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最令众人想不到的是,拜帖里还有几年前那位与他们暗地里交恶过的王提督,王姬雪的父亲,在德州提督位一做四年后,因其政绩突出,为人圆滑,与京城关系也相当不错,获得了提拔,顺利在五十岁之前进入了京畿权力圈儿,官至正五品。
好不容易奋斗进了京城贵族圈,与京中两个儿子也终于团圆了,该是举家之喜。
然而,王姬雪的婚事就成了王家最大的心结。
话说,王姬雪受罚入庵堂两年后,在韩倾倾考上高中时,终于离开了庵堂,低调而有计划地重新进入贵女圈子,寻觅如意郎君。
庵堂的经历无法抹去,就被父母亲友编成了为祖母祈福,撰写佛经十卷。待她出庵时,祖母在平静中驾鹤西归,走得很安详,一时间传为贵圈儿佳话,都说她孝心可鉴,才让老太太走得那么顺利,无痛无憾。且紧跟之后,王父获得了大晋升,直接入京为官,更是将她誉写经书的事迹传为美谈,成为“旺家”的代表。
入京前后,在王家的刻意安排下,那十卷金粉描绘的经书,分别捐赠给了德州城、京城的庵堂和名寺,一时间这段佳话广为流传,为王姬雪重新创造了极好的声誉,也为她寻来了第一门好亲事——侯府二子之妻。
其实,开始王父为女儿选的是一个七品校书郎,新科探花。家在金陵,世代为耕读世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小康顶级了。最重要的是王家夫妻考虑到女儿的心性,低嫁才能过得更幸福、自在。
然而,王姬雪心性极高,尤其是在经过两年清苦生活的打压之后,甫一入京参加了贵女们的饮宴后,再次被繁华富丽的贵族世界挑起了惜日梦想,一门心思想济身于公候贵族世家,便利用上香理佛的机会,借机与伯府公子偶遇,结下了这一门亲缘。
嫁入伯府之后,王姬雪的欲望更大,二房的地位无法满足她的虚荣和权利欲,经常不伺尊长,更与大房的嫡媳妯娌争斗不断。为了家宅安宁,三年王姬雪也没能诞下子裔,最终两家为顾及颜面,不得不答应了王姬雪和离的要求。
有过一次婚史的王姬雪想要再寻一门亲事,年龄也大了,也没了女儿家的清白,就没那么轻松随意了。好在此时父母健在,父亲和兄长们的官运亨通,家运正昌,她和离回家之后依然端着王家唯一嫡女的架子,兴风作浪,望图接揽母亲的管家大权,掣肘长嫂,再次搞得家宅不宁,让王大人直想把这女儿再送去庵堂。
这时候,王夫人突生一计道,“伯府的门眉都压不住雪儿这气性,咱们家里也不能留着她祸霍了自家安宁。以她这性子,像当初那位性子软和的探花郎也不是良配,倒不若寻一个强势的婆家,从婆母到郎君都能牢牢拘着她,早早让她怀上孩子,尚可安生度日。”
王大人也是为这个女儿头疼极了,可是王家宠女的习惯,还是让他们保有了父母最大的善意,想要为女儿寻一门合适的婚姻,托付下半生。
“哦,夫人以为,还有哪家强势,能压得住雪儿的?”
“那位,西州大神将。”
王大人一听,立马拍案喝斥,“荒唐!那不过一价流民,怎可让我家娇滴滴的雪儿托付终生。再说,你忘了雪儿当初还欺负过人家相好的渔村姑娘,卫四洲其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怎么可能接受我家的说亲。如此送去求帖,只会惹人笑话鄙夷。”
王夫人忙扶住王大人,蔼声劝说,“夫君哪,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呀!你想想,这京城里已经把咱们雪儿传成什么样儿了?要是再让雪儿留在京中,咱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把她嫁去外地,才是上上之策。”
“而且,这人一定得拘得住雪儿。不说别家有没有这能耐,我想这位大神将肯定不差这劲儿。否则,当初也不会……”王夫人见丈夫脸色,打住了这一轮,继续道,“老爷啊,若是这婚事能成,咱们两家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于咱们家,咱们大郎和二郎日后在官场走动,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哪!”
说到对自家的好处时,王大人的眼前也是一亮。现在早朝时,他都能听到不少人议论这位“大神将”,甚至有人传言说其以少胜多、屡创奇胜的用兵手法,神乎其技,让人意想不到,与开国□□有异曲同工之妙。
开春的大朝会上,承元帝还亲自嘉奖了西州军,那位大监军郭长怀现在更是西州军与京畿联系的重要人物,上门巴结讨好的可不在少数,要说他不心痒是假的。
可惜当初为了女儿的事,他还上门敲打过郭长怀,彼此之间也不冷不热的,或许心下还有些嫌隙,此时上门求亲缘,一时还拉不下那个脸面儿。曾经,他还悄悄打探过郭长怀后院的情况,卫四洲是不敢想的,但跟西州军有关的人物结成亲家,也不失为曲线救国的良策,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可是,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啊!要是那卫小四还记挂着咱们的仇怨,不愿意见面,反倒是……”
王夫人忙道,“这一点,老爷您大可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一条比搭上郭大人更好的线。你可还记得,我们来东原城述职时,半路被劫后,谁帮咱们剿匪,找回多数失物的?”
