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二摇头,“不,这事儿复杂了。皇帝偏宠自己妹妹,怎么会容许我们把他的亲生妹妹给查办了。再说了,也许就因为有这么个公主在此,才保住了岭南王一家人没在清除废太子党的时候,被皇帝查办掉。若是公主没了,皇帝表面不说啥,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确定了。到时候,做为帮凶的我们,可能首当其冲成为替罪羊,泄火靶子。”
顾小三点头,“二哥说的没错。这……可麻烦了!”
小璃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小泥炉,上面正温着一杯奶。
薛璨直问卫四洲,“四哥,这个乱,和当初东原城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平?”
卫四洲看过来,反问,“三哥,你说的是‘我们’,难不成你这次要留下来帮我们解决岭南之乱?不回你的金陵城坐镇了?”
说到最后,他勾起唇角,像是早有所料似的。
薛璨本想将这好消息说出来的,没想到这话里的别意先被人发现了,没好气地伸手去拿了杯热奶,喝了一口才道,“如你所愿,圣人亲自手谕,让我来当新的监军,协助你解决好岭南的叛乱问题,还亲口暗示,若是你再立大功,便直接晋升你为明威将军,正四品下。直接连跳三阶,超过郭长怀的垂恩。”
这话勿庸质疑在说,要卫四洲保住娥仙公主,干掉人人口中“荒淫无度宠妾灭妻”的岭南王,就能平步青云,直上朝堂。这是多少泥腿子渴望的翻身机会啊!
可是这又关岭南王什么事呢?
人家好好一对恩爱夫妻,被人强迫拆散,还不准有点儿脾气了;人家好好的嗣子之位要被人撸下来,还不准嗣子妹妹抗议投诉一下了。没读过书,也该懂得什么叫先来后到吧?这么鸠占鹊巢,还喊自己冤枉的女人,确实让人恶心,又不敢小窥。
要真平了岭南王一家,着实不太符合西州兵当下的行事标准,也不符合卫四洲的个人价值观。若卫四洲是那种不择手段,只看结果的人,现在东原城已经没有桑山桑民,海珠村早就荒废了。
阿宝很清楚,他们在小仙女儿从小到大的影响和教育下,对于是非善恶都偏向于红且专,眼里不怎么容得沙子。早前有犯了军纪的士兵,全按照大魏律例和军纪处罚了,竖立起来的威信,让他们在之后的行军打仗里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和便利。
为此,现在听了岭南王庭的事儿,在他们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浪,当波浪漫延到整个心房时,那个命中注定似的决定,早就落下。
“还是那句话,保护老百姓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才是我们做军人的第一要务!”
卫四洲握紧拳头,朝中间一比。
啪啪啪,就有三个拳头伸了出来,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子。
薛璨有些不敢相信,他也是唯一没有在这时候伸拳头,表立场的人。
“三哥,快出手啊,就等你了。”
其他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薛璨,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合谋了。
可是,这是要跟皇帝的旨意对着来啊?这些家伙有没有搞明白,大逆不道之罪有多重?
他冲口而出,“四哥,你若是要针对娥仙公主行事?”
“对!擒贼先擒王。”卫四洲毫不犹豫,“她是这乱局的起因,就由她结束一切。”
第104章 事起
“可是……”
薛璨眉头紧蹙,似乎还没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但他也没多惊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思维在他们公侯世家从不公开,心里都门儿清得很。
皇权是什么呢?不就是集聚了大多数贵族、门阀、世家、豪门的大利益体嘛!而今领头的那位不得世族心,要换一个也不是那么难以想像的。只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合适的、万众归一的目标而矣。
卫四洲像是早料到他会如此,扬手拍来一巴掌。
很直接问,“三哥,你还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咱们兄弟也好合计合计,商量商量。”
一时,其他人都满怀期待地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的表情里并无不屑之意,更多的都是信任。
是因为他为他们寻来了医生,送来了救命的药草;或者是为他们送来最新的粮草补给……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端着高高在上的贵族架子,还亲自参加了他们兄弟的婚礼。
以前围绕在他身边的,即算是亲人,也总是端着满腹算计的心思,与他相处着,也让他无法像这些人般,那么坦率自然。
薛璨对这样的热情,还在慢慢适应中。
“四哥,你若是打着一切为了老百姓的这种旗号,让有心人听去了,在朝堂上参你一本,说你笼络人心,妄自做大,有结党谋逆之心,就说不清了!”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咱们在朝堂上的地位,并不牢固,一切都是其他几大利益团体争斗之下,暂时妥协的结果。”
“一旦你打破了这个平衡,恐怕墙倒众人推,到时候……我不希望看到兄弟们落得那样的下场。”
归根结底,卫四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而矣。
帮助岭南王,在皇帝心里就是站在废太子党一方。这么多年过去,皇帝对于废太子,即算早就不存在的人,也心存戚戚,连带着明知妹妹的请求不合礼教,易生事端,仍不管不顾地赐了妹妹的那桩婚,摆明了就是要给废太子党的残余岭南王找不痛快。
当时满朝文武莫不唏嘘,也有几个言官当场进谏阻止,都被拉出大殿挨了板子,只有王阁老幸免于难,但就此事之后,便告老归家,再不理朝堂之事。
“哈哈哈哈,”卫四洲扬声大笑,“三哥,你多虑了。我即是圣人的校尉,自然做一切皆为孝忠于陛下。百姓是陛下的百姓,我保护百姓,便是为保护陛下。何来谋逆之说?!”
