薙切宗卫低头看着面前小个子的少年,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慈爱、又带点疑惑的笑容:“说起来,当年你住在本家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见过面呢。”
“原来你喜欢穿男装吗……?嗯,其实也很可爱。”他不是很理解地夸奖了一句,然后又笑道,“总觉得你和小女爱丽丝会很合得来呢——真可惜,要是我们当时在日本就好了。”
喜欢穿男装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过甘茶感觉自己要有些喜欢这位宗卫先生了。
真有意思,薙切家原来也有这样的人吗?
甘茶对他微笑。
被暗戳戳地歧视了单身汉身份的堂岛爽朗地笑了两声。他拍了拍薙切宗卫的肩膀,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甘茶,你想让我们带走的人呢?”
“在楼上呢。”
甘茶带着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十来名黑衣保镖走向二楼,一边不忘给他们打预防针:“嗯——因为我找的人、稍微用了点不那么友好的手段……”
“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怜。”
她在狭窄的楼梯里回过身,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脸上露出有点无辜的表情。
不过身后的两名男子都并未看她。即使所站的台阶比她低了两级,身高优越的二人,视线依旧能够直接越过她的头顶,看见二楼地板上躺成一排、被五花大绑并陷入了昏迷的一名中年男人,以及五名年龄各异的孩子。
堂岛银和薙切宗卫:“……”
“我把他们摆整齐了。”甘茶说。
堂岛银和薙切宗卫:大可不必,看起来更糟糕了。
“……甘茶。”
堂岛银严肃地问道,“你平时没在干什么坏事吧?”
“没那回事!!”
救下的人要在黑手党作出反应以前带出横滨,而甘茶也要抓紧时间将此事告知织田作之助。事情紧急,此地也不宜久留,他们没有再多做交谈。黑衣的保镖们将六人抬上车,与甘茶道别,两人便离开了。
临走以前,两人还给她留下了三名保镖作为护卫(“他们是经过埴之冢家培训的优秀人才,对上异能者可能差点,但是一般来说也足够了,无论要做什么事,你自己小心一些。”堂岛银说)。
甘茶站在巷口,心情愉快地目送车队离开,驶入温暖的阳光之中。
但另一边,刚刚结束与种田的会面、从轮船上下来的森鸥外,心情却是急转直下。
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身上散发出连鬼神都要为之避让的可怖气息。海风吹乱了梳在脑后的黑发,挡住了男人一半的面孔,使他的神色愈发混沌不明。
“你是说——Mimic的士兵,已经劫走了织田作之助的孩子?”
他以听不见内心起伏的平静声音,询问着迎上前来的、带领警备的武装部队守候在岸边的顾问。但伴随着这一句似乎仅是在复述消息的普通问话,周围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以下。
那样的寒冷,像是连海面也能冻结。就连平日里跟随在在首领身边的顾问与警卫都因惊骇而无法吐出哪怕一个字。
但森也并未期待回答。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沉思着。片刻后,他问道:“织田作之助现在何处?”
即使摸不清首领的意图,听命行事总还是会的。联络了黑手党内部的安全部门、定位织田作之助的手机信号以后,顾问回答:“在西区的一家玩具店,那以前他还在附近的粗点心店购入了不少零食。”
那显然是为了探望孩子们所做的准备。
“那些孩子的下落就不必追查了。让我们的人立刻去空屋里安置炸弹。”
森缓声说着,嗓音十分温柔。配上身上的白大褂,就仿佛医生在耐心地安慰着病人一般,“装好以后,联络中间人,将安全屋的位置透露给Mimic。”
“同时,在玩具店到安全屋的路上沿途设置狙击。若有人试图靠近织田作之助,无论是谁——”
森鸥外用手将滑落的黑发撩了起来。他仰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眼中透露出凛冽的寒光。
“——就地击杀。”
*
甘茶用帽子遮掩着面容,走出了地铁站。
这是在返回安全屋的路上,三名保镖被她指使着分散在了人群里。如果紧跟在身边反而会太过显眼,更何况她改换了形貌,目前很难被认出,因此暂时不用太过担心安全问题。
黑手党的人,现在应该也发现了吧?闯进了安全屋的人并非Mimic士兵的这回事。只要与能主事的人取得联络,就会知道安全屋的地址并未泄漏。当然也很容易联想到,扬言对这件事不能不管的她身上。
他们会怎么做呢?店老板和孩子们是已经追不回来了,黑手党能够控制的仅有暗世界的通道,被严密保护的、薙切家的车队,走在官方的通路上,如今已经驶进了东京的地界。为了他们对上根系繁茂的美食魔王薙切一族,她想,森鸥外还不至于做这样无谋的事。
而从照片上看来,他们也确实不会有事。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无论是店主和孩子们,还是前来帮忙的堂岛先生和薙切先生。依旧处于危险之中的,只有那个人——织田作之助。
他的命运没有改变,仍然会死在今日的黄昏。
可是为什么呢?
