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祁心口揪了起来,从她口中听来,才知这话有多伤人。他在她面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断然否认道:“不是。”
“不是么?”
“不是。是我口是心非。白倾倾,我确实醋了,只因我早已心悦于你。”
大概是白倾倾的突然失踪让他差点发疯了,安玉祁过往的任何情绪都已抛之脑后,只显露出内心最坦率真实的心意。他在意眼前这个姑娘,喜欢她,想娶她为妻,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如果是她的话,将心里分一块地方给她占去,原来也不是什么讨厌的事情。
安玉祁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和眼神都极认真,跟平时的玩世不恭大不一样。
白倾倾羽睫颤颤地望着他,好一会,嘴角轻轻翘动起来。
好听的话,这不是憋一憋也能说得出来么?
“那是你的事,我可没对你一见钟情。”
话虽这么说,但安玉祁听到了她略有松动的语气,眼底也流露笑意,附和道:“嗯,你没有。是我在一厢情愿。”
他以前太迟钝了,总拿一贯对他人的态度也这么待她,现下表明心意之后,便满心只想哄着她。这明明与他的性子不符,却也不觉得难受,甚至隐隐觉得,他似乎早就该如此。
白倾倾觉得他这句“没有”并不走心。不过谁叫她当初脑子一热就亲了他。反正也解释不清,就当是一见钟情吧。
既已说开,白倾倾便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对了,你说的反噬是怎么一回事?”
安玉祁体内邪功反噬一事,除了府上近身的朔望以外,并没有其它人知道详情。就连长鸣也不清楚他当年被诓练了这邪功。
这于他而言,是一项致命的弱点。
不过若是她,安玉祁不介意将这一切告知,包括他那些阴暗血色的过往。何况在马车上,他说了那样的话,本就打算同她好好解释的。
白倾倾听他仔细一说,才知道他身上的反噬竟如此棘手。他也因为这反噬,吃了多少苦头。像是先前他闯她院子的那晚,若是没有她,还不知他会怎么样。
原先她觉得,安玉祁只要能结开他的心结,别再与男女主增生瓜葛,这一生大概就能够安安稳稳了。却不知,他的头顶上原来还悬着一道催命符。
那反噬间隔越来越短,到最后必是致命的。不过还好,既然这一世她是他的药,那她只要一直陪着他就行。
安玉祁见她久不言语,低头思索着什么,眼中略显黯然,抬手轻碰了碰她的脸道:“我很奇怪,对吗?”
无论是身世仇恨,还是经历,以至于他的性格,安玉祁都很清楚。
白倾倾一顿,倏地笑道:“嗯。但没关系,我喜欢就够了。”
他遭受了亲人逝去的灾难,熬过了变态师父的磨难,本就没有信赖与安全感。又孤身浸淫朝堂多年,扛着反噬和无法亲手报仇的心结最终走向黑化。
这一条必死之路,没人容得了他,但他最先毁去的就是他自己。
不过没关系的,她在。
面前心悦的姑娘,在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安玉祁心底盘旋多年的黑雾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投入了一丝无法被吞噬的光亮。
只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将命给她。
……
这晚散宴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安玉祁虽已让人去叮嘱了春芙,但这么晚了白倾倾再不回府,也怕生出事来。
安玉祁确定她无恙,这才将她送回了信襄侯府。
离开之前,安玉祁认真允诺,他会去找太后提亲,他要娶她为妻。见白倾倾听后,哼唔了两声没有反对,这才眼中带笑地走了。
春芙等了大半天,看到小姐好好回来才安了心。
小姐一开始散宴说同杨大人有话说,后来又没了踪影。她是从安府的人那得知她和首辅大人有事离开了。
春芙觉得她和安大人这样不好,可惜小姐是个有主意劝不动的。
白倾倾回来后,安抚了两句便让她先去歇了。若知道她中途还被人掳过一回,春芙怕是能吓傻了。
安玉祁认明心意之后,他这个首辅大人,倒忽然变得心急起来。生怕晚了一时半刻的,白倾倾的亲事会突然被定下出了变数。
第二日下了朝,便寻了个机会去拜见太后。
且在太后面前郑重提出了他想求娶白倾倾一事。
在白倾倾的亲事上,太后之前不曾想到过安玉祁,对此十分惊讶。见他不是在玩笑,犹豫了一会,只道这是白倾倾的终身大事,不是她一两句话便可随意定下的,就让他先退去了。
等安玉祁离开,太后还是一时有些没明白。这安首辅不是都传他不近女子么,且又大了白倾倾许多,太后先前没考虑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且听闻他性情不大好,手段也强硬,这样一人,怎么会懂得疼人,谁家姑娘嫁给他不是遭罪了。
太后没当面直说,还是顾及了安家的那桩往事,心知朝廷对他愧欠太多,觉得这孩子身世也可怜,才不忍心直接拒绝了他。
