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歹还叫我一声叔,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孩子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和环境,这些东西不该成为他们一辈子的桎梏,不该阻碍他们……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当年他们认识王语妍时,就知道其定然出身不俗,家世不凡。而今再见,也从未小窥韩珏。很多道理,大家都懂。但说与不说,做与不做,是有区别的。
本份是人性使然,情份更是人性的升华。
……
大魏
卫四洲走进灯火明亮的大帐中,正在低声交谈的几人声息一滞,都朝他看来。
他对着众人行手一揖,道,“煌儿见过外祖父,舅父。”
长袍一撂,他双膝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这是贵族儿郎们从懂事起,就要学会的标准礼仪。
这下,帐内的气氛骤变,沉默中响起一声急促的抽气声,卧于辅满毛裘长榻上的老者急着起身,左右搀扶,但双脚一落地,便推开了旁者,蹒跚脚步急促地靠近。
卫四洲直起身,扶住了老者。曾经需要仰望的人,而今他半跪在地,抬臂便能托扶住老人。
老者布满皱纹的面容抽搐得厉害,昏花的老眼迸出罕见的亮光,像要射入每个人的眼中,在场众人也都一脸惊异。
“煌儿,你真的是我的小煌儿?!”
“祖父,对不起,煌儿回来迟了。”
男子站起身,比起老者都高出一个多头,那样健壮的身形,厚实的身板儿,肖似的眉眼容貌,让老者每多看一分,眼底的光芒更盛一寸,映着满室烛火,剧烈颤抖,在这段长长而幽黯的时光里压抑的期许都再难掩饰。
这个男子,本该死在当年那场半城大火中,或者死于天罗地网的刺客围剿中。他们寻了近二十年,已经彻底放弃的存在,突然以这种方式出现,所有的情绪都无法一泄而出。
卫四洲很清楚,只道,“祖父,卢家已经对我起了杀心。此次北询,我本意是来求您为我说亲,护佑韩家小娘子,成全我两姻缘。但卢家人却从中作梗,利用大朝会空档,欲囚韩六娘逼其就范,迎娶其为太子妃。”
“六娘与我有奇缘,我们自小便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我断不能看着自己的媳妇为贼人所欺辱,故而一怒之下,斩了那狗贼!”
这杀太子的事儿,如此说来,倒是挺爽快的。
柳家人听罢,惊讶虽有,更多的却是欣喜,赞许,和掩不住的痛快。
“而今,除了卢家人在明处,暗处似乎亦有人等想对我和韩六娘不利。”
说着,卫四洲又抱拳半跪下,“祖父,若您信得过孙儿,和孙儿的西州军,便请助孙儿一臂之力,夺回本应属于我卫家的尊严,为柳氏、商氏一门平冤,为所有曾经为我族奔走蒙冤的叔伯长辈们清洗冤情,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卫东煌在此起誓,绝不辜负诸位欺望。”
柳阁老听罢,点头道,“煌儿,祖父自是信你的。但,这事口说无凭,其他人并不熟悉你,需得有些凭证才能号令百师。”
柳师爷急问,“煌儿,你娘呢?她现在可在西州,可还好?”
卫四洲眼神微黯,“娘亲于我十岁时便过逝,她的骨灰我一直托韩六娘代为祭养供奉。而今,娘的骨灰和东煌令,我均交予六娘保管。”
现场,唯一的半个外人的韩非听到此,本来初时还有些不乐意,这臭小子凭什么一来就攀他们韩家的亲啊!果真流氓军痞。但听到骨灰盒时,就有些动容了。东煌令更是不得了,那可是最能证明大魏正统皇储身份的物件儿啊!
就因为当今天子没有这东西,继位以来,一直遭人背后诟病,为此把太上皇所有儿臣都遣散分封出去,一旦年成不好就闹叛乱,不纳贡,互相攻伐不断,搞得整个大魏民不寥生,破败于此,一个小小的突厥部落都能惊动京都生活,缺衣少食短粮没纸笔了,当真丢脸。
不过,柳家人听到此,就别有一番滋味儿了。
这还没过门儿呢,前后被韩家拒亲几次,京城的探子都有回报。八字还没一撇,男儿郎就把身家性命般宝贵的东西托付给了女郎保管,这……这亏是不是吃得太大了点儿啊?
第207章 买家秀爆光了
卫四洲也看出祖父和舅父沉默的内涵。
直接道,“就算没有东煌令,只要祖父和舅父愿支持煌儿,凭我这张脸,和我的西州军,亦可直捣黄龙!”
