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之前他其实是把那队人马直接遗弃了,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没有朝廷供应兵马粮草,卫四洲等人迟早要被打回流民原型,变成山贼还是路匪,自生自灭,都与他无关了。反正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卫四洲长久合作。
悲摧的是,卫四洲这些西州莽汉比郭长怀想像的更有韧性,离了朝廷供给之后,不仅活得好好的,没散没崩,更没落草为寇,还悄悄壮大了起来,眼下就成了岭南到东原一带赫赫有名的“西州军”,可谓名利双收。
眼下,郭长怀顶着个好听的监军名头,拿着一纸新敕令前往西州营驻地,其实更像走失了群的小鸡仔儿,只有待宰的份儿。
郭长怀坐在驿站里,喝着苦茶,心里暗骂着。
这教他怎么搞?!
他前不久才收了卫四洲的煤矿,赚了老大一笔,银子都没捂热呼,就必须全部吐回去。
哦,不吐,就攥着皇帝的威严指使卫四洲为他办事儿,放在卫四洲还没获得朝廷封赐之前尚可,眼下是万万不能的了。从王司涵把卫四洲的大名报到皇帝面前,道出其从西州到东原的一桩桩一件件英勇战绩,卫四洲这个人就再不是他靡下一介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小军士,可以任他拿捏了。若是一个弄不好,在平乱途中随便寻个油头,就可以捏死他,回头报一句匪贼肆虐,只要最后卫四洲平定乱局,给皇帝一个漂亮的结果,他这个监军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可不傻,不知道卫四洲从什么时候搭上了韩家这艘大船,竟然让王司涵在堂上为其背书,排面比他堂堂五品将军都要大。
该死!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郭长怀悔青了肠子,也只能认栽了。
而今,卫四洲和郭长怀的关系终于倒了个儿,从曾经被掣肘的人变成了掌控局势的人。
不出半月,顾老大的飞鸽传来了喜讯。
顾小三高兴地念出兄长的信,道,“四哥,郭长怀那老小子还算识相儿,已经派人把煤矿那块地的地契送到大郎手上了。大郎按您的吩咐,推拒了三次,才收下的。”
当然,每一次都捞了一轮好处,譬如郭家商道里的盐运资源,在其他几个城池的商会人脉,以及搞商业拓展开新门面还需要些银子啥的。
顾老大当时叹着气,摇着头,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负的模样。
每念叨一句,都让谈判代表心如刀割,不敢直接回绝,只能快马加鞭送信给郭长怀请示交换意见。最后搞得郭长怀大骂“死穷鬼”,啥也不管,一口全答应下来了。
在京城里的郭家人知道之后,当然很不高兴,觉得郭长怀为了区区一个莽汉,就送出去家族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人脉关系,还有大把的银钱,太抬举这个卫四洲了。
郭长怀心里恨哪,但还是得好好修书,给家里长辈和族长解释卫四洲“值得投资的种种价值”,且为了让族人支持,不会半路给他掉链子“害死”自己,还在信上大夸特夸了卫四洲一番。
没想到,这就夸出个新气象来。
不是说雪崩的时候,每一片儿雪花都不无辜。要是他郭长怀真死在岭南平乱上,怪就怪他自己事先“安抚”工作没有做好,所以这夸夸其谈的笔墨半分都差不得。
却不料,他这番精心笔墨教郭家人看了之后,不知怎么地在小辈中传了出去。
京中富贵窝里的人什么都不差,就差这样刺激、震撼人心、又果敢侠义的英雄事迹。一时间,贵人们一边品着酸溜溜的土樱桃,大街小巷、茶馆酒肆,讲起了“西州小参军”的故事。比起寻常说书人们常讲的韩家军神的故事,还是从低层普通民众中走出来的大人物,多了一种猎奇心理,其受欢迎程度瞬间赶过了贵族们的传奇,成为诗会、茶会、书画会,贵妇小姐聚会上,最常被谈论的民间英雄。
哦,这里还有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原因:西州小参军的故事里,参军大人生得英传不凡,其容可俊过阁老府的状元郎,其武功打败过军神世家的韩郎君,其仰慕者从西州一路排到东原,横跨了整个大魏的东西方。
参军正值壮年,还未娶妻,且洁身自爱,从不逛青楼,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小娘子都没有,简直就是当代女儿家最神往的英雄男儿郎啊!
咳咳,后面这些五花八门的坊间效应,多少还有情报处长顾小三趁势行动的结果。他也没想到,放了几个话本子出去,局势就发展成了这样儿。
真是……暂时还是瞒着卫四洲的好,否则,已经被帖上“大魏第一英雄帅才”的卫四洲,肯定会起哨。
卫四洲也想不到,他只想草个漂亮的西州军人设,可不想草自己的人设哇!这事儿要被家里那个小娇气包知道了,不知要闹出什么麻烦来。他是很享受她不自觉吃醋的可爱样儿,但不想接受喋喋不休的“爱的教育”。
这玩艺儿,是要背上“作业”这个恐惧效应的,他吃不消啊!