她所能够看见的未来,是在当下的时间点,每个人做出的决定交织而成的必然结果。如果事情还未落定,她眼中的未来也会不停地改变。织田作之助和Mimic敌对的契机已经不存在了,她也打算将一切告知于他,想来已经不杀人的他,并没有非去战斗不可的理由。
是因为她无法找到织田?
那不可能。从死于黄昏的结果来反推,必然是他以为家人出了事。而不管通知他的人是谁,他都一定会去一趟安全屋,亲眼确认情况。而她正走在去往那里的路上,也马上就要到了。
那六人被劫走的事情,织田作之助如今应该还不知道。毕竟告诉他他们平安无事的人是她,如果发现他们忽然消失,不说将她列为第一嫌疑人,至少也要对她产生些许怀疑。
就算他和他身处高位的朋友找不到变了装的她,也必然会找上侦探社和乱步——然而这些都没有。
也就是说,时间上她也不可能与他错过。
甘茶用锁了屏的手机照了照自己。非常安全,还能活很久,就是总不太平——这她早就习惯了,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
那么就很奇怪。只要她还能说话,就没理由找到了人还看着他去送死。
黑手党的首领,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她很快就知道了。
安全屋是一个能看见海的进口许可事务所。是栋虽然因海风侵袭而有些古旧、但算得上漂亮的蓝色建筑。侦探社也是这样的类型,因此之前潜伏在附近、盯着绑架专家行动的她,对这里还颇有些好感。
她远远地望见了抱着箱子从路的另一边走来的、赤铜色头发的男人,也看见了在锈迹斑斑的雕花铁门前,停着的那一辆灰色的卡车。
男人手上的箱子落到了地上。他飞快地冲向了事务所,以人类几乎不可能拥有的速度。
但那也无济于事。
二楼的几扇窗户里同时喷出了巨大的黄色火柱。轰隆隆的巨响仿佛要将人的天灵盖和屋顶一同掀翻,甚至意识也因那种震撼而模糊了一瞬。
热浪滚滚,连站在远处的她都似乎感受到了灼烧般的热度。
因气浪冲击而破裂的玻璃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才气绝般地掉落在街道的路面上,与迸溅的砖石一同砸得粉碎。门前卡车的车顶被带着火焰的碎石灼出焦痕,而建筑的墙体出现了不可名状的扭曲,粉灰簌簌洒落,在火光中变得焦黑,然后消失不见。
大火熊熊燃烧。
被近距离的爆炸气浪击飞,红发男人撞上了附近马路旁停着的一辆车。他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姿态狼狈地想要冲向楼房,然而刚刚受到了冲击的身体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甘茶隐隐还在嗡鸣的耳朵,听见了泣血般的悲鸣。
大脑一片空白。在身边的保镖来得及阻止以前,她已经奔向了跪地嘶吼的男人。
而远处一座高楼里,狙击手用瞄准镜的十字准星,锁定了奔跑中的人影。
第15章
“屋里没有人!他们都没事,我已经把人都带走了!!”
在强烈的耳鸣中,织田作之助听见了有谁在朝他大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在飞快地向他靠近,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而当他终于能够意识到话语中的含义时,那声音便犹如天籁。
他蓦地抬头朝那人望去。
那是一名戴着帽子的少年。奔跑时的风将衬衫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身形和曲线——不,不是少年,是个女孩。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也看见了,远处高楼中那不详的一闪——
是狙击!
