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一言不发。
牛非坐在江陵另一侧,沉默了一会儿,和对面的傅笙说:“太医答应我们都可以留下来,她这几日需日夜看着,我们四人两两轮班吧。”
傅笙自他们进来后便没有出声,此时站了起来,向他们深深鞠躬到地,低声道:“对不住,我没有能够护好她。”
四明本是一腔愤恨和怒火,因在屋子里不能发泄,见他如此,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蠢货!”
傅笙闭了闭眼,承认道:“是我太蠢。”
太自以为是,太盲目相信不会有事。江陵要查真相,必然会触及危险,他只以为查得隐秘便不会……
牛非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林哥儿带了短弩,傅少爷带了双刀,不算没有警惕,虽说有了护卫也未必有用,但是遣走护卫未免太过轻率。”
四明和孙恒达之前几乎没见过傅笙,就是到了南京之后也只是几面之缘。他们并不知道傅平与江陵的事情,却很知道江家和傅家的渊源,因此对于傅笙为江陵所做的事是极有好感的,所以江陵去傅笙家他们都不曾跟随,因为傅家也有好手。
然而这次江陵重伤垂危,在他们身边居然连一个仆人都没有!他们俩岂止是震惊,几乎是震怒。特别是四明,他与她生死与共这么多年,她几次为了他险些送命,在四明心里,江陵如今的位置再也无人能比,他甚至恨到想要杀了傅笙。
牛非看了四明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就算跟在林哥儿身边,也一样与事无补。”
四明一窒,他刚才跟着牛非去外头,便是一起去向老太医了解江陵的伤势,很显然老太医的解释令他明白牛非说的话是对的。
便算从小就开始训练,就算颇有天赋,然而他们的本职是行商,不是杀人,如何能比得过这些自小训练有素、以杀人为目标的人们?这是一件多么无力又绝望的事情啊。
牛非又道:“四明你和小孙一班,我和傅少爷一班,每人六个时辰。记得必须时刻注意林哥儿的情况,要时时探她体温,有任何异状都必须即刻叫老太医和我。现在四明和小孙去休息罢,六个时辰以后来替代我们。”她神色凝重:“睡不着也要睡,这几日甚是关键。”城 之前老太医也说了同样的话,四明闻言毫不迟疑地起身,招呼了孙恒达一起往外走去。
傅笙也坐回原位,过了一会儿,低声对牛非说道:“你若是有些累,先睡一会儿罢,我反正睡不着,会仔细看着她的,你放心。”
牛非点点头,再检查了一遍江陵的体温,起身走到榻上,和衣闭上眼睛,斜卧着。
一夜安稳。
直到清晨,江陵面色变红,傅笙立刻叫了一声牛非,牛非迅速醒来,傅笙停也未停,飞快冲出去找老太医。
老太医赶到,只听牛非说道:“热度升得很快,伤口有碍。”
老太医点点头,牛非飞快解开江陵衣棠检视胁下和胸口伤口,老太医从药箱里取出药丸用温开水化开,慢慢从伤口沁入,低声说道:“时日尚短,刀口还看不出是否发红,这药丸用处也不是很大,关键还是降低热度,且看她能不能熬过。”
牛非认真听着,听完才低声道:“我自制了一种伤药,老大夫看一看可能用?”