不过仔细斟酌过后,太后仍是觉得他不适合。朝廷所愧欠的,皇上会弥补,哪能拿一个可怜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来抵偿。
太后虽没明说,但安玉祁之后也探得风声,知道这事并不顺利。
而安玉祁想要求娶白倾倾一事,不知怎的也传到了宋芜耳中,可把她操心坏了。在她看来,安首辅就是在诓骗欺负白倾倾,还去让杨长卿帮着倾倾一些,免得安玉祁私下使什么手段,真成了这亲事。
白倾倾得知后,也是哭笑不得。
在太后向她提起此事时,她只不着痕迹地说了他点好话,并乖乖说都听太后的意思。
她若太过执意,太后反而觉得安玉祁在私下哄骗她,更不放心了。
整个京中,大概除了被画收买过的宜兰郡主外,没有人觉得安玉祁真能娶到白家这位县主。
至于宜兰,倒是不介意帮着安玉祁在太后面前说说话。一是她问过白倾倾,知道她是个心思清明的,二是安玉祁一直以来对白倾倾的用心,她都看在眼中。虽然没什么人信,但安大人确实是真心的。
说起来,白倾倾有几日没见到安玉祁了。谁想这日就出个府,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人堵在了巷子的偏僻角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玉祁:娶不到老婆……(哭感谢各位的营养液:今天的我颓废了吗?5瓶;小小懿二伞2瓶;350833491瓶
第55章
白倾倾被他抵在角落里,往四下里瞧了一眼,打趣他:“要是被人瞧见,说你轻薄欺负我,太后娘娘就更不会松口了。”
安玉祁低头看着她,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认真道:“我能解决。倾倾,你等着我。”
白倾倾抬眼问他:“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嗯。”安玉祁点了点头。他们二人情况都特殊,安府只剩下他一人,无父母长辈,而她与信襄侯府近乎闹裂,亲事又拿在太后的手中。
他需要一点时间。可又担心她会听说了太多,被人劝阻动摇,不愿嫁他了。
“知道了。”白倾倾笑了一下。她还没体会过和她的道侣这么不被人看好,连在一起都满是阻碍的境况。倒也……别有情趣?
见她如此,安玉祁眸色一松,心中在想,他看中的女子怎么就这么好呢。
“没别的说了?”白倾倾问他。
安玉祁话语温和道:“有,想你了。”
白倾倾唇瓣轻勾。他自从知道要好好说话之后,嘴倒是挺甜的。
趁着气氛柔和,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白倾倾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趁此把心里惦记的事翻出来同他说一说。
她看着他轻声问:“宋芜她担心我,还去找了杨大人商量。你最近和杨大人,有争执吗?”
听到杨长卿时,安玉祁温和的嘴角眨眼沉了下来,眼底骤生阴沉,神色也微变。
杨家与他的过往联系太深,不论是听到名字还是见到人,都会让他难以控制地想起当年那遍布血色的记忆。
安玉祁沉沉按下一口气,将涌出的负面情绪掩下,才不至于让自己再吓到她。
他已经吓过她一回了。
“提他做什么?”
白倾倾一直细察他的神色,知道他心里依旧过不去这道坎。但她想化解他的心结,就不能总是逃避。
像如今对他来说不大好的那些印象,大多也是因为他碰上杨长卿的事,难以控制恶意针对造成的。
没有谁能真的理解他,大多数人更在意眼前所见的罢了。
“安玉祁。”白倾倾勾了下他的手,“别和杨长卿过不去了,别和自己过不去了。”
安玉祁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低眸喊了她一声倾倾。
跟之前喊她时一样,可白倾倾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和无力之感。
这是在反噬之外,她少有的见他显露出颓弱之态。
“我安府当年满门皆亡,连一只牲畜都没留,鲜血染红了安府的每一寸土。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而他是仇敌之子。”
他低声喃喃:“我如何过去。”
白倾倾看到他眼眶泛红,虽知这只是一世之境,可亦不免心疼。
“你的仇人都死了,安府也早已得到了晚来的公正。杨长卿虽是杨家后人,可他毫不知情,也痛恨他爹。你们甚至厌恶着同样的人。”
白倾倾握紧了他的手说:“其实你什么都明白,也清楚安府的仇恨与他无关。否则你早就一剑杀死他了。而且,就连杨家散尽的奴仆你也不曾去为难。”
只有你自己,还停在过去啊。
她抬手轻轻按在他胸膛的心口间,他骨子里是一个温和的人,他的这里本是柔软的。否则又怎么把自己折腾的这么苦。
白倾倾轻柔的话语,瞬间点到了他的心底。就连被她碰着的地方,都开始滚烫起来。
安玉祁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茫然。
是,他都明白,也很清楚他的血债与杨长卿无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要拿自己怎么办呢?