要知道现在每个周末,小姑娘都有能耐连上他的营帐,过来搞训练。
这一来二去的,小姑娘也跟营里更多人认识了,甚至还朝“哥俩好”的方向发展。那些粗糙的大兵哪有细腻心思,若是时间长了,几两好酒下去怕不小心就把他老底给透了。
为此,卫四洲颇费了些功夫进行“信息封锁”,夜里都有些失眠了。
男人的清誉很重要的啊,尤其是尚在求偶期的男人,更要好好爱惜羽毛了。
在他这个内部言论控制气氛下,营内的风向也在悄悄转变,不知不觉的亲信官兵们修练出了一个新技能。
“小仙女儿,你可不知前两日咱们跟着参军出去打猎,参军一箭三兔,那能耐,老能耐了!”
这牛吹得尚算可行,就是词汇量差了点儿,立马被下一位替补上。
“小仙女儿,你可不知前几日村民来送粮米慰问咱们,好几个小娘子围着咱们参军,咱们参军洁身自好、珍爱节操,那是连半个斜目眼儿都没给,就把人家小娘子打发了。”
“对对对,我听说那些小娘子一路哭着回去,有些个差点儿悬梁自尽呢!”
得了,这牛皮都快吹破了,一个个脸皮做得比谁都真诚。
韩倾倾听得偶时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三观不正常了。
“小仙女儿,你瞧我们参军魅力多大啊!”
“多俊的帅小伙儿啊!”
“他还没成亲,多可惜啊!”
韩倾倾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了,嘟哝道,“你们这说得,好像……好像是我耽搁你们参军成亲了似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仙女儿,你怎么……”
汉子们被小姑娘的思路给惊到了,一时间唾沫星子差点儿把姑娘淹了,吓得姑娘落荒而逃。
事后,一人挨了参军大人一个爆栗子。
“有你们这么夸人的吗?把老子夸成一朵儿花,谁特么信呢?”
众人,“……我们……信……”
“信你的头大!”啪啪啪,又是一片头壳响。
这些蠢汉,好好的马屁都能拍到马腿上,这是有多脑残哇!这怎么能行呢?自家人能包容理解就算了,要放出去该多糟心,一准给他捅篓子。
“不行,你们连点阿谀奉承的话都说不好,以后怎么让你们带兵打仗。以后除了轻骑营,还有神弓营,火箭营,斥侯营,通通都需要有真能耐。你们现在连话都说不好,怎么担纲大任,必须加强文化素质训练。明天开始,每天学习一个时辰。”
“啊,又学……学习?”众汉子傻眼儿。
卫四洲一个瞪眼儿,“学习怎么了。你们没看着小仙女儿都在恶补训练,爬树钻洞爬泥窝子。人家姑娘家都不怕,你们学几个字儿就怕了?出息!”
之后,后勤总长阿宝接管了官兵们的基础素质教育,文化课上起来,一时搞得营里的官兵们怨声栽道,气氛纠结。
韩倾倾很快发现了问题,训了卫四洲。
“你这个教育方法不对的,不能进行添鸭式教育。”
一群粗汉子爬啦在帐外听帐角,一听到小仙女儿竟然帮他们说话,全部心都软了,一个连一个地猛点头传说“小仙女儿真心善”啊。
赞美声还没落,又听,“要讲究教育的方式方法啦!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还记得嘛?”
“呃……记得不太清楚了。”
“卫四洲!”
“是是是,要……要趣味式,学习法。要有吃的奖励……”
“乱说!有吃的那是添鸭……”
“倾倾,原来以前我和阿宝学习完有好吃的,是你在添鸭吗?”
“……”
韩倾倾傻眼儿,她怎么被这臭男人绕进去了,讨厌!
“不行,重来。”姑娘就是有任性的本钱。
“行吧,你说了算。”郎君我肚量就是大。
最后,韩倾倾帮阿宝调整了一下基础教育的内容,加上了实践应用这一个环节,把少年儿童常用的科学实验课搬到了一群军汉们面前,人手一块水晶棱石做太阳光聚焦实验时,有的坏咖直把自己兄弟的裤子烧穿了一个洞洞,现场一度非常混乱,直接从动脑动手变成了,拳脚招呼。
仙女儿的七日一天游,在中考前一周结束了。
韩倾倾接到了糙汉们亲手做的莲花许愿灯,每一盏上都写着“金榜题名”、“高中三元”的美好祝愿,一声声的赞美和祝福,让韩倾倾精神饱满地回归现代世界,迎接新的征途。
在蝉鸣知知的臊热天气里,卫四洲决定让底下那群血气方刚的壮小伙们清醒清醒,回头就下了令,“西归!”