老太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既也有法子,那还犹豫什么?说出来一起参详便是。”
牛非点点头,将药丸配方和剂量低声念出来,手上一刻不停地用沾了冷水的巾帕抹着江陵身子。
老太医仔细听着,目光中渐渐露出惊异,到最后连连点头:“这方子对症,对于因为受伤引起的高热应有作用,虽然过于虎狼了些,但制高热正当如此,且她年轻身子好,应是不碍的。只要高热能降下来,日后慢慢调理便是。”城 牛非当即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取出药丸,用另一碗温开水化开后,小心地从江陵的口中喂了下去。
今日的情况与昨日又是不同,有牛非在,傅笙见牛非要解江陵衣裳时便退到了门外,此时四明和孙恒达已经赶了过来,一齐站在门外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当四明听到老太医说到牛非的药过于虎狼时,脸上不禁露出古怪的表情来,牛非是学医奇才,然而她喜爱剑走偏锋,想到当年江陵和汪晴服用的药丸,不知为何,四明的心微微地放了下来。
江陵,不会这么容易死的。都说猫有九条命,江陵会有十九条、二十九条命,四明心里发狠地想着,她历经生死这么多回,每次都能从极险处回到他们身边,可见得老天爷也不忍心。
那一日一夜,牛非都守在里面,老太医也没有离开,他年纪大了,经不起长熬,累困了便在边上的榻上睡上一觉,牛非却是自始至终守着江陵,为她擦身降温。
傅笙则一直在门外煎药、烧水、传递。四明和孙恒达想要接手,却无论如何拗不过他。城 牛非和老太医在这一日一夜里守着江陵,反复讨论研究江陵的药方,老太医接纳了牛非的意见,对药方作了些许更改。不知道是药丸的作用、改进的药方的作用还是擦身的作用,抑或还要加上江陵强烈的求生意识,次日清晨,江陵的高温终于降了下去。两人再次检视了一遍江陵的伤口,方松了口气。
牛非对傅笙说道:“你去歇息吧,四明和小孙守着便行。若不然你不小心打了盹,那可大大不妙。”
傅笙见江陵度过了这一关,也不多说,转身便去歇息了。
四明看着江陵,江陵的高温退了,然而一日一夜的高烧对她身体的消耗是极大的,她的眼睛都陷了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因她重伤,暂时不能换衣裳,只脱了厚重的外衣,白色沾满了血的内衣衫裤下,身体尤显瘦弱。
他轻轻地骂了一声:“蠢货。”
江陵的眉头稍稍动了一动,他忙收了声,老太医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她刚退烧,让她好好睡着才是补养身体,你们俩不要吵到她。”
两人噤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绝望,我今天和昨天写的文档被我误删除了,而且还清空了回收站,而且还关机了。我不知道怎么恢复。
泪奔。
另外我要郑重申明一点,我知道很多作者会找很多借口,比如停电了,比如电脑坏了,比如生病了,比如不小心把电源踢掉了文档没存,比如家里有了丧事……真的,我和朋友们追文时也对此哈哈大笑过,就觉得太好玩儿了,其实作者天天写有时候真的会有卡得要死的时候,但是怎么办呢?总说卡也会不好意思。当然也有的就是编理由。
我要申明的是什么呢,我跟朋友们说过,我不会找理由。没写就是没写,可能是因为懒,可能是因为卡,可能是因为倦怠了,可能是因为我这些天不想写。
因为没有必要。理由说多了人家也不信,总说着自己也不信别人也不信的话,怪没意思的。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我是写了,然后忘了带回来了,然后我今天脑残把写好的部分文档给删掉了还清空了回收站。
我很绝望。这是补写的。
但是明天还是会更的。我要是找不回来就再补写。
我先去哭一下。
第246章 同病相怜
江陵在第四天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身上剧痛无比, 这种剧痛令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自嘲,当真是习惯了,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闭着眼, 皱着眉头想,啊,他们逛街的时候看到了“官差”, 然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矮小狠戾的杀手,还有……那一刀。那一刀。
江陵强自扭转思绪,她想到了傅笙。
傅笙呢?他有没有受伤?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是陌生的屋顶, 她慢慢转过眼珠, 看到了傅笙紧紧盯着自己的双眼。
傅笙满是血丝的双眼瞬间浮起了狂喜, 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到最后他不再努力, 只定定地看着她, 泪盈于眶。
江陵忍痛动了动手,左手动不了, 左胁下剧痛。右手倒是动了动, 却感觉到手上有一团布,她的记忆慢慢地回来了。
她倒了下去,有人从她身后抱住了她,毫不停顿便往前奔,她不知道抱住她的人是谁, 耳边却听到他低声喝令自己:“不要睡,睁开眼睛, 江陵,不要睡!”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没有人叫她江陵,他们叫她林哥儿,少爷,陵姐儿,他叫自己江陵,他是谁?
他是……“官差”!他不会伤害自己!她微微放下了心,他的声音继续响在耳边:“江陵,睁眼!你那么强,坚持住!”
他是“官差”,那么“官差”是谁?江陵因为流血过多而浑浑沌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她想不能让他走,她有很多事要问他,不能让他走。可是要怎么办?
