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寻砚陷入情劫后,受此劫所苦,性情亦有所变。他自己冲不破,便欲在沈沅儿的身上寻求破解之途。
沈沅儿此人一心求道,风寻砚一个剑道宗师,做不出违人意愿之事。
于是探寻不得的风寻砚,在几日前还取走了沈沅儿的本命法剑。
虽说夺人本命法宝,这事说起来也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白倾倾正想着,忽然察觉到他灵气变得越发混沌了。即便心中有所在意,此时也无暇多想。
风寻砚的情劫必须得解,否则心魔横生,不仅会倒退一个境界,还将彻底入魔。在这片修真大陆上,世俗普遍对入魔的修士不宽容。
他在入魔之后,便易受魔气所控,彻底背离道心,在魔道一途上越走越远,最终引来天道湮罚。
风寻砚的结局,就是魔消身陨,死在修道大乘的沈沅儿手中。
而这一切,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若沿着原本的轨迹,风寻砚最终发现了这“沈沅儿”实则是自己的小徒儿,他斥责一番将人赶出,而后心境崩塌入魔。
白倾倾从这条并不详尽的信息中猜测,大概是原身说多了话才露了端倪。
看来必须缄言才行。
这一世她才见到她的道侣,却不想自己需得扮作另一个人。但情况紧急,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在白倾倾靠近之后,风寻砚就察觉到了来人。
他盘膝坐着,睁眼看来,瞳眸之中隐有黑雾。
黑雾萦绕片刻,才散去了些许,风寻砚似是这时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他有些诧异,异样赤红的双唇翕动:“沈沅儿,是你?”
白倾倾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侧。
风寻砚周身的灵气刮的人有点疼,但在白倾倾伸手之时,似乎隐约之间避让了一些。
白倾倾看他这眼神,知道他还陷在心魔之中,仅有几分清醒。她以沈沅儿的身份,低头向他凑近,停在他唇边咫尺,说道:“风寻砚,你的障界中有我吗?”
“既然如此,我来破开。”
风寻砚在白倾倾凑近之时,便蹙起了眉头,神识从心魔中艰难挣脱,又拂出了几分清明。
于是他便看见,眼前的“沈沅儿”在贴近他后,遮掩俗目的幻术便如云雾拨去,显露出的是他小徒儿白倾倾的模样。
徒儿,怎会是你?
白倾倾的猜测有误。她并不知道,幻容丹虽是高级丹药,但在风寻砚这样水准的修士面前,这等遮掩俗目的幻术,轻易便能够看穿。
风寻砚认出白倾倾后心神一震。
这是他悉心教导的弟子,最疼爱的小徒,万不可如此!
然而推拒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时,却又瞬间顿住,再使不上一分力。
风寻砚的心底深处,生出一种熟悉又欢喜的感觉,搅的他不得安宁的心魔,竟骤然沉寂了下来。
耳畔原本在嚣叫的嘈乱之声,幻作了甜美诡谲的诱人之语。
是她,她才是他想要的。
不能放开,她正是那个能助他渡过情劫之人。
这声音勾动他濒临崩裂的心境,撇去他的理智,要推开的手渐渐滑落。
“倾……”风寻砚尚未来得及出声,就被白倾倾的柔唇堵了回去。
风寻砚搂住她,抬手一道灵气扫灭了烛火。
……
一场合欢,微弱熹光拂过栖夜峰中的薄雾。
白倾倾起身,捡起脚边衣裳穿上,施以清洁法术将自己稍作整理。
回身看向她的师尊,不由感慨他这谪仙一般的容颜。
风寻砚的情劫已渡,心魔已散,周身混沌的灵气也恢复成了往常的清逸。
他不会再入魔了。
白倾倾知道幻容丹的效力已失,她此时也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风寻砚后,没有再多留,立即悄然离开。
离开师尊的竹院之后,白倾倾赶回了自己所在的住处。一路上她眉头紧拧,不断在按捺着体内翻腾的灵气,想要摒开心中层出不断的杂念。
但效果甚微。
若不是刻意在压制,她此时周身的灵气定然十分混乱。
师尊没事了,可她的心境似乎出了点问题。
而以她的修为与心境,恐怕根本抵抗不住。
虽然她清楚,那个“沈沅儿”就是她。可在风寻砚的眼里,他正是同“沈沅儿”双修欢好,才顺利渡了情劫的。
在他心中,沈沅儿的分量不言而喻。
这具身子也在中期突破的边缘,加上一直以来对师尊的担忧,心境本来就不稳。
大概是原身记忆存留的缘故,以至于白倾倾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执妄难过,还有酸涩。
而对她来说,那个人则是陪伴了她四世的道侣。
