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那奴婢就让人压下去了。”
“去吧。”
如是，阿煜杀死一名太监之事，竟彷如风过水无痕，半点水花也没激起。
这下好了，那些个太监宫女们都心里有数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是皇子，打杀个把奴才，还真不是什么事儿。
如是，下人们对这位皇子终于是有了些忌惮。
连徐嬷嬷几人也好过了许多。
原本他们得起早摸黑地干活，领点物资还得看人脸色，被克扣口粮、衣物更是寻常……如今，竟也能按点上下值，拿东西虽不太容易，好歹是不再缺斤短两。
甚至还有人将以往克扣他们的部分还了回来。
喜得徐嬷嬷三人很是哭了几场，连连说是主子显灵，主子在天上照拂他们……完了又抱着阿煜痛哭，说是小主子也长大了，都能立起来护着他们了……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
阿煜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同，徐嬷嬷几人却开始不太一样了。无论大事小事，都开始喜欢问问他意见，小到平日伺候之事，大到他们在外头遇到的事儿。
阿煜每次都耐心听着，遇到不懂的也不胡乱发表意见，会去找石榴姐姐、私塾先生等人讨教，然后仔细斟酌了，再向徐嬷嬷等人表达意见。
徐嬷嬷等人惊喜不已，更觉得小主子不一样了，做事也跟着愈发谨慎。
一来一往，阿煜也愈发沉稳了。
当然，此乃后话。
此事之后，阿煜依旧每天在小腿上绑着匕首，也依旧每天穿过竹林去读书打怪。偶尔被石榴姐姐带着钓鱼、摸虾、掏鸟窝、挖红薯……
日子一晃而过。
这天，他正在私塾里上课，听到熟悉的“嘘嘘”声，瞅了眼前面摇头晃脑的先生，他探头看向窗外。
消失了几天的石榴姐姐正在外头招手。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先生。
意思就是等放学呗？
正在外头蹦跶的张莹琇撇嘴。小屁孩热爱学习是好事，等着呗~
阿煜瞅了她两眼，确定她坐在外头等着，便将心思转回先生身上。
“……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已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阿煜凝神细听。
这几天先生开始给他们讲《战国策》，他听得认真至极。
尤其是今天的《楚策》。联想到他杀了海盛之后，宫里人人忌惮的模样，他若有所悟。
待他下学，张莹琇已经无聊到坐在台阶上嗑瓜子了。
“石榴姐姐。”阿煜第一个冲出教室。
“呸！”张莹琇吐掉口里的瓜子壳，先捏了把他最近圆润了不少的脸颊，“可算下课了啊~”
阿煜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今儿先生的课好重要呢！”
“知道了！不过……”张莹琇收好瓜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午请假，带你去过节！”
今天是中秋节，现实里的中秋。
她早上去给父母扫墓了，回来对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又好好哭了一场，为防舅舅他们再次给自己打电话，她索性爬上来，带小孩一起过节。
这里毕竟是游戏，节日做点活动、促销，简直不要太常见。故而游戏里是早早就开始铺垫，陆续上线各种节日道具、节日奖励，更少不了各种节日氛围的布置。房屋贴上红纸，家家户户都挂了灯笼，镇上更是直接搞了一条花灯街出来。
阿煜天天在这边来去，自然都看到了，甚至，他还听镇上居民聊起过。
但他毫无感觉。
他打小在冷宫长大，小时候好歹还有几名嬷嬷、宫女伺候着，但冷宫太苦了，那些踩高捧低的人见他一直不被待见，连日常衣物、食物都开始克扣，徐嬷嬷等人没法，福叔、富叔、彩华姑姑等人陆续出去找活儿，然后从自己得到的口粮、物资里抠出一点，匀给徐嬷嬷跟阿煜。
可他们毕竟是冷宫罪妃手下的，能保证自己活下来都已是艰难，更勿论他们还想给阿煜更好的。