他曾亲眼看着一切美好被碾碎,又曾为了逝去的亲人付出一切。在几乎占据他所有生命的时间里,他始终茕茕孑立,唯与仇恨相伴。
他与仇恨早已相伴双生。仇恨就刻在他血肉里,一旦分割了,那他安玉祁也就死了。
他本就为仇恨而活,可若这仇恨消失了,他又要如何而活?
在得知杨家已经覆灭,无法亲手复仇后,失去仇恨支撑的他仿若被抽空。他曾几次举剑指向自己,可作为安家唯一剩下的血脉,又不能自戮了结。
这天地之大,又与他何干。
直到他得知,杨长卿是仇人之子。
他知道杨长卿无辜,当年也就只是个孩子。可这仍是过不去,看到他时,便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才那么点大,刚学会糯糯地喊哥哥,却被杨家人带兵冲入,以长剑刺穿。他又何其无辜?
他放不下,只会依附仇恨而活,甚至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心底的黑暗深渊似乎又在蔓延滋生,隐隐有裹挟着使人魔怔的迹象。
却在这时,有一道清冽的女声如灵泉倾入他的脑海里。
“安玉祁?”白倾倾晃着他的手喊他,见他眼底赤红不大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那片暗涌像是触及了不敢逾越的光,又缓缓沉寂了回去。安玉祁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一片清明。
良久后,他将她的手攥紧在掌心:“我没事。”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若她如此希望,他可以暂时不再理会杨长卿。
白倾倾见他确实不再有什么,才缓缓松开一口气。
可下意识翻动起曾经的那些记忆时,她的眼中也流露了几分迷惑。
每一世,他总是身世坎坷,境遇凄凉,还落个尝尽孤寂身亡的下场。
相比起来,她怎么觉得,他才更像是被困于秘境的那一个?
……
提亲的事,白倾倾不知安玉祁是如何打算的。不过见他心中有数,也就没多过问。
在过不到半月的时间后,他又将此事重新提到了太后跟前。
在这期间,安玉祁不夜不眠地办了两件棘手的要案,于朝廷大益。皇上龙颜大悦要对他赏赐,但安玉祁推辞了所有赏赐,只愿向皇上讨个恩典,求娶心上人。
皇上只听说他有意信襄侯府那姑娘,不知竟这么执着。依他看,这桩亲事其实并无不可,不过那姑娘讨母后喜欢,他也越不过太后去。
但他若帮着劝一劝母后,倒还是很有用的。
安玉祁再去见太后时,带了厚厚一大叠的明细礼单。除成亲时他拟定下的聘礼外,还已将名下的钱财铺契,几乎全都挪到了白倾倾的名下。
更列了一沓细致的承诺书。
看到这些,太后也震惊了,不免动容,对安玉祁也大有改观。
即便她还是不应,他与白倾倾的亲事不成,这大半个安府的底子他也已经眼都不眨地给出去了。
而且承诺书中,皆是对他自己的约束。太后也不怕他违诺,她和皇帝都过目了,做不到那是欺君。
这可是把命都送到白倾倾的手里了。
这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做到。
太后要的,不就是想让那个像她早逝的女儿一样可怜的孩子,今后能过上好日子。
安府留下的底子厚,安玉祁本身又位高权重。只要他能好好待人,她嫁过去后岂不松快?太后的心一动摇,就越发觉得这亲事稳妥。于是她叫了白倾倾入宫来,将这些都拿给她看,瞧瞧她怎么说。
眼见太后都快被他俘获了,白倾倾自然不会不答应。
未过两日,宫里赐婚的圣旨便分别到了信襄侯府和首辅府。
白倾倾一直以来的冷淡,就已经让信襄侯夫妇彻底失望了。白若蓉的亲事也因为她屡屡不顺,根本无从可挑,他们操心过重,不由得都怨在白倾倾的头上。
至于白倾倾的亲事,太后已接手了不少时间,各种传言都有,所以他们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圣旨送到,才知白倾倾竟是要嫁给安玉祁。
信襄侯当下脸都青了。
朝中都知他与安首辅不合,以前更是在安玉祁那栽过不少坑,被下过不少面子。谁要这人做他女婿,膈应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