虽然她明白,他并不记得她,又受到秘境之力的影响,但心底深处亦不免有着失落。
若是以往的白倾倾,她大可妥善将其处理好,并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
然而此刻的她却大受影响,心中诸多不好的情绪互有交织,又被渐生的心魔所摄,所有令人不悦的感知都被放大了。
心中怨怼如有实质,不增反减,意图占领她所有的神识。
风寻砚的心魔破了,可她却因此生出了心魔。
白倾倾回了住处后,就取出乾坤袋,将一些有用没用的贵重之物全都收了进来,然后一路御剑,赶往衡清门的边界大门。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正在塌陷,很快就要入魔。
避免麻烦,她要赶在入魔前离开这里。
衡清门是门风清正的正道宗门,就连风寻砚入魔后都会离开,她不过一个金丹弟子的身份,又如何能被容下。
就在白倾倾离开衡清门后不久,她的道心彻底陷落,握在手中的佩剑也碎了。
这佩剑是师尊所赠,是件不易得的极好法器。
因而更承受不了她入魔后,体内翻涌而起的煞凛魔气。
白倾倾嘴角微微一撇,眸中闪烁着赤红之色,将碎剑丢弃后,动身往人烟稀少的偏僻方向而去。
……
风寻砚推开房门而出,长身立于竹院之中,抬掌拂袖之间,周身清正灵力运转自如,比之先前更为通透醇厚。
情劫已破,他的修为也顺利突破了。
但风寻砚并未因此感到多高兴,他现在满脑子只有白倾倾。
风寻砚不断回想起昨夜欢合之事,心境复杂难言,他竟与自己的小徒儿……
而且也正是白倾倾,才助他破了心魔。
风寻砚一直以来都只寻剑道,不问其他。即便收了几个弟子,也仅是稍作指点,并未太拘于心上。
唯有对那小徒儿会多疼爱一些。
却不想在他心底深处,原来对白倾倾还有着这样的一份心情。
风寻砚的心魔虽然灭了,但此刻心里仍旧有些混乱,他抬手祭出长剑,御风而去。
他醒来时,身边已经无人,也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
于逸感受到熟悉的灵气,抬头便见师尊飘然落于眼前。
风寻砚喊住他:“于逸。”
“师尊!您突破了。”于逸这段时日也很担心他,此刻稍一感知,便知道师尊的劫数已过,修为大进。
这是好事。
不过于逸怎么感觉,师尊看起来并未轻松多少,似乎还有一点愁?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自己。
师尊此人难以攀及,大多时候又情绪无波,哪里是能看透的。
“于逸,你。”风寻砚开口,看着他,话未尽却又停下。
于逸有些疑惑,师尊为何要叫他两回。而且他看起来像是欲言又止的。
风寻砚沉默了片刻,才收敛好心绪,语气如常询问:“你可有看见你师妹?”
“师妹啊。”于逸点头,说是很早的时候就看到她回住处去了。
于逸这几日在闭门修炼,正好一早结束外出,恰好有看到白倾倾回来的一幕。
不过她也不知是从哪回来的,身影瞧着很匆忙,远远的一晃眼就过去了。
于逸之后便离开了,才回来就遇上了师尊。至于白倾倾,她不是个爱到处跑的性子,这会定然还在房中。
师尊要找白倾倾的话,于逸便打算去喊人过来。师妹要是知道师尊突破了,指不定多高兴。
于逸说:“徒儿这就去叫师妹。”
风寻砚下意识就阻拦道:“不必了。”
他抬眸看向小徒儿住处的方向,仅是稍稍踌躇了一下,心底那一点退缩之意就跋扈地铺漫了开来。
他过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离开后去哪了。
可见到白倾倾后,要说什么?风寻砚发现自己没想好。
而且他努力想了想后,还发现这似乎很难,一点都不比修炼容易。
斩妖对敌面不改色,从不知退意为何的风寻砚,却在面对着自己小徒儿时有点退怯了。
大抵还会有一些尴尬。
风寻砚也没想到,这样的情绪有一日竟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心中纠结半晌后,他觉得要不就暂且缓一缓。等过两日,他也将混乱的思绪理清了,再来与她谈谈。
一切都是他心劫所致。自然,无论她是何想法,他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而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让她先好好歇息吧。她的修为和他相差过大,于她而言应该并不好受。
“没有什么事,不必叫她。”风寻砚对于逸说道,想着什么又提醒了一句,“你看着些,也别让人去打扰她。”
于逸听的有点一头雾水,但还是应声称是。
风寻砚掌心一翻,取出了一柄本命法剑。
