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这里原本是应该插|入吐槽的地方?没办法,这种事情他实在不擅长。
“总之。”
少女捂了一下额头:“证人保护计划的事,要等Mimic的事情结束才好办。在那之前你还是先躲起来比较好。我父母很早以前的一套公寓还空着,知道的人不多,你先去住上一段时间吧?”
她从宽大的裤子口袋里取出一把有些老旧的钥匙,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稍微弯下腰来,又踮起脚尖凑到耳边,轻声告诉了他地址。
织田作之助没有接过钥匙。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稚气的脸庞,他心中涌现出一点迟疑。
少女的态度是如此自信和笃定,仿佛那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然而他明白并不是那样。
所以,他真的要将自己的事情,无理地压在这双孱弱的肩膀上吗?
——他能做些什么?
然而不善言辞的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仿佛十分不识抬举似的疑问:“为什么要帮我?”
——他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份好意?
大大的眼睛灵动地转了一圈。
少女并没有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宣布道:“当然是看上了你的能力,想要挖角你啦!”
“我们侦探社还缺少一点强力的武斗派,我看你就很合适哦。等事情尘埃落定以后,要不要来我们这边工作?”
“是吗,那还真是荣幸。”
红发男人波澜不惊似的回答道,心里却有些无奈。
就算是他也能看出少女没有说实话——或是没有说全。毕竟在对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已经为了店主大叔和孩子们的事情,在那附近徘徊了。
“是呀。”
少女依然扯着他的袖子,笑眯眯的:“你知道吗?九年以前,你曾经帮助过社长和乱步呢——在市警的地下拘留所向你打听消息的银发男人,你还记得吗?”
她提醒道:“咖喱——话说你也太喜欢咖喱了吧?”
但即使用不着这个关键字他也立即就想起来了。
“是他啊。”
织田作之助有些出神:“你的监护人,是他啊。”
他想起当年心中一片虚无的少年杀手、难得感受到的些许鲜活的感情。那个银发男人是坚守正义的武道高手,却为了拯救某人,不惜违背原则,与罪犯做交易。
那个时候,还做着杀人工作的他,从来既不想要上司也不想要同伴的他,鲜见地对那个人的部下,产生了一点羡慕。
而那种情绪,直至今日也仍然存在。
面前的少女于他有恩。若是她让他加入某个组织,他不会拒绝。但如果那个组织的领导者是曾经的银发武士,那么即使不是她的要求——
织田作之助略显顺从地从少女手中接过了钥匙。
他改换了话题:“那么Mimic的事情呢?”
“你还担心这个呀?”少女斜睨了他一眼,语意不明地反问。
“这件事已经交由我的那个朋友处理了。”他回答道。
少女嗯了一声,接受了他的解释。
“既然港黑的首领对着特务科将这件事揽了下来,他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甘茶说:“就算没法逼你出手,他也有备用方案——重力使,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织田作之助吃了一惊。听闻这位干部预备正出外勤无法归来,但听她话里的含义,难道并不是那样?
想来首领是有意隐瞒这件事吧。他手中持有银之神谕,说不定会拿着那个找上中原中也,要求他出战,这样首领的计划便会被破坏。
但话又说回来,他的银之神谕,是为了找到安吾而下发的,也许并没有为了其他事情而使用的权限。负责Mimic一事的人是太宰。以太宰的能力,想要让作为搭档的中原出手,甚至不需要任何文书。
……首领,确实是相当忌惮太宰。
甘茶点点头:“在我看来他比你的赢面还要更大。毕竟能力是操纵重力,只要不小心被他近身,即使是纪德也没有脱身的办法。”
“但是你的话,异能就相互抵消了。还需要与他比拼格斗与射击的手腕——”
她十分有条理地分析着,双眼却像是穿透了热闹的街景,落在了虚空之中的某处。
那是极其复杂的眼神。不知是否由于颜色的改变,少女的双眸之中竟然透着一点阴沉的、破碎的光。
——而这种光他恰好十分熟悉。那是被唤醒的、某种令人痛苦的决心,在以为孩子们死去的那一刻,若眼前有镜子,他的眼里大约正充满着同样的东西。
杀人的决心会在灵魂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是需要经过漫长时光才能够愈合的东西,猝不及防就会显露在外,成为一道可见的伤口。
而这个女孩,她还没有将伤口若无其事藏好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够无视这种痛楚——为了自己的杀意,她在愧疚。
那种杀意、那份愧疚——是对着谁?
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了的怪异之处。仅靠调查就能知道这样多的事情——纪德的异能,他的异能,首领的谋划……这可能吗?
一旦想到这里,更多的思虑便纷至沓来。
“发生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停住了脚步。
“你和纪德见过面了。他做了什么?”
在街头来往的人流中,他注视着少女,问道:“你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杀人者的眼神?”
少女惊骇地睁大了眼。接着便逃避似的将脸转向了另一边——远离他的另一边。
“你在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狼狈:“我有什么必要杀人?”
“所以我也感到奇怪。”
织田作之助声音平静:“你并不想那么做吧。”
询问的语气如此稳健,少女忍不住略略回转过脸,瞥了他一眼,皱着眉:“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为什么?
他其实也并不明白。
因为她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救与自己无关的人?因为她和他收养的孩子们一样曾是孤儿?
还是因为他明白杀人对灵魂的伤害,不想要看见这个女孩眼里染上那种颜色,所以才执着地想要知道原因?
他还记得前天头一次见到她的那时候。即使在无礼地打量着别人,也无法让人升起一丝一毫的反感。那眼神就像是森林里对人类好奇的小精灵。
他的沉默像是给了少女什么足够反击的把柄。
她盯着他,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人了?”