这个命令下得众人一脸懵逼,包括阿宝等亲信都不知道卫四洲这一招的打算是啥。
慑于卫四洲已经建立起来的军队权威,和强烈的人格魅力,他这一声令下,众人纵使心有千千结,也都乖乖拔营收帐,整饬车马粮草,往西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距离大营一百多里的驿站里,郭长怀傻眼儿了。
这,这臭小子,跟他玩的是什么招儿?
有人先跳了起来,“郭将军,你还愣着做什,赶紧去把卫参军追回来呀!他们这要出了岭南道,谁还来帮皇上平定乱局。完不成皇令,咱们都是要杀头的呀!”
第92章 这仇报得老爽了
事实上,郭长怀带着敕令一路拖延,一边使着各种手段,想消糜掉卫四洲的心头怨气,也好为两人再见面打个好一点点的伏笔,没想到那小子压根儿就没想要跟他见面,居然拍拍屁股直接回西州了。
“不,不可能。”
传信人道,“大人,这是真的。他们有车有马,还有不少老百姓送的粮食。他们一路过时,都会帮忙缴匪。有好些遭匪乱的村子,派乡绅过去求救,只要距离不太远的,卫参军都会去解决。”
这报信人说得一脸崇敬的表情,看得郭长怀一阵儿眼疼。
该死,那臭小子这么久不见,居然都学会收买人心了。
太监一听,更是生气,“郭大人,你若不去,我这便去追卫参军了。回头要是圣人问罪下来,小的可不会为郭大人遮掩什么。”
太监扭头就跑出了驿站。
“哎哎,天使,天使,您且留步,留步啊~~~你看这大热的天儿,怎么能劳您大驾去做这种粗活儿呢!您还是在此歇歇,这等跑腿的事儿,还是由下官去办的好。您歇歇,您好好歇歇……”
郭长怀硬是把那瘦巴巴的太监攥回了屋,自己骑上大马狂追而去。
可想而知,他这养尊处优了一个冬的肥膘,一路巅腾百多里路,跑死了两匹马儿,才将将追上大军的尾巴,骨头都要抖散了,比人家靠两条腿走山路的士兵喘得还要凶,拉着快断气儿的叫唤声,终于看到了卫四洲的马屁股。
“卫,卫小……卫四……卫将军,请留步!”
郭长怀换了三个称呼,最后一咬牙,叫出了心里最不情愿的那一声儿。
可惜身边的部队依然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并没有人因为他的到来,而有半分变化。
郭长怀抬起头,抹去迷眼的汗雨,“卫将军,卫将军请留步啊!”
卫四洲昂着头,跟完全没听到似的,姿势都没变一下,慢悠悠地打马前行。
旁边的阿宝频频回头,压着声儿,翘着嘴,兴灾乐祸地做起了时况转播。
“四哥,那老小子居然是骑马来的。”
“啧啧啧,我真替那些马儿可惜,怕是跑死了好几匹才追得上来吧!”
“早知道,当初应该把那家驿站的马都给解了去,看他怎么追。”
“哎,他好像又长肥了。按照人体运动原理,带着那么多斤的肉跑来,他这个重力加压可不轻。等明儿个,哦,也许今晚开始,他全身上下都要开始分解一种乳酸,疼不死他。”
“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郭长怀这老小子求我们求得跟哈巴狗儿似的,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咱家。哈哈哈,四哥,这感觉太爽啦!”
卫四洲悠悠一句,“对,爽极了!”
兄弟两一个对眼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旁人也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但回头看着那坨肥肉疙瘩跌跌撞撞追上来的样子,个个心里暗爽,暗骂:死胖子,你也有今天哇!
这个时候,所有人猛然间明白卫四洲让“西进”的真正原因:就是冲着郭长怀来的啊!
mm的,这也太爽了吧!
事实上,这还只算是开味小菜,更多惊彩还在后面儿。
直到郭长怀突然叫了一声,“皇,皇帝敕令到,卫,卫将军接旨。”
卫四洲长长地吁了一声,举手止停了所有人马的脚步,跳下了马。
“末将卫四洲,接旨。”
他慢悠悠地跪了下去。
郭长怀远远见状,都不敢置信这臭小子终于知道停步了。旁边有人沉声提醒一声,“郭大人,我们将军膝盖不好,可不能跪太久”,吓得郭长怀只得吭哧吭哧奔上前,刚抽出敕令金卷,脚下不知怎么地踩到什么,身子一歪就自个儿跪了下去,手中的敕令金卷也脱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