“谁敢构陷于我,便是污蔑陛下的识人之能,这才是大不敬。”
“谁阻碍百姓们敬重陛下,破坏百姓对陛下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如此,这般大逆不道之徒,即算是陛下的妹子,也不能容情。陛下仁慈,不忍对血亲动手,就让我等将士为陛下孝犬马之劳,助陛下江山永固,再无乱事。”
这……这可真是把赤果果的私心,包裹得够华丽够堂皇的,也够无耻的了。
“干杯!敬我们的陛下,万古长存,名垂千载!”
“干杯。”
“干杯。”
薛璨,“……干,杯。”
被阿宝抬起手时,薛璨觉得这也太魔幻了,怎么的就转到这帐表忠诚的戏码上了,他这情绪又不连贯了,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卫四洲给带坑里了。
……
那时候,还在木笼子里的明珠郡主,真差点儿要崩溃了。
“混帐西州人,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你们的毒伤都疗好了,快放了我。否则,我真要教我父皇把你们通通就地正法。混蛋!”
旁边的妇人是半点儿心气儿都没有了,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不如年轻人耐折腾。
岭南王府。
峨仙公主府就建在王府旁边,按照寻常规矩,驸马爷自是要跟公主住在公主府的。但岭南王被封了王,爵位比峨仙公主高上半级,双方顶多就平起平坐。
只是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从公主嫁到岭南后的一个月,岭南王就没有再踏足过峨仙公主府半步了。更别提后面闹出的一堆子乱事儿,导致而今两府之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曾经相隔的茂密树林没有了,全筑成了高墙,墙上还隐约有哨眼和哨台,俨然一副防御工事的模样。平日时,两府门外都站着全副武装的甲兵,每天按时轮值,守备可谓十分森严。
此时正有一骑从青石大道上驶来,都未有下马,便直接骑入公主府,可见其身份不低,传递的消息有多紧急重要。
一纸消息递到了峨仙公主手中,信中说起西州军全军半数以上中毒,兵力严重折损。西州那小校尉胆小怕事儿,已经率众退出岭南去寻医问药了。且还把明珠郡主抓了起来,严刑拷问,至今都未放人。
峨仙郡主看后,高兴地烧掉了新报。
旁边伺候的美男子忙剖了新鲜的荔枝,喂进公主嘴里,还被揩了一把油。
“很好。若是那妇人不幸身亡,给她家人多打点些银钱。”
传信者听罢,立即叩令。但他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这哪是什么体恤下属,根本就是要杀人灭口,灭门保密。
峨仙公主与男宠眉来眼去几个来回,便起了身。
男宠不解公主意欲。
峨仙公主笑道,“我那任性的继女小命都要朝不保夕了,即然我得悉此等重要信息,自然要去告予夫君,替他解愁,提醒他得早早出兵征讨西州军,趁其疲病之时救出明珠才是。否则,好好的明珠就要就成破珠了,呵呵呵呵呵——”
女人掩唇低笑,声音慢慢转为高亢尖细,刺耳,又怵人得很。
随后,岭南王听说峨仙公主了有了女儿的消息,虽厌恶至极,仍不得不见。
待两人一番明刀暗枪、嘲讽冷笑之后,岭南王回头就见自己的发妻走了出来,夫妻两一照面儿,均是一脸忧色。
前王妃道,“六郎,明珠已经去了这么多天,要是能说服合作,早该传回消息了。我怕这其中是出什么意外,否则凭峨仙那贱人的性子,怎么会好心跑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她是巴不得我的珠珠直接死在外面的好!”