法剑闪烁起暗暗蓝光,发出嗡嗡抵抗的鸣意。
这不是他的剑,是沈沅儿的那一把。
先前困于劫数,被心魔所控,他的一些想法作为也是没有道理可说。
竟连别人的本命法剑都给夺了。
风寻砚一回想,只记起自己当时还留下话,说要借用几日探寻剑意,让沈沅儿自己来衡清门取。
沈沅儿虽说知晓他事出有因,但任谁失了本命法宝,都不会安然了事。她和云仙宗的人,说不准这几日便会过来。
是他理亏在先,等人上了衡清门,这事更不好处理。他理应尽快给她还回去,再对此事致歉赔礼。
至此之后,他和沈沅儿也算道缘了结,再无相关了。
他对于逸说道:“为师要离开两日,有什么事大可传音于我。”
于逸应下,便见师尊御气离去。
……
白倾倾离开了衡清门,便体会到了道心坠魔后的独特滋味。以免这时生出什么波折,就先挑着人烟稀少之处去。
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一片茂密林中。
她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时不时划过赤色暗芒,额间由魔气凝出的钿纹若隐若现。
起初她并不是很好受。体内多年修炼所得的灵气在灵脉中变得肆暴,不断被心魔吞噬又转为魔气,反击于自身。除了筋骨疼痛,就是心念嘈杂。
很吵,仿佛有个什么人,就住在她的心里,时不时窜出来在她耳畔聒噪。
白倾倾觉得太烦了。
之后她无意中调动起了魔气,攻往神识中那股聒噪的心念。本该是自伤之举,然而一击之后,体内的难受竟消停了一会。
紧接着,阻滞碰撞着的灵脉便骤然一通,像是拔去了酒壶塞子后倾倒一空,整个身子都轻快舒畅起来。
之后一身魔气开始顺畅流转,比起她体内原本的灵气浑厚了不少。
那嘈杂声音也像是被屏障隔绝了一道,不再那么吵了。
白倾倾感知着这一切,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是误打误撞触动了什么,还是所有入魔的修士都是这样的。
毕竟她一个好好的正经修士,在这小世界说入魔就入魔,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头一遭,没什么经验。
不过她似乎因此变强不少,如果入魔就是这样的,那难怪会有修士刻意去入魔道一途。
白倾倾在林间走着,一边将掌心凝出的暗红魔气放大又捏小。魔气和灵气的驭使方式相通,倒没什么难处。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转头往左侧看去。她感觉到了不远前方的异动,就连脚下都有震颤之感。
眨眼的功夫后,她就听到了有什么人的大声喊叫,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妖气。
察觉到妖气,白倾倾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激得开始震荡起来。
入魔之后,她的性情也受到影响,骨子里似是多了股冲动。
简而言之,就是很想嚣张,也比以往更有战意。
听着那喊声不断,越来越近,白倾倾直接循声而去,很快便看见了一个株藤妖物。
这妖物的主躯体是妖气凝成的一棵树形,足有两人之高,正随着妖气飘忽移动,另四下挥舞着几根藤枝,正不断破土而出,攻向面前奔逃着的二人。
刚被追的大喊大叫的,就是这两人。
白倾倾由脑海中的记忆可知,这等妖物十分难缠。特别这里还是林间,对它来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二人明显抵挡不过,被追的哭嚎惨叫,身上也被抽了好几道,脸都肿了。还以为自己大概要命丧于此,结果一抬头看见了白倾倾突然出现的身影。
他们见有人来了,甚至才只看清是个人影,就顾不上许多地向她奔来求救。
于是连带着那后头的妖物也向白倾倾冲了过来。
白倾倾身上的魔气,似乎激发了这妖物更强的攻击性。抽向那二人的藤枝转瞬收回了几根,转而向她横扫劈来。
若不是这二人引怪,白倾倾大概还想要旁观一下,但此时眼见妖物转头开始攻击她,来势汹汹,她不得不出手抵挡。
她心中一想,脚下魔气已起,后掠避过,然后从乾坤袋中搜寻武器。
白倾倾那把剑已经碎了,她又从中抽了把武器出来,然而刚一握上,仍是沾手即碎,颇有一种不屑再与她为伍的气节。
眼看那藤妖挥动着一截比树干还粗的藤枝,就要当头抽下来,将人拍扁。
她忽然心念一动,体内魔气不断从指尖溢出。源源不熄的魔气冲向妖物包裹,然后转眼之间,凝为实质,化作了数十根纤细锋利的丝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