不知为何异能没有示警,但若他是仅依靠异能行动的人,恐怕早已经死了千百次了。充塞在四肢百骸的滞涩感奇妙地消失了,织田作之助猛然间蹬向地面,飞身向前,将朝他奔来的少女按在怀里,护着她的后脑就地一滚,险险避过气势汹汹的一发子弹,躲进路边的一辆厢型车后面、狙击手的角度看不见的地方。
少女的帽子掉了,手下的发丝柔滑而冰凉,带着淡淡的药水味。小脑袋不安分地动了动——紧张也是正常的,但这却并不是能够任由她自由行动的时间。
织田作之助稍微加重了一点手下的力道,制止住乱动的女孩。
甘茶:呜,看不见了。
织田绷着身子,后背紧贴着车身,用另一只手将倒车镜调整到能够反射出那栋楼的位置。
在他所记住的地方,人影正微微晃动着,但并没有消失。
——狙击手没有离开。
但也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谁知道下一发子弹对准的是不是车子的油箱。又想到了爆炸,织田作之助的心脏有一瞬间收紧了。
即使没有带枪,也还是有办法的。虽然仅来过这里两回,附近的地形他已经了然于心了,只要找准机会,从高架桥下绕进那边通往古书街的巷子里,就能够离开狙击手的视线范围。
就算狙击手想要追击,这里也马上就要被为了爆炸和大火而赶来的警察与消防人员封锁起来了。绕路追赶他们更加困难,对方能做的只有放弃。
“海老泽小姐!”
——而身边的女孩甚至还有保镖。织田作之助看着围了上来、在他们周边警戒的三名黑衣壮汉,以及他们鼓鼓囊囊的腰间,和手上端着的枪。
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是他们占优,即使狭路相逢也用不着太过担心了。
但是,海老泽……?
怀里的少女挣动了两下,他下意识地放松手臂,对方像是冒出水面一样噗地仰起头来,用那双迥异于他印象之中的、略显普通的棕色眼睛盯着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名叫海老泽甘茶的女孩,眼睛是浪漫的、藤花一样的颜色。但眼神如出一辙,又是那种仿佛能够将人穿透的视线。
很快,女孩露出了有点疑惑、又有些放松的神情,后退了一步,与他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甘茶的脸颊终于离开了方才一直紧贴着的、男人的胸口。好硬,她在心里抱怨道,这家伙是什么做的啊?不知道眉毛的颜色有没有掉,甘茶有点忧虑地摸了摸眉尾,瞥了眼对方的黑色条纹衬衫——幸好他穿的是深色。
耳朵被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震得还有些发疼。她揉了两下,对织田作之助说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
“……这样啊。”
“真是承蒙看重。”
织田作之助语气平板地说。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安全的地方,在保镖寸步不离的跟随、以及路人惊愕的视线中,走在繁华的街上。而甘茶已经将一切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他,也与抵达了本宅的薙切宗卫联络,给他看了店老板和孩子们的情况。
“嗯……”
对于红发男人话语中显而易见的不善,甘茶感觉良好,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她偷偷瞥了眼对方,小声道:“很抱歉昨晚骗了你。我以为我赶得及的……你现在不难过了吧?”
织田作之助几乎要因这孩子气的问话而微笑了。他语气温和了下来:“不过那是为什么?你可以直说的。”
不必独自一人、冒着风险来做这件事。
“因为这是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计划啊。”
少女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能够相信的人,只有阴谋中心的你一个人而已。但那时候你身边还有人呢。”
“他是可以相信的。”织田作之助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你这么说,一定有你的理由吧。”
甘茶认真道:“但我这边也有必须隐瞒不可的原因。他是黑手党的高层吧?一举一动都没法瞒过首领呢。”
否则她介入这件事的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就算他会帮你,把事情告诉你们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万一有变动的话,我之前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就都作废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确定啊。”
她叹了口气:“还不如我自己行动,找机会把人偷走,然后再跟你说明白呢。”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表示理解。
看着他身上原本变幻不定的光河逐渐平稳、延长,甘茶也终于放下心来了。她笑道:“现在你也知道一切了。不会以为家人死在Mimic手里,跑去报仇了吧?”
她眯起眼,坏心眼地建议道:“要报复的话,还是找港黑首领比较合适哦。”
“是这样没错。”
红发男人声音平稳地赞同道。
“……你当真的吗?”
甘茶震惊地抬起了头:“那是玩笑——你可别想不开呀!”
织田作之助有点意外。他没有想不开,他觉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