柳家父子还在纠结时,卫四洲离开营帐,回到战舰上就下了道革杀令。
一时间,整个北江岸边,竖起一排人柱,连绵整个岸头,足有数百杆之多,眺目看去,触目惊心。
每一根人柱烧上了燃油,当火把点起时,红焰舔着人身撕扯出震天动地的惨嚎声,浓烟滚滚飘过十多里,很快引来漫天的乌鸦嘎鸣,场面极为惨烈,宛如人间地狱。
韩非和柳商家等人见状,皆噤声难言。
说残忍吧?这种对付战俘的手段,最开始都是在北方蛮族部落里盛行,不管是对付中原人,还是他们自己的部落仇人,皆是如此。
阿宝捂着帕子,对薛璨埋怨,“这样……会不会让韩二郎和柳家人不喜啊?”
薛璨,“确也有违他们一惯以来的仁义道德。不过,”他冷笑一声,“当年□□因武皇后遭敌人埋伏,差点至腹中胎儿流产,血洗整个北境,几乎杀尽了蛮族人。那之后十年,蛮族都不敢靠近我中原大地。这不过百来个突厥狗,又算得了什么?”
他没说的是,这不过是卫东煌征伐天下的第一道敕令。
成王之路,若不够狠,就会沦为任人鱼肉的败寇。
韩倾倾被刺杀,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要不想被敌人秒掉,就得有先秒掉敌人的狠辣果断,再婆婆妈妈,怎么娶媳妇儿啊!
江北岸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中。
于大魏皇庭来说,卫四洲又立了大功了。
泾北王本一直都是朝廷的叛贼啊,这下北方的祸患终于被解决了,皇帝肯定高兴啊!
安西王是真的红红火火,恍恍忽忽,就从一小泥腿子混成了名符其实、功高无匹的实权王爷啊。
这一次,没法再提名衔,少说也能再增加一波食实封。食实封是什么东西?皇帝是天下最大的食实封,名衔啥的都是虚的,真金白银、田地矿藏、人口牲畜,才是实打实的硬实力啊!
有了这些实物,坐可享太平盛世,富贵一生;起可招兵买马,造甲制箭,征伐天下。
早朝上
卢党一派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击卫四洲功高盖主,行举暴烈,若再不拘束,定成朝廷统治之大患,第二个泾北王莫属。
韩王一派意外地居中立,没有立即吭声儿。
御史一派分化成了两派,一派人挽着一帮文臣武将,文有卢家姻亲,武有齐国公一派,全力抹黑卫四洲,把街坊酒肆里的说书故事摆在了皇帝的案头上,求批阅。
御史的另一派,如内阁老臣们却积极怂恿着皇帝,皇储已逝,得赶紧另立新储,方能安定朝廷,安定天下,让天下人看到新的希望云云,直接戳了另一派人的肺管子,一时御史台内哄了,吵得当场甩玉圭,扔幞帽,砸鞋子,概不能观。
这时候,韩珏还在现代,推脱女儿重伤不愈,食不下咽,病倒了,休课中。
朝上的韩王两家的老太爷们,许久没上朝,轻轻一咳嗽,现场争吵的气氛就消减了一半。
老国公先上前,“陛下,御史们说的没错,国一日没有储君,便易生乱相。而今确立新储,应是当务之急。”
王阁老跟上,“陛下丧子,亦是国之大丧。初春乍现,不易停尸太久,恐伤天合。应早早安排太子下葬,为其超渡往生,早登吉乐才可安长幼们的心。”
这两句话,一个戳了卢贵妃的肺管子,一个更戳到了皇帝的肺管子。
总之,大家的注意力又从卫四洲身上,挪到了皇位继承上,吵了个不可开交。
搅乱了一池水的两位老人,低调地相携退了朝,没有与朝中任何一派,任何一人,多说一句话。有人想攀谈时,两老神色戚戚,家中小孙女儿身中毒箭,尚在生死线上挣扎着,概无心情论政,便无人上前,生恐招了口嫌。
当两老回府时,见到了另一位老者,老者当即跪地叩谢长呼。
“晚辈耿长礼,代我们家小四谢过老国公、阁老。”
原来,这位正是耿叔。从辈子上来说,两位老人比耿叔还大一到半个辈儿,算是耿叔以前的上级的上级。
耿叔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其实也是为了卫四洲提亲的事儿。早前,他嘴里说着不答理,但听到韩府两次三番地将卫四洲赶出府门,心里哪受得了,早便搭了船,偷偷跑到京城找关系了。
找来找去,找到了那位“病重老阁老”的府上,因那位阁老与两位老者都是关系不错的旧交,故而递上请帖求两位上门“看最后一眼”,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了。韩珏当日相陪,也是因对那位阁老心怀敬重,也正中耿叔下怀,想借机会为卫四洲背个书。
没想到,这一次相遇,让韩府内宅空虚,教贼人趁虚而入。
耿叔知道后,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一直自责不矣,整个人也都瘦了大圈儿。此事,卫四洲知晓时,已经过去数月。
……
现代
入夜,贺妈妈说服韩家夫妇两回屋休息。
方琳立马拿出了韩倾倾临走前,寄到她手上的家门钥匙,送两位长辈去了韩倾倾和卫四洲住过的那套小公寓。
路上时,方琳暴了不少料。
“我也是倾宝考大学那会儿,才知道四哥不是现代人。他是傲了点儿,对倾宝挺好的,为倾宝置办了很多东西。上高中那会儿,还给倾宝买了套大房子。不过,失联三年,倾宝大概是不想对着过于空旷的大房子难过,就把那房子卖了。”
“大房子?!”韩珏听到这茬儿,眉头又揪了起来。
在男人看来,这买房子无疑就是金屋藏娇。格臭小子,在他面前还装得一副纯情样儿,原来骨子里早就露出狼尾巴了。该死!