等到阿煜大了，喝水、走路、穿衣都能自己来了，连徐嬷嬷也跟着出去干活……每逢节日，宫里都会大肆庆祝，徐嬷嬷等人自然更忙，也就更顾不上他。
他永远只能一个人呆在冷清破旧的小院里，玩着泥巴小草，等着徐嬷嬷几人回来，给他带吃的果腹。
若是幸运，还能尝尝糖糕的味儿。若是不幸，他便得饿着肚子睡着，然后被一身疲惫的徐嬷嬷喊起来，吃那许多种食物混在一起的乱炖……
一年到头，能让他吃饱穿暖、不至于饿了冻了，已经让徐嬷嬷等人耗尽心神，节日，更是想都不要想。
因此，阿煜对节日压根没有任何感觉。看到这些张灯结彩的氛围，他除了觉得漂亮点，别的就没了。
听张莹琇说带他去过节，他便有点不情愿：“我还要上课呢。”
“上什么上？”张莹琇拍拍他脑袋，“你没学下来之前，先生都不会往下教，你担心什么？”
NPC教学嘛，一直都是阿煜反馈学习进度，NPC才会往下教的呀，不用担心！
阿煜依然嘟囔：“那也没什么好过的啊……”
张莹琇瞪他：“你不过你怎么知道？”直接拽住他后衣领，“走走走，第一站，逛花灯！”
……
“老板，烤鱿鱼来是十串！”张莹琇拽着小孩来到第一个摊贩前。
阿煜瞪着那黑乎乎板子上滋滋作响的鱿鱼，问她：“不是要去逛花灯吗？”
张莹琇正盯着鱿鱼流口水呢，闻言头也不回：“边吃边逛才是精髓！”
阿煜：“……”
待得俩人终于站在花灯街口，阿煜已经是左手一杯奶茶，右手一把烤鱿鱼，胳膊里还夹着一桶炸鸡——虽然这些东西都挺好吃的，但……
一手抱着关东煮、嘴里还嚼着东西的张莹琇把他拽到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前，含糊道：“快猜，猜出来有奖品！”
鱿鱼还没吃完就被塞了粒肉丸的阿煜：“……”
张莹琇将食物咽下，弯腰念出灯笼上的谜题：“山上还有山——打一字。”太简单了，她正想作答，视线一扫，便看到小孩眼睛亮了，“阿煜，你来！”
“是‘出’字？”阿煜迟疑道。
张莹琇当即转头：“出，是出字！”
【当前：恭喜玩家“绝代风华石榴姐”猜中字谜】
灯笼后方的NPC笑眯眯看过来：“恭喜猜中。”抬手将兔子灯笼取下来，递给张莹琇。
张莹琇接过来，转手递给阿煜：“呐，这是你的战利品！”
阿煜愣愣然，看看兔子灯笼，再看她：“给我的？”
“当然啊。猜中灯谜，灯笼就可以拿走了啊！”张莹琇催他。
阿煜咬唇。
“害，瞧我这脑子！”张莹琇一拍脑袋，然后迅速将他胳膊里的炸鸡桶、手里的鱿鱼串接过来，然后用小指勾着灯笼，示意他，“快点快点！”
阿煜迟疑了下，接了过来，眼睛更是忍不住直往白白胖胖的兔子灯笼上瞄。
张莹琇笑嘻嘻：“喜不喜欢？可不可爱？”
阿煜抿了抿唇，不说话。
张莹琇也不恼，从炸鸡桶里摸了块鸡肉粒，喂到他嘴边：“啊~~”
阿煜抬眼看她。
张莹琇晃了晃鸡肉粒：“张嘴！”
阿煜舔了舔嘴唇，张嘴拒绝：“不要——”
张莹琇眼疾手快，趁机塞了进去：“吃吃吃，过节呢，就是吃好喝好拿多多的小礼物！”
阿煜：“……”
“走走走，下一关！”张莹琇大言不惭，“咱们今天要把这条街上的灯笼全部斩获！”
阿煜：“……”
难得的雄心壮志，小孩竟然不吱声不配合，张莹琇不高兴了：“告诉你啊，要是没把这条街上的灯笼搞下来，你今儿就不许回家！”
阿煜勉为其难：“……知道了。”虽然他觉得做不到。
“这才对嘛！”张莹琇推着他往前走，“冲啊！！”
第二个灯谜前还有人在排队，张莹琇不停探头探脑，阿煜则忍不住打量这条灯笼林立、热闹非凡的小街，再看看手里提着的白兔灯笼，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翘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过节吗？
第041章 有什么地方不对
张莹琇带着阿煜在镇上转了一圈, 犹不尽兴，索性把人带到伏羲城继续玩，直玩到暮色降临, 才带着小孩坐上回竹林镇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 阿煜还兴奋地给她分析最后那一个灯谜。
张莹琇“嗯嗯嗯”，拉住他坐好。
游戏马车很贴心, 给钱就直接包车——反正都是数据, 压根不存在车辆不够的说法, 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故而马车里就涨莹琇跟阿煜俩人。
