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弹回的子弹以十倍的速度飞向纪德,但他只是轻轻侧头便躲开了。
赭发少年落回地面,见此不快地啧了一声。
“你是……传言中的那个,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
纪德注视着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他从腰间拔出另一把枪,双手持枪对准少年:“真是超群的能力。横滨——果然是一个充满了惊喜的地方。”
“哼,那种事与你无关吧?”
少年瞥了眼站在他斜后方的甘茶。女孩抱着不知何时捡了回来的花束,安静地低着头出神。
他回想起不久前与首领的对话。
“……保护受到Mimic袭击的少女?”
赭发少年惊讶地抬高了音调。
看着驳回了自己请战的首领,他确认道:“保护这种事我可不擅长啊。要是我把敌人都杀光了,也算是一种保护吧?”
森鸥外轻笑一声。
“可以哦,中也君。”他说,“我不会阻止你和敌人交战,因为对方确实是棘手的家伙。单凭口舌是不可能让他们撤退的。”
“但你要明白,你此次的任务,重点是保护那名异能者组织的重要成员。我不希望听见你由于专注战斗而让她有失的报告。”
“那是当然。”
中也不假思索地点头——那种事情他自己也不会允许。接着又带着疑惑的表情,踟蹰着问道:“但我不明白,首领。那个组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难道是我们的合作组织?”
——需要出动准干部级别的异能者,去救援区区一名成员?
“这个嘛。”
森露出一点暧昧的笑意,回答道:“今天之后,或许就会是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中也冲向了纪德。
但事情并未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使用枪械的男人显然不具有攻击性的异能力,却能精准地躲过每一次袭击。无法触碰到对方,代表着他无法操纵对方的重力,而打在碎石上的子弹,总能绕过视线,从刁钻的角度袭向他的后背。
即使那些攻击被身边环绕的重力因子拦下,但一时之间,情况竟然陷入了僵局。
站在不远处,三心二意地旁观两人对决的甘茶垂下眼睫。
若是当时,在她用枪对准他心口的时候,拔出第二把枪来废掉她的手腕……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一定易如反掌吧?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终究是被手下留情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郁结依旧难解。但现在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她先给乱步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暂时安全,社长与晶子不用过来了——能够和纪德一战的社长绝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她也不想让港黑的人见到晶子。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开始思考起最重要的问题——
——黑手党为什么要针对她,又派人来救她?
而在间歇的枪声之中,突然出现了越来越近的、引擎的轰鸣。
不远处,一辆卡车疾驰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中也一蹬地面,退回到少女身前。卡车在纪德后方停下,车门里走下三名沉默的士兵。
纪德看着以保护的姿态挡在少女面前的中也,在短暂的怔愣后,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弹痕狼藉的土地仿佛一道天堑,横亘在相对而立的双方之间。
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面容死寂的士兵们端起了机枪,对准对面的两人。
看着这幅场景,中也的嘴角不合时宜地抽了抽:“……喂喂、怎么回事啊……”
当然不是因为黑洞洞的枪口。中也只是非常疑惑——这些人怎么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个滑不溜手的男人也是,他的这些部下也是,一个个的都像是在参加葬礼,让人非常不爽!
“算了。”中也长出一口气,抬起下巴,朝对面勾了勾指头,“来多少人都无所谓,我会把你们全部都打倒——”
眼角余光中却有一抹水色裙角轻轻飘过。
少女从后面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身旁。
“你?”中也顿住了。
他想要阻止,但少女只是朝他笑了笑,便对面无表情的指挥官开了口。
“纪德先生。”甘茶说,“现在的局面,也并非你们所追寻的战场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对立的理由。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和那一位也仅有一面之缘,就算想要提醒也找不到他。”
这小鬼在说什么呢——中也想道。而且不管怎样,这种轻飘飘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能让港口黑手党出动重力使来保护你,有可能找不到一介最下级成员吗?”纪德问道。
“您说笑了,我并没有这样的分量。我的信息,不就是从他们这里流出来的吗?”
中也深深地皱起了眉,意外而怀疑地看了少女一眼。
“即使如此,”纪德说,“你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人吗?”
“不是。”
甘茶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会尽力去找他的。把这当作是我没能向您开出的那一枪吧——所以,您还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吗?”
在中也惊异的目光中,银灰色头发的男人提起了一点唇角,微微点了点头。身后的士兵们接收到了指挥官的信号,接连垂下了枪口。
……首领,您不是说,这些人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撤退吗。
“非常感谢。”
甘茶笑了。她向前走了两步,将花束放在了双方中央:“请收下这个吧。”
*
Mimic的卡车离开了。
中也挑眉望向一旁的少女:“喂、你刚说的话是——”
然后,他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
刚才还在对着敌人侃侃而谈的少女,此刻正茫然地捂着自己的脸,睁得大大的双眼中不停地淌下泪来。
“……你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没有想哭的……?”