不过方琳哪懂得古代老父亲的内心纠结,会错了意,又接道,“那大房子就在彬哥家小区附近。早前我们路过时,碰到海哥,海哥是倾宝在省图书馆里认识的一个大哥哥。这个王姨还记得吗?”
王语妍想了下,心下咯噔了一声,道,“嗯,大海那孩子现在也该工作几年了吧?我记得,他家家境不错。”
她不敢直说,江昀海瞧着斯文俊秀,骨子里有点儿那啥……照古代说法,就是个纨绔富X代。按韩珏的标准,是没资格与他们结交,做好朋友的。
方琳也不知道,继续说,“原来,倾宝把房子卖给海哥了。海哥说,暂时会留着房子,等卫四洲回来赎。”
王语妍奇怪,“他怎么肯定,小四就会回来赎房子。”
方琳瘪了下嘴,“我也不知道。大概,这是他们男人的默契吧!”
韩珏暗喷:哼,跟卫四洲臭味相投的家伙,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人。
到了小区,守门人竟然认出了方琳,拉起了家常,提到不少与韩倾倾有关的事儿。
还说,“小倾这孩子能耐啊,这都出国了。对了,这么几年也不见她那个帅气的大哥哥,不是都出国了吧?那小伙儿也是个疼妹妹的,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好些好吃的,还送了我和老伴一套按摩仪。现在他们兄妹两要是在一起啊,我们就放心了。也省得小伙子每次离开,都要担心姑娘安全,硬给咱们塞好多钱。咱们小区治安一直挺好,小倾还学了功夫,小伙子啊就是挂心不下,现在两个人一起出国,也互相有个照应,咱们也放心。”
方琳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老人家为了证明真实度,又把之前的照片拿出来,一番说明,莫不让人心生恻隐。
王语妍听了很感动,连着谢了又谢,老人家才勉强把人认出来,彼此又是一番寒喧,切实地体会到了当年女儿独自生活的不易。
方琳将两人带进门后,就给电话叫走了。
王语妍肘了下丈夫,“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儿的。现在就咱两,有什么话,随便说?有什么怨,随便抱?有什么酸水,随便你吐。”
韩珏刚想说什么,王语妍叫着饿,就奔去了厨房,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给丈夫显摆她的现代厨艺。
韩珏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想像着十岁的女儿独自在此生活的场景,心下酸了又苦苦了又酸,做为父亲的责任感和愧疚感反复煎熬着,只是长长地叹气。
王语妍很快搞出一桌子小菜,夫妻两坐在小圆桌前吃晚饭。
韩珏突然看到小圆桌上有笔记,仔细一瞧,脸色就变得很怪异了。
王语妍顺着眼一看,笑了,“哎哟,倾宝以前肯定是在这桌上做作业了,一开小差就乱写乱画,瞧瞧这都写了啥。”
韩珏伸手一拍,板起了脸,“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吃完了,看能收拾些啥东西,不足的店里买。这里的店,不是听说能开通宵。莫在这些末枝上浪费时间。”
王语妍只是笑,也不拆穿丈夫那微薄的父亲尊严。
桌子里留下的笔记是:卫小四是大笨蛋!倾宝是小娇气包儿。
前者,字迹娟秀,非女儿莫属。后者字迹入木入分,笔力有劲儿,非男子莫属。
饭后
夫妻两打开了那些纸箱子,就仿佛打开了女儿尘封的青少年时代。
韩珏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复杂,纠结,又好奇,欣喜,雀跃。
尤其是当王语妍翻到了相册。
“呀,这都是咱们倾宝的照顾。珏郎,你快来看,来看,这是我离开前,每年都跟倾宝照相留念,这条小草莓裙子,她可喜欢了。可爱吗?”
“啧,把小腿都露出来了,成何体统。即算是现代风俗,但女孩子夏季太过贪凉,仔细伤了本根。”
“你别唠叨了,快看这个,这是咱们倾宝的毕业照。哎呀,这照片怎么被剪成这样儿了?呵呵呵,不过挺可爱的,这画的都是什么人呢?还有小光头?瞧着不像彬彬哥和小琳啊。”
韩珏很不想说,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卫四洲阿宝和小璃这三只了。
那臭小子,这些家伙,居然这么早就赖上他的宝贝女儿了,真是……令人不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