但为了仿真，这马车时长还不短。比如他们从轩辕城到竹林镇，就需要半个游戏时。
张莹琇自然无所谓, 阿煜也没在意，上了车便拉着她兴奋地叭叭叭。
张莹琇耐心地听着, 偶尔应上两句。
阿煜说完一个好玩的东西，揉了揉眼睛，接着又道：“还有那个吹糖人，真的好厉害啊, 捏一捏吹一吹，就出来——”打了个哈欠, “就出来一个小猪仔，怎么做到的？”
张莹琇无奈：“人家指定练了几十年呢！”按游戏设定肯定是几十年，她也不算撒谎。“你要是练一样东西练几十年，你肯定也行的。”
“真的吗？”阿煜又揉了揉眼睛, “我看那人也不像那么大年纪——”
“好了好了。”张莹琇将他摁进怀里, 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累了就睡一会吧，到了我再叫你。”
“不用。”阿煜试图挣扎。
“乖乖趴着！”张莹琇敲了他脑袋一记, 摁住他，“累就歇着，怎么这么犟呢？”
阿煜：“……”被迫枕着张莹琇大腿的他嘟囔了句，“我才不累，我每天都——”
“闭嘴！闭眼！”张莹琇又敲他一记，完了捂住他眼睛。
阿煜：“……”
他不情不愿地闭上眼。
张莹琇也不放手，半捂半按地让他躺着。
然后便感觉掌下的呼吸慢慢的、慢慢的平缓了下来。
张莹琇挑了挑眉，挪开手，低头打量。
小孩果真睡着了。
可不是，午饭前就开始逛，一下午都在蹦跶，大人都得累死，何况小孩。
她是玩家，吃吃喝喝能补充体力值，小孩是NPC，按照模拟的现实情况，那就是实实在在跑了一下午，可不得累得慌。
看吧，这不就秒睡了，还死犟……也不知道系统怎么设置的性格。张莹琇心里吐槽。不过，无父无母，可不得倔强起来嘛……
她暗自叹息。舅舅前两日才骂了自己，她怎么好意思怪阿煜呢？
小孩枕在她腿上，仿真的马车一颠一颠的，张莹琇担心他滑下去，下意识将他肩颈揽住，另一手则放轻力道，轻轻拍打小孩瘦小的胳膊。
枕在她腿上原该熟睡的小孩眼角闪过一抹亮光，转瞬洇入乌黑的发丝里。
虽然他没有娘，但，他有石榴姐姐啊……
小孩嘴角勾了起来。
……
下车之前，阿煜是真睡着了。
张莹琇也没叫醒他，仗着自己身上装备不错，力量足够，直接背着他从驿站一路腿到竹林里。
她打算直接将人送回去的。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刮到竹叶，刚进竹林，小孩就醒来了。
然后便挣扎着要跳下来。
张莹琇没法，放下他：“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啊。”
阿煜想了想，道：“好。这么晚了，嬷嬷他们一定会在外头等我，你帮我这么多，我让他们也给你道个谢。”他觉得石榴姐姐应该不喜欢这些客套，故意反着说。
果不其然，只见张莹琇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既然有人来接，我就不去了。”小孩的嬷嬷呢，指不定头发都白了，她可不想被一老人家各种致谢。她再次确认，“真会有人接你？”
“嗯。每次我晚回去了，他们都会过来等着的。”
张莹琇轻舒了口气：“好吧，那我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
阿煜迟疑地看着她。
张莹琇拍拍他脑袋：“怎么了？”
阿煜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问：“石榴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刚开始他或许不懂，以为她真是想要奴役他，可他不傻，这么多天下来，他自然明白她的好。
张莹琇愣了下，俯下身，笑眯眯道：“因为阿煜是好孩子啊。”
阿煜抬头看她，在竹林斑驳的月影下，黝黑双眸里带着他这年龄不该有的心机：“可是我并不好。”
他杀人了。
他还想杀遍那些欺辱过他、欺辱过嬷嬷他们的人。
他甚至，还想杀掉那名害死他娘、害他吃不饱穿不暖的……父亲。
石榴姐姐，会不会不喜欢这样的他？
张莹琇毫无发现，摸摸他脑袋：“怎么会，努力上进的阿煜就是最好的！”
“只有努力上进就够了吗？”阿煜又问。
哟，这不就是小学生问将来理想的状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