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就是无意间看到了他们的死亡,所以去调查了一下。”
甘茶道:“大概是因为我对那个人的提醒,所以那边也有人在调查我吧。而港黑首领也因此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当然不能允许我继续查下去,说不定最后会是侦探社出面保护那些孩子呢。社长的话一定会这么说,「比人命更重要的门面是不存在的*」。”
“而且在这以前,他大概也担心过事态未能得到控制、Mimic的攻击范围扩散到普通民众,引来侦探社的介入。所以,在发现我可能会影响他的计划以后,他就策划了下午的事情。”
插手此事就连她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这是森鸥外的警告。
少女放在膝上的手被身旁的乱步握住了。那是并不重、但十分令人安心的力道。
甘茶顿了顿,很平静地说:“恰好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将意图告知我们——不许破坏他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的计划,即使是特务科找上门来也不能答应他们的委托。”
听着少女的叙述,福泽咬紧了牙关。
“但他也不想激怒社长。”
夜风吹过窗棂,乱步的声音也透着冷意:“所以不可以由港黑的人出手。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比Mimic更好用?——然后他再派出自己的部下来救援。这样的话,甘茶不会有事,他也能把信息传达给我们。”
看着对面的两个孩子,福泽闭了闭眼,平复下心中的怒火。
异能开业许可证。
即使是依靠了夏目老师的能力,侦探社拿到它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森鸥外必然也同样求助过夏目老师,但即便如此港口黑手党至今也没能合法化。可见异能特务科有多么不愿坐视港黑坐大。
在森鸥外的计划里,Mimic必须由港黑独自解决。此事之中,若有一丝一毫其他组织介入的痕迹,异能特务科便能找到借口拒绝颁发许可证,即使已经发出,也能将其吊销。
他问道:“他就没有想过,因为你受到了袭击,侦探社直接找上Mimic——这样的可能吗?”
“不会的。”
甘茶摇摇头:“就算我们没能发现他的用意,亲眼看见能够操纵重力的异能者都无法立即击败纪德,我一定会明白,Mimic是相当棘手的存在。”
“侦探社不是黑手党那样睚眦必报的组织。在我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和Mimic死斗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是在消耗自身来满足他们的愿望。就算社长要这样做,我们也会阻止你的。”
她想起下定决心对纪德扣动板机的那一刻。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从内心生出了要杀死某人的想法。
为了不让社长发现此刻她阴沉的眼神,甘茶垂下眼睫,看着双膝之上、乱步与自己交握的手。
一旁的乱步沉默地注视着她。
*
“……他们有过这样的交谈吗?”
森鸥外把玩着一支并未点燃的雪茄,露出了像是很愉快似的表情:“这可真不错。我原来还担心那位名侦探虚有其表呢。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这样一来,至少他们是一定会阻止福泽殿下插手此事的。
只是那女孩似乎还耿耿于怀呢——然而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没有侦探社作为支援,作为个人的她参与此事只能引火烧身。那位名侦探想必也会明白这一点。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调派几人去太宰君安排的住处那边看守吧。
而她若是对此事当真如此挂心——作为她监护人的旧友,他不是也好心地提供了另一条路吗?
森鸥外看着面前的赭发少年,微微地笑了。
“——有些期待了呢。小姑娘的任性、会走到哪一步呢?”
中也听见了这句话。他自然地将首领的问题理解为,针对少女所说的、“不能不管”的事情所做出的评论。
“果然。”中也小声道,“我想的没错——我就说她要多管闲事了。”
森眉间一动,有些意外地注视着中也。不过只得到了对方疑惑的眼神——这也是当然的。
他未做解释,只是收起了探究的视线,微笑着称赞道:“任务完成得相当优秀,中也君。现在看来,与侦探社的合作有望,这都多亏了你。”
“关于此事,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森鸥外道,“比如,为什么与福泽殿下有旧的我,不直接向他提出合作邀请,反而要使用这样曲折的手段?”
“不,这个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中也摇摇头,“您是作为首领来考虑此事的。而我们黑手党,想要与光明世界的组织合作,不能直接摆上台面来谈也是理所当然。”
森笑了:“确实如此。”
“作为部下的我,无论如何都会为您达成一切。”中也说,“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够告诉我吗,与他们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面对着少年那双苍蓝色眼眸里不容错辨的忠诚与认真,森的脸上渐渐褪去了那种掌控者的笑容。
然后,他用怀念一样的声音开口了:“当然是为了这个——我们所爱的城市。”
“你听说过三刻构想吗,中也君?”
*
福泽仿佛听见了某人微笑的低语。
那只是素不相识的人。只要视而不见,就能够保全家人、以及重要部下的性命。取得了异能开业许可证的港口黑手党,也能够支撑起三刻构想中、横滨的夜晚——
——你要怎么选择呢,福泽殿下?
然而,同时保全二者的方法也是存在的,但无论是乱步还是甘茶,都没有对福泽说明。
那便是森鸥外特地送到了他们面前的、中原中也。
派遣中也来救援她,不仅仅是出于战力方面的考虑。
爽朗而单纯的中也,是侦探社即使明知身处森鸥外的阴谋之中、也不可能产生恶感的人物。同时,能够操纵重力的他,甚至比织田作之助更有可能击败纪德。
但为了向森鸥外请求中也的出手,他们要付出什么?森鸥外想向侦探社要什么?
不用想都能够猜到——与谢野晶子!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连说出来的必要都没有。
少女微微动了一下,开口了。
“其实,我有解决的办法。”
乱步极不情愿地瞥了她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阻止。
甘茶反握住乱步的手,继续以很笃定的口吻对福泽道:“我已经做了详尽的调查,也知道了全部的信息——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呢。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差不多有头绪了。”
“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侦探社都不应该再介入。所以这件事,社长就全部交给第一发现人的我来处理吧。”
“你打算怎么做?”