但不如说哭出来反而轻松了许多。因纪德的过往而产生的情绪不知为何在此时一涌而出,身边虽然还站着一名黑手党,可某种本能却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安心了。
瞥见中也的态度由之前的警惕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心头一动,用很可怜的声音说道:“我等一下就好了。可以麻烦您帮我捡一下那边的包吗?我刚才不敢过去——”
中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小丫头还算是省事,他可一点也不想面对女人的眼泪。
小巧的女士手包敞着拉链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苍绿色的缎面反射着淡淡的光。包里的东西很简单,只有钱包、证件、钥匙、手帕和一柄小镜子,完全就是寻常女孩的配置,唯一不普通的东西大概就是那把枪而已。
总而言之,大体上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小鬼。
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擦干净了眼泪,双眼通红地抱着小手包和他道谢。中也叹了口气,但还是努力作出严厉的模样,道:“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都说出来,不然——”
“好的。”
他还没有把“不然”怎么样说下去,少女已经一口答应,并且很乖地对他点点头。
中也:“……”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头绪啊?在接到首领的命令赶回来以前,他一直在外地镇压叛乱。Mimic袭击黑手党产业的事情他倒也有听说,明明干部会议决定了全力迎击,首领却禁止他参战,他还有点窝火呢。
中也烦躁地啧了一声,道:“你是哪个组织的人?”
“我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武装侦探社……?”没听说过的组织,首领为什么看重他们?
中也摇摇头,那个所谓的最下级成员用不着在意,他直接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听起来——你好像知道了Mimic的什么秘密?”
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少女,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来了。
甘茶心头一凛。
想要打破刚才僵持的局面,就必须让双方都放弃战斗。她不知道这名黑手党为什么要救她,因此也没有把握直接请他带她逃跑。所以她选择了对纪德说明情况。
但这样也必然会将自己知道了某些信息的事情暴露在黑手党面前,会被盘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她该知道多少,才能够取信对方,并且保证自己日后的安全?
……幸运的是,面前的这位救命恩人,好像,嗯,不太习惯这些东西。
“我想应该也就只有那件事了吧。”少女苦笑道,“我无意间知道的那件事——黑手党的情报人员私下与Mimic有联络的事。我的信息,想来也是那个人泄露出去的吧——反应真的很迅速,那个人。”
“什么?!”中也大为震惊。他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是谁?”
“是……我也不知道名字。”少女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不过总体还算是镇定,小声答道,“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穿着西装,很有学者的派头……”
她从纪德的记忆里看见了的,黑手党情报员坂口安吾。并且,此人昨晚已经被Mimic绑在了安装了大量炸弹的废弃楼房里。即使能够侥幸逃脱,泄露了武器库密码的他,也不可能回到黑手党了。
“竟然是那个四眼?!啧,还真是个阴险的家伙……”
中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又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女孩有点为难地说着。
“我在吃饭的地方碰到了一个港黑的下级成员,注意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事情,然后就调查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又稍微带着点骄傲地回望他:“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侦探啊。”
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区区一个小丫头会被装备精良的外国佣兵袭击,为什么首领要派遣他来救援。与此同时,他还感到一点淡淡的、来自良知的心虚——
首领明显提前便知道了这场袭击。并不事先预警、而是掐着时间让他来救人……这一点相当耐人寻味。虽说恐吓和胁迫是黑手党的惯用手法,但这个组织的人情竟然有这样的价值吗?
不过,就连一个小女孩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似乎也不是太难理解。
他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总之现在没事了。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
甘茶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这就,这就好了吗?不问问那个底层人员的事情吗?她都把话头送到他面前了?
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的良心也有点隐隐作痛。
甘茶试探着问道:“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
“当时……增援的士兵来的时候,为什么要退回来保护我呢?”甘茶道,“Mimic是黑手党的敌人吧?一般来说,我以为您会想先把首领除掉才是。”
“啊,我也没有非在这里把他解决掉不可的理由。”中也勾了勾嘴角,“再说了,我专心对付他的话,你要用你那把玩具一样的枪应付后面的人吗?”
“……我明白了。”甘茶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个柔软的微笑,“那,现在麻烦您送我回去吧。”
*
半小时后,中也坐在福泽宅的客厅里,一脸茫然。
电视上放着子供向动画片,面前摆着焙茶和极为美丽的星河羊羹。隔着一个茶几坐着个撅着嘴的青年,据说是这一家的哥哥,名叫江户川乱步;他救下、又送回家来的少女,端上茶点以后就一头扎进了厨房。而那位“社长”——大概是首领所说的异能者组织的领导者,据说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家。
有始有终地把少女送到了这里——顺便一提,由于这是秘密任务,中也原本打算用飞的,然而少女捂着裙子满脸通红地拒绝了,因此只好用内搭卫衣的帽子挡住他过于显眼的赭色头发,然后打车回来。
到了门口,那个绿眼睛的哥哥就冲了出来,看了少女一会儿以后,就开始一人一句地请他留下来吃饭。具体说了什么,只要一回想他就感到头痛。究竟为什么答应下来的他也不太记得了——是因为少女过分诚挚的感谢?还是因为他想要亲眼看看他们的监护人,那个名为“武装侦探社”的组织的社长,是什么样?
总之他就稀里糊涂地坐在了这里,和这个小屁孩一样的青年一起看起了动画片。他可是黑手党的准干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兴趣?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算很难看。他以前还没有看过这种东西呢。
……羊羹也不错,是哪家高级料亭买的吗?
乱步看着逐渐入神的中也,哼了一声,起身进了厨房。
“为什么呀!”
他叉着腰,看着飞快地切着菜的少女:“为什么要把那个家伙带回来啊?还要请他吃晚饭?”
虽然名侦探看出了她的意图,也配合着把人留下来了,可是他完全不明白原因!
他生气地质问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泄露你信息的就是港黑吗?”
甘茶眨眨眼。不知为何,她竟然想到了那样的画面——家养的猫在对捡回来的流浪猫生气。一定是社长爱猫的毛病传染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