“你说的是那位,薛小侯爷?”王大人一拍脑门儿,满脸惊喜,“你瞧我,居然把这一层给忘了。”
比起一个郭长怀,身为西州军第一智囊的大军师薛璨,才是西州军的核心成员。若是有他帮忙牵线搭桥,定然事半功备。因为薛璨的母亲,和王夫人是远房表姐妹,情谊不浅。故而当年出事时,薛璨正好游历至西州,帮忙出面捉拿贼匪。
而今长辈有所托,薛璨不说是否尽全力,帮忙牵这个红线也应该不难的。
随即,王家便行动起来,悄悄调集了一大批的粮食马匹,做为敲门砖运往西州禀北城。
这时候,王姬雪对于家人的打算一无所知,正忙着打扮,参加莹玉郡主的春游活动。这活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最重要的就是会有很多文人雅士、贵族儿郎出席,为自己寻找门眉更高更显赫的婆家,已经成了王姬雪的日常了。
莹玉郡主出自忠正侯府,后来因缘际会认了不会生育的齐国公府夫人为干娘,齐国公是同韩家镇国公府一样的开国元勋世家,只是近些年人丁凋零,在朝中势力日渐衰微。按照惯例,凭莹玉郡主的侯府出身,是断断不可能被封为郡主的。这便要说起齐国公夫人的身份,乃是太上皇的幼妹,皇帝的小姑姑,佳玉公主。公主的女儿封为郡主,便是寻常。
可惜佳玉公主一直无所出,好容易生出个儿子也早早夭折了。后来还是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同族子弟,养在膝下为嗣子。按这个情况来,忠正侯府当然更希望高莹玉能成为嗣子夫人,而不是一个干女儿。可是佳玉公主认为侯府门眉配不上自家,但又贪图高家而今的权势。
莹玉姓高,与大长侍高庆正是一族同门。只不过高庆做太监几十年,并无亲子。也是从要好的亲兄弟那里过继了一个无母之子,收在自家族谱之下,以继承自家家业。而个高姓子弟,正是高莹玉的亲爹,忠正侯府。
忠正侯府这个位置来得不清不楚,向来在世家豪门的眼里,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儿,天生缺乏实力和话语权。但因为高庆的关系,旁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高家人脸色瞧,反而得小心翼翼巴结着,保证至少不会被皇帝身边的第一大长侍穿小鞋。
在众公侯世家眼里,仍是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样的“监生子”出身的侯府的。
但这些家私,与齐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两家前后思虑权衡之后,最终以认干亲、赐郡主之名,结成同盟。
自此之后,莹玉郡主便成了京城中一朵奇葩的存在。多数人表面上都极力迎合莹玉郡主,私底下却又真心瞧不上。在这一众人中,王姬雪的出现就显得特别了一些。
当初王姬雪知道莹玉郡主的由来时,就将之当成自己“奋斗干亲”的第一终极目标。可惜这条路走舍了,几年后再见莹玉郡主时,因迹遇相似倒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让王姬雪成了莹玉郡主身边难得的闺蜜。
“姬雪,你看看我新得的大魏门神帖。”
莹玉郡主拉着王姬雪,兴奋地展示着自己好不容易托人买来的洒金门神图。
一看之下,画像上人大头巨目、满脸虬髯,颊骨如瘤,双耳垂肩,眉睫迤地,张开的大嘴里獠牙森森,可怖如厮。当真是看一眼都嫌多,看两眼心生怵然,看三眼浑身不适。对精神和□□,实是有明显的打击效果的。
王姬雪自然知道最近人人都在议论的那个“西州神将”是何人,这失真的画看着糁人,她心知卫四洲并非生得如此不堪,但缘于当年的仇怨,也觉得其面目可憎,不堪入目。
“怪吓人的啊!郡主何以收集这画相?”
“自是留着吓唬那些……”莹玉郡主一笑,尤显几分天真,“那些自不量力,想上门求娶本郡主的傻子们。”
莹玉郡主瞧着画相,却没有那么害怕,反而笑得美滋滋的,像暗藏着什么羞怯有小女儿心事。
王姬雪这些年经历不少,也愈发沉得住气,会看人脸色了。这便瞧出了莹玉郡主心下有事,便旁敲侧击起来,很快就套出了话。
“宫里人说,这卫四洲与我阿爷不是一条心的,但阿爷觉得此人有大才,又正得皇上器重,希望家里人能与其交好。眼下,这卫四洲也年届二十有余,还未娶妻婚配,便……”
王姬雪大惊,却只是一瞬间便收回表情,试探性问,“郡主,此人……不过一介流民出生,怎可堪配你这般尊贵的贵女呀?这,这也太……”
莹玉郡主露出一脸苦恼,“可是,阿爷中意他呀!”