福泽皱着眉,声音隐含忧虑。
“即使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这个阴谋也必须在暗中进行。得瞒着所有人、一击必杀,计划才能实现,所以这其中并不是没有可以活动的空间。我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只要能做到,就是最有效的。”
她带着认真的表情说完了这些,又对福泽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具体的做法,社长不知道才好。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必须要让对方明白这一点。”
但即使她这样说,福泽也并没有放松半分。
曾经的乱步,就是闪亮亮地宣布着“我已经看见了全部、所以听我的就好了!”,然后独自一人闯入了敌人的大本营,把自己当作钓出幕后黑手的鱼饵。只要当时的福泽晚到一秒,乱步就会死在那些人的枪口之下。
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天才的孩子不在乎涉险。他们自负于能力,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因此总会轻视对常人而言已是十分危险的事物。
而面前的女孩更加大意不得。她的眼睛能够轻易地发现尚未发生的悲剧,因此,没能阻止父母死亡的她,把日后所见的这些都当作了自己的使命。在这样心情的推动下,她很可能会做出极其愚笨的选择。
更何况,她要面对的,是不择手段的森鸥外。这一次她是否会无视危险、会做到怎样的地步,福泽并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事先将危险消除。
“解决这件事并非你一人的责任。”福泽说,“不能坐视剥削弱者的行为,不能放任不幸之事发生,这是侦探社的理念。”
“侦探社参与此事会有危险,由你一人去做,难道就能够安全了吗?由侦探社协助你,并保护你的安危,即使与港口黑手党敌对,也并无不可。”
乱步没有说话。
“那样绝对不行!”
少女面露焦急,“此事之中,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反而只有最早介入的我。除了侦探社的大家,没有人知道我和我的异能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所以让我来才是最安全的!”
“相信我吧,社长,我不会有事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福泽注视着那双藤紫色的眼睛,“但你能说此事并无风险吗?”
“……不能。”
在那样的目光下说谎是不可能的。甘茶能做的只有承认,然后做出最大限度的保证:“但是,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会做好伪装,也不会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社长,你就相信我吧。”
她恳切地望着福泽。
阻止阴谋的过程中不可能没有任何风险。她如此诚实,反而显得略微可信了些。
“——还有,乱步会帮我完善计划的。”
甘茶摇了摇乱步的手。黑发的青年看她一眼,哼了一声,大致是默认的意思。
沉吟片刻后,福泽终究是点头了。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的意思。”福泽说,“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而我这边也是一样的想法啊。
少女看着站起身来、准备去回复异能特务科的男人,心里这样想道。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
Lupin酒吧。
紫色的烟雾依旧漂浮在空气中。常客们细小的说话声,伴着沙哑的爵士乐,在昏暗而暧昧的室内轻柔地回旋着。
安吾离开以后的这个狭小的空间,与往常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但实际上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
忽然想要去喝点酒,走到这里来便能见到朋友的某人的日子,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酒吧的陈设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感到惬意了。
“感觉像是在冰水里泡澡一样。”
沉默地喝了一会儿杯中金黄的酒液,赤铜色头发的男人,织田作之助忽然这样说道。
“……啊。”
似乎一直在出神的太宰听见这话,笑了起来。
“那样就不叫泡澡了吧,织田作。”
被绷带挡住了一边眼睛的少年很有兴致地说道:“不过,或许有那样的方式也说不定呢——哎,因为寒冷而死什么的,想想也太痛苦了,不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自杀方法。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可能还相当柔软呢。”
是吗。这种事情他还没有见到过,织田作之助想。
不过应该确实是这样的吧,因为低温可以延缓尸僵的出现。所以他点点头,赞同了太宰的说法。
老板依旧站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擦着杯子,对他们糟糕的对话内容毫不在意。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人向老板道别,走上了通向外面街道的台阶。一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恭敬地走到太宰面前,将一沓资料递给了他。
借着路边幽灵般闪烁的灯光,太宰略略翻动了几下,然后便扬起了嘴角。
“啊,这不还是能做到的嘛。”
他似笑非笑地说:“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我还想着,如果真的只报上来一个档案,那我也能永远地摆脱掉一个没用的傻瓜——”
黑西装的壮汉鬓角湿透,浑身的肌肉崩得更紧了。
太宰挥了挥手,对方才大松一口气,消失在巷道的阴影之中。
织田作之助看向太宰。
太宰依旧微笑着。露出的一只鸢色眼睛里,带着一点点兴味的光彩:“织田作。你还记得昨天遇见的那个女孩吗?”
那是不可能忘记的事情。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我这边在调查她的时候,她也在调查你呢。”太宰说。
织田作之助有些惊讶——对于这句话中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太宰调查对方的事,不过这一点很容易理解——他似乎又欠了太宰一个人情。但那个女孩调查他又是为什么?
“她去了市警总部,分别查询了横滨八年前和九年前的所有犯罪记录。”
太宰轻飘飘地说:“还真是个勤奋的孩子呢。要是我的手下也有这样擅长文书工作的人就好了。——是和你有关的事情吧,织田作?”
没有询问太宰是如何了解到的这一点,织田作之助回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太宰同样并未多做探询。
“真是不小心呢,织田作。”他只是如此评价了一句,然后道,“协助她的警官口风很紧,我们的人不好多问。不过她应该是找到了你的消息,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想的。作为黑手党,即使是底层人员,有点不光彩的过去非常普通。他所不明白的是那女孩的事情。
他们转到了繁华的街上。
太宰一边走着,一边飞快地浏览着接下来的资料,然后丧气似地将这叠厚厚的纸塞进了织田作之助的手里。
“什么嘛。”他嘟囔道,“经费换来的一摊废纸。”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