事。
顾崇的神色明显是不大乐意。然而白倾倾仍是很坚持,搁下了筷子等他,带着点大夫们都会有的强势,既不惧,也不退让。
看到这画面,对上她的目光时,顾崇有一瞬失神。
她为何总能让他想起小白?那只白毛团坐着,挺起小胸膛,高抬着下巴的那股子骄傲劲,就像是她这样的。
顾崇想起来,白倾倾有一回提起过,她和白熵之前停留在一个叫山怀村的地方,住了有一年之久。后来白熵离世了,她才来到的京城。
他微微眯起了眼,忽然问她:“你,那时候一直都待在山怀村里吗?”
白倾倾顿了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药膳,拐到山怀村那儿去的。
从事实上来说,她与白熵确实是一年前去的山怀村。只不过这其中,她还成了一只白狐,在宫里住了一阵。
白倾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皇上问这个的意思是?”
顾崇问完,又像是自己有了答案,也没仔细听她说的什么。片刻之后,方自嘲般一讪:“没什么。”
他伸手,舀起了面前那碗药膳羹,慢慢喝了起来。
这种念头时常会冒出来,每次想到时,一会觉得自己太荒唐,一会又忍不住会动摇猜测。
随着相处时日渐长,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淡去,反而逐渐加深了。
越想探究,越分不清,反倒令人头疼不已。无论他怎么想,白倾倾说了什么,他都仍会心疑。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分辨了。
白倾倾见顾崇又不说话了,还转眼变得有那么些低落,心中也有疑惑。
她总感觉顾崇看她的眼神中,偶尔会包含着一种思索与猜测,叫人心头一提。
每当她预感着,他下一瞬指不定便会认出她就是小白时,顾崇到最后,还是从未说什么。
也是,除了她自己清楚,又有谁会将一只狐,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呢?
可要是顾崇哪一次直白问她了,她会承认吗?
白倾倾自己也说不好。
起初她是觉得不便说,担心被当成什么妖邪作祟,容易有被抓起来烧掉的风险。
后来则是羞耻开不出口。
目前看来,即便真被视作妖邪,白倾倾觉得顾崇应该也不会轻易伤她的。只是没那个时机,她贸然承认,反而刻意。换成她是顾崇,都要怀疑是不是被谁派来,别有居心了。
这顿午膳,二人各怀着心思,默默吃完了。顾崇也把药膳都用了个干净。
张全候在外头,不知二人在想什么,但瞥了一眼后,心中啧啧称奇。
估计这天底下,也就一个小白神医,能让皇上如此听话了。
“瞧见没。”他小声同身边的小太监说,“小白神医对陛下来说,同旁人那都不一样!”
小太监也懂,连连称是。
这位白姑娘,定是有大福大造化之人,将来说不定要当他们主子的!
……
关于白狐一事,白倾倾才有过考虑。只是没想到,几天之后,却发生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
顾崇腿伤渐好之后,比之前更为繁忙,常常回来得也晚。
白倾倾早起先照例检查过屋外的那一笼笼,整理了记录。又往后拖了一个时辰,才过去寻他的。
昨日顾崇退朝便回了,可今日又还在议事。殿外的小太监说,皇上吩咐了,若一直未回可让她先用膳。
白倾倾很想表示,他若忙她就不赶过来了。太医署的饭菜如今也挺香的,据说当时顾崇说过一句太医署的饭菜不好,把负责太医署伙食的人都吓得不轻。自那之后,太医署的伙食就好了一大截。
与太医们商讨方子时,他们话里话外还玩笑着谢她呢。
白倾倾进殿之后,将她的东西搁在一旁。去香炉边检查还余几根香时,一眼又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厚厚软垫。
边上是当初给她的几件小玩具,整整齐齐收拾着,就像那个会趴在上头的毛团没离开过一样。
这不变的角落,以往白倾倾的视线也就是一掠而过,然而这次却停住了脚步。
她凑近瞧见,软垫上竟搁着那串夜明珠。
这颗珠子,顾崇平常都是随身带着的,是昨晚拿出来后,落在软垫上了?
说起来,白倾倾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夜明珠沾了血,怎么就擦不干净了呢?漂亮的珠子,表面被糊了一层的暗红,遮蔽之后似乎也亮不起来了。
白倾倾觉得可惜,也有些好奇。平日里都攥在顾崇手中,她也没仔细观察过,不知是何缘故。这般想着,她就将夜明珠拿了起来,放在手心中打量。
说来也怪,夜明珠在她掌心中轻轻滚了一下,她手心里就染上了一点红。
白倾倾心有所动,迟疑着取出帕子裹着一擦,竟真将上头沾染着的血渍都擦了下来。
干净的帕子染红一片,而夜明珠则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白倾倾也不是很明白,不过自她莫名其妙跌进秘境以来,不解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桩。
兴许是秘境之力,因为上头是她的血,所以他人擦不干净,只她才擦得动?
正想着,殿内骤然间响起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
顾崇进殿,一眼就看见白倾倾手中拿着小白的夜明珠。
夜明珠是他对于小白的念想,也是他心底的痛处。发现被他人触碰后,瞬间就气血上涌,想也未想已经先呵斥出声。
白倾倾专注在夜明珠上,没注意顾崇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围原本安安静静的,陡然间响起他的怒喝,惊得夜明珠在她手心里颤了一颤。
再见顾崇气势汹汹,威势逼人地大步冲着她过来时,她下意识便想将夜明珠给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