“因为我想要成为小说家。”
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至今为止只对着纪德说出过、连太宰和安吾也未曾听过的话,就这样普通地告诉了才见了第二面的女孩,连他自己也感到震惊。
但既然是他想要探寻对方的隐秘之事,那么首先说出自己的,也是理所当然吧。
“撰写小说,即是描写人类。夺取他人性命之人,没有资格做那样的事——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放弃了杀人。”
他的坦诚似乎吓到了女孩。她惊愕地望着他,眸光起伏不定。
良久,她才迟疑着、低声说道:“纪德因误会而找上了我。如果我被他们带走,我的监护人一定会像你一样,去与他们决斗。”
“我不知道那时会发生什么事。二十人以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以及强大的指挥官……我不想让那个人有一点危险。他已经承担得够多了。”
“而我当时有那个条件。所以我想,由我自己来——”
这是她力图在社长面前遮掩的事情。没有想到此时却轻易地对着这个人说出了口。
“但你其实并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
所以她才会救助店主和孩子们,以及他自己。
心肠这样软的孩子,看着一心赴死的、曾经的英雄,不知该有多难过。可她唯独对纪德无能为力,甚至曾经为了保护家人,不得不升起亲手杀死他的念头。
在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织田作之助听说过许多杀人的理由。他见过挥舞大义的旗帜肆意屠杀的组织,也见过仅为享乐便杀人如麻的恶徒。
曾经,他自己的理由是为了钱财和复仇。但如今他或许也能够说出另一个理由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露出了一点带着歉意的神情:“抱歉,可能要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了。”
而且,或许还是两件。
他将钥匙放回了少女的掌心。
“你要做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女孩的手指纤细、柔软,仅略带薄茧,怎么看都不是一只能够杀死某人的手,但她却竟敢说出、要以连黑手党都闻风丧胆的人为对手这样的话。
而也是这样的小女孩,从黑手党的首领阴谋之中,救出了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甚至还想要连他一起救走。
但是,他怕是要辜负这样的心意了。
他比她要更加了解黑手党。虽说此代的首领喜欢以经济学的知识来管理组织,但运营组织,说到底与商业行为还是有所不同。
若是普通的商人,在损失已经发生的当下,无视沉没成本继续走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黑手党却不会轻易放过使他们遭受损失、侵犯他们威严的人。最简单的便是颁布针对那个人以及他的亲友的追杀令。
首领会这样做吗?
只要看他不惜安排针对她的狙击就能够明白,森鸥外想要将他推上战场的决心有多么坚定。即使日后得到了异能特务科的保护,破坏了首领的计划、背叛了黑手党的他,或许也依旧不会被撤下追杀的名单。
他能够躲过,可店主与孩子们不同。这就像是他们的生命中永远存在了一颗定时|炸弹,而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地活下去。伤害他们太过容易,甚至无需出动什么有效的战力,只要安排一场小小的意外事故,就能够达到那样的效果。
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把他送回地狱之中,而他将连报仇都无法做到。巨大的成果只需要微小的代价,就算是讲求合理性的首领,也不会吝惜这点付出。
而帮助了他们的少女也极可能会处于同样的危险境地。即使有强力的保护者,也无法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或许她会很愿意再次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但她不该承担这些——这些原本都是属于他的责任。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就是由他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而如果他在与Mimic的战斗中死去了,孩子们也已经被保护在了安全的地方。
——啊,最终还是把重担扔给了她,作为大人还真是羞愧难当。
“你、你——”
甘茶惊得几乎失语。半晌后,她才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你这个笨蛋!”
而对面的人竟然还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记得你似乎能看见未来。”
“我能活着回来吗?”
少女死死地盯着他,双眼几乎要泛出泪来。
“看来情况不太好。”织田作之助摇摇头,“他们就拜托你了——抱歉。”
“不是那样的——”
甘茶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我不确定——”
代表织田作之助的光河又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他与纪德的胜负本就是五五之数——“可你不要去!你不是已经不杀人了吗?难道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虽然不必复仇,”
织田作之助平静地看着她,“但我也想要为了保护某人做点什么啊。”
为了保护而杀人——真是奇妙,在他早已习惯的痛苦之外,似乎裹上了一层糖壳。
他稍稍使力便轻易挣开了少女的手,朝她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但在去到纪德那里以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那么,那些话,就必须要告诉太宰才行。
*
那之后下起了雨,浇落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微尘。
男装的少女失魂落魄地走在海边的公路上。
说是走,不如说是沿着平直的长路,机械地挪动双腿罢了。实际上她疲惫得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可是想回家。想缩进被窝里,被社长摸摸头,想和乱步说话。
“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自以为是地把自己摆在保护者的地位上,以为做出了对大家都最好的安排。社长用不着向黑手党的首领妥协,织田作之助和他的家人也能够安然无恙。
可她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好吗?
究竟是看着心怀死志的人自我毁灭更冷漠,还是放任心存希望的人走向死亡更加残忍,她已经无法比较了,反正都是她所做之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泄气地趴在了栏杆上。
带着锈迹的水珠立刻浸透了白色衬衫的衣袖,潮湿冰凉的感觉从手臂的肌肤一直蔓延到心头。
灰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
第16章
乱步窝在廊下的藤椅里,放空地想着心事。
社长昨夜便是坐在这里,与特务科通的电话。回廊的前方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路旁一树月季枝叶舒展,烟雾般朦胧的淡紫色花朵在雨中愈发显得飘渺。
这是甘茶来到这个家以后,他们三人一同栽下的花。就连乱步大人也挥舞着铁锹挖了好久的土,累得此后三天都不想挪动一步。
当时,花草市场的店主向他们推荐的,其实是柔美的紫藤,但社长最终挑选了名叫风铃花的这一种月季,不仅因为这与少女发色相近的花朵,还因为它能够从春天开到秋天的漫长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