话说郡主出门办事儿,也不可能没有人协助保护,通风报信的。但峨仙公主的人除掉了通风报信的人,而保护明珠的人又都被西州军抓了起来。使得明珠与家人的通讯,都断掉了。
这时候,前嗣子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神色义奋不矣,道,“阿爹阿娘,让我点兵去救小妹。我刚得到可靠消息,西州蛮子中了那贱人使的毒,损兵折将过半,已经退到岭南边境上,正是士气低糜的时候,如此正是救出小妹的最佳时机。”
前王妃听到此,看向丈夫。
岭南王神色阴郁,没有立即回答。
“阿爹,不能再等了。阿娘说的没错,要再等下去,小妹的清白都要被那贱人毁了。那些西州兵从西北过来,个个茹毛饮血,不通礼教,小妹此去已是凶多吉少。若是早知如此,我是绝计不会让她去涉险的。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何以要藏在女子背后,忍辱偷生。”
说及此,前世子已经绯面赤目,满额青筋崩出,紧握在身侧的拳微微发抖。
前世子的那双腿,也是为峨仙公主使诈所害,虽然对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这瘸脚也着实有损体面,被皇帝撸掉了世子之位。
其形,一如当年废太子。
岭南王每每看到爱子的模样,便想起当年自己崇拜的太子哥哥的遭遇和悲惨下场,心中痛恨愈深,却更加不舍,犹豫了。
“阿爹,阿娘,你们就当儿子不孝吧,儿子就此拜别!”
前世子撑着瘸腿落地三叩,起身后就冲出了门去。
身后,传来前王妃的大叫,岭南王呼喝左右去追前世子爷。
而马匹和人手早已经等在西侧门,前世子爷骑上大马,狠狠甩下鞭子,跑远了。追来的人只能讪讪而归。
那时候,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之后,立马回峨仙公主府报告了这个结果。
峨仙公主笑得得意又猖狂,“呵呵呵,这群傻子,还需要什么阴谋。这明摆着的阳谋,他们也一样逃不脱本宫的手掌心呀!”
蔻红丹甲衬着那素白的揉夷,如晶如雪,炫目非常。
男宠谄媚地俯身蹭上去,满口恭维讨好,乖顺如伏地的猫儿,仅着的轻薄衣衫微微一荡,便露出凝白的肌肤,卖力地讨好着自己的女主子。
这时候,管事见公主心情好,忙上前禀报道,“主子,新近的南方美人已经在外面侯着了,主子可否一观?”
峨仙公主本来寥寥的神色一振,眼神亮起,支起身子,拂了拂身上的流仙裙,宣了召。
很快,便有一群衣着轻薄的男子鱼贯而入,个个姿容出众,各有千秋,他们全低垂着头,模样恭顺,都是经过长时间严格训练的结果,就如同皇帝选秀一般。
这时候,那管事挨个儿点名,男子依次上前行礼,叩拜,现场问答,或按峨仙公主的要求,唱一段小曲,或舞一段竹剑,或弹奏一曲等等。
自然,为了讨得公主欢心,步上男宠鼎峰之位,还有人大胆献艺,展露肌肉的。
这整个午后,都在女人和男人们的娇笑嬉闹声中,悠悠度过。
这一晚,峨仙公主点中了三位新宠入帐伺候,行鱼水之欢。
彼时,值守在殿外的侍卫,个个精悍勇猛,目不斜视。
只偶有一两个负责送夜宵的小婢行过游廊时,听到那大殿中的英声浪语,不由面红耳赤,悄悄嘀咕。
“殿下今日心情很好呀!”
“那当然。我听说隔壁的跑去救那个跋扈的明珠郡主了,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呢!”
“不是说西州军也被咱们公主毒倒了一半,那大郎君还回得来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可是听统领身边的红人说的,就算西州军没力气动手,这路上山高水长的,要是再出个什么意外,摔断个腿,或舍了脖子的,也再所难免呀!”
“啧啧,还真是。嘻嘻嘻,那到时候,谁来继承这岭南王位呀?”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公主殿……”
突然一个侍卫走来,吓得小婢们慌忙散开。
……
西州营
男人们聊完了大事后,便各行其职去了。
薛璨还坐在卫四洲的营中,喝着鲜羊奶,看卫四洲在一边做奶糕子,那熟练有力的手法,明明身为一军一将了,做起这种手艺活儿来,丝毫不显违和,很亲民的感觉。
看了半晌,他才道,“西州那边的局势,似乎有变。”
卫四洲转过头,“我知道。元叔一直与我们有联系。”
元老板就是顾老大岳父,婉娘的亲爹。现在也依托着卫四洲这艘越来越大的船,走出了西州,把木材和纸品做到了东州,甚至南州。多亏了韩倾倾整理的那些制纸工艺的加乘,元老板的木材厂出品的纸种,独一家,还经常推陈出新,在金陵文人圈子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