“那公主殿下呢?”私下里,他们称齐国公夫人也都是尊为殿下。
“干娘她的意思,没拒绝,但也没同意,只说……得亲眼瞧瞧那个西州小将才成。”
眼下上元节都过了,西州大战吃紧,一年半载的功夫,卫四洲是没可能进京述职的。
想到此,王姬雪暗中吁了口气。心里是万分不愿卫四洲这莽夫借着军功就攀上国公府这等高门亲家,眼下她还得加紧努力,赶紧寻一门好亲事,怎可教一介流民踩在了自己头上,太糟心了。
王家的讨好送到西州时,阿宝听说是“薛家亲友”送来的粮辎,立马兴高采烈地给薛璨记了一笔功,把东西拉进了仓库里。
客气啥,这会儿他们西州军还缺粮缺兵呢,不要白不要。日后想讨人情啥的,日后再说。
这事儿很快也报到了薛璨眼前,报信的是一脸愤愤的阿福,没少嘀咕西州那些将官脸皮太厚,见钱眼开。
薛璨听了缘由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而那封求亲的拜帖被阿宝的小文书官筛掉了,也报了一句话到阿宝面前,阿宝完全没把这王大人和“薛家亲友”联系在一起,就当成王家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一把火烧了。
王家左等右等都没等回消息,却等来了王姬雪跟一位王孙看对眼儿,要再嫁伯爷府的“丑闻”,一时间王老爷和王夫人也没心思纠结西州军吞吃不回礼的倒霉事儿,继续为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去了。
……
第二年
变化最大的当属皇宫内院了。
西州捷报频传,也没法给皇帝日益衰微的身体冲喜。
宫内女眷们已经担忧起自己的前程,尤其是卢贵妃见皇帝入秋之后一场感冒,就卧床月余,病情时好时坏,在“立太子”一事上已经按捺不住了。
然而,皇帝身体稍稍见好几分,就忍不住翻了年轻貌美的妃子牌,甚至有一晚还同时宣了两位妃嫔伺寝,殿内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高庆有些担心,偶时总派小太监进寝殿打断皇帝,想借此帮皇帝缓缓劲儿,却害得两个小太监被打了板子,一死一伤。
事后他将事情交到卢贵妃面前,卢贵妃看了一阵心烦,很是纠结。皇帝精神太好,就可劲儿地折腾女人,来寻找失去的青春,证明自己老当益壮,雄风仍在;只有精神不好了,才能催促他立太子啊!
整夜,皇帝案前灯盏中的幽香不断,迷迷蒙蒙,让人吸得精神亢奋,欲罢不能。
小嫔在皇帝的吩咐下,将一精致木匣中的黑色丸子,约摸大拇指大,放进蜂蜜水中化开,亲自含喂入皇帝口中。之后,又是一夜酣战……
在小嫔们忙着争宠时,皇宫里只有一处尚算安于世外,过着井井有条的日子,便是庆宁宫。
皇帝从薛贵妃诞下公主之后,只在公主满月后亲来看过一回,赐了爵位和如意柄,从此后便再未踏足庆宁宫,几乎再不招幸,但贵妃位份依然保留,偶时会传一同用膳,说说儿女之事。这在外人眼里,便是没了宠爱,还有恩义在的最好典范了。
由于薛贵妃只生下两个小公主,对于争储位毫无用处,卢贵妃也没有太多关注。
却不知薛贵妃一月面圣两三次,大多为在外征战的兄长和卫四洲的西州军说了多少好话,在关键时刻助益不少,是矣而今卫四洲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从当初的娥仙公主事件下跌后,重新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也得益于兄长们的能耐,她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并未稍减,倒隐有小升的趋势;她又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太后面前□□,刘太后清静修佛多年,开始本是不同意的,她连着数日数月地带孩子上门,诚心肯求太后庇护,最终让刘太后点了头。
卢贵妃发现这些动静儿时,已经晚了,薛琳琅的大势已成,虽心有不甘,但对方并没生出儿子来,也夺不了她的东宫之位,便两相安好,互不干拢便可。
薛琳琅在宫中的日子平静不少,偶有波澜,也全在掌握之中。
于卢党一派来说,卫四洲的坐大绝非好事儿。对方未有明显针对他们的迹像,但不是朋友就一定会成为敌人,就卫四洲联姻一事儿,卢党也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安排了不少亲信臣属,去试探拉笼。不成功的话,就可劲儿地抹黑。
结果,当然是没掀起什么浪花儿,倒是几个送去做礼物的女伎里,有一位远房没落的卢家庶女逃了回来,在卢党的安排下,在京中大肆宣扬卫四洲的丑陋形象,和古怪习惯。
“那男人太可怕了!又脏又臭,穿着血衣都几天几夜不换不洗,头上毛发从不梳理,都长跳骚了,他居然是得空了抓一只塞嘴里当……当零食!”
“呕——”
这卢家庶女的口才颇为不错,前后参加了几场贵女聚会,每每讲述自己的西州之行时,均有不少贵女旁听,把一群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女郎们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