她最后的记忆是用仅能动弹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袍。
那团布还在手上,但是她可以肯定,人已经走了。
他们,是一起的。江家的事,他们脱不了干系。一瞬间,江陵心灰意冷。
她冰冷的手上忽然一暖,傅笙低声说道:“囡囡,不要多想,先养好身体,咱们再商议。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她呆呆地望着傅笙,傅笙眼底的伤痛层层叠叠,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怜惜和理解。忽然之间,她完全理解了傅笙的心情。傅笙当年的心情是这样的啊。
他们,经历的是一样的事情。
她张开了嘴,傅笙坚定地看着她,摇摇头:“好好养伤,不要想,不要说,吃药、吃饭、养伤。等你伤养好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听话。我现在去叫牛大姐和老太医过来给你检查一下。”
江陵闭上嘴,看着他走到门口,对着门外说了一句话,只一瞬间,便见四明大步却轻声地走了进来,四明走到木板前站着,俯视着江陵,江陵倒也不必转过眼珠了,只躺着睁着眼便行。怪省力的,她想。忍不住便弯了弯嘴角。
她竟然在对他笑,她竟然。四明只觉一股酸意从胸腔喉间直冲鼻端眼里,眼前模糊了起来,好半晌才晃了晃脑袋,满心的抱怨都消失无踪,他了解江陵,只要她醒过来,她就会没事,她没事,就什么都不再重要。
老太医和牛非的身影出现在眼角,四明强忍住酸楚,什么都不再说,退到了一旁,去唤老太医和牛非的是孙恒达,此时忍不住探头要去看一看江陵,江陵看到他,也弯了弯嘴角,孙恒达虽与江陵相处的时日尚短,然而眼看着一个人从鬼门关回来,心里也难免百感交集,怔了一会儿才退了出去。城 几人都出去后,牛非替江陵重新上了药,见江陵疼得满身是汗,双手双腿有控制不住地轻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加快了动作。
老太医轻声说道:“麻沸散不能多用,恐伤了脑,因此接下去会减少用量,疼痛便只能缓解少许。你且忍着些,若是实在痛得很了,跟我们说,千万不要忍得太过,到时伤了身便难以补救。年轻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伤了根底。否则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
江陵满额冷汗,用尽了力气极低地说了一声:“多谢。”
老太医制止她多说,只道:“这些都是废话。你少说话少思虑,放松精神养神养身最是要紧。甚么事都不必急在一时,时日还长着呢。”他又看了眼牛非,“你这友人极是了不起,日后真要谢你也不必单谢我,她的药方,嘿!着实不错。”
江陵自是知道牛非医术非凡,她并不知道老太医是何许人也,但见他白须红颜,便知道不仅医术高超,且身份怕是大有来头,不过日后自然会知道,倒也真不必急于一时。她眨了眨眼,安静地躺着,神态平静不再出声。
牛非上好药,替她掩好衣裳,薄被只盖到腰间,唯恐压到胸口的伤处,然后对江陵说道:“你一向的问题是思虑过多,虽然那也是无可奈何怪不得你,但此时却不必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是不彻底养好,到时候自家事不成,反带累旁人。且细想想罢。”
江陵乖乖地点了点头。牛非道:“我让四明他们进来罢,我和老大夫先出去了。”
四明进来,其实也无话可说,那些安慰的话、叮嘱的话,他本来就不擅长,只说了一句:“你好好养着罢,跟福建那次一样。”又说:“我已经让阿松去王大人家里报信,说你已经醒了。”想了想又说道:“别担心,等你好了我再传信回家里,省得惊到了他们。”
江陵不禁眯起眼,带上了笑意,果然是四明,不用她说便明白她的心思了。四明见状还是忍不住没好气起来:“你有什么好笑的?要是你不快些好起来,看我……”本来再难听的话都要说出来了,可是眼前这张毫无人色的脸摆在面前,他实是又出不了声,也实在是不愿意再说一个不吉祥的字。他索性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孙恒达倒是诚诚挚挚地说:“少爷,我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你的,你可得好好养伤。”
江陵看着他,眼中带笑。
傅笙静静地站在一旁。
娥娘始终没来。
“官差”也始终没再来。
江陵手中紧紧抓着的袍子,趁她醒来后松了手,傅笙适才不动声色地收了出去,那是一件质地极好的外袍,要不是武人甚少穿皮袄,只怕便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裘衣了。
普通的锦衣卫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吗?江陵说王大人告诉她“官差”不是锦衣卫,可是若不是锦衣卫,又有什么人敢在应天府监前公然动手且还无人出现?又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杀他和江陵?
当年对付江家的,必然有锦衣卫,这是不容置疑的,李大平就是证据。但是如果王大人所说是正确的话,应该还有人,而那些人竟敢和锦衣卫别苗头……
娥娘,她是没有认出江陵,江陵已从幼儿长成少女,又常年妆作男人,步伐和姿态早已毫无破绽,又会极精妙的妆术,略改面容,换成男装,娥娘没有认出江陵也情有可原。且娥娘根本没有机会细看江陵面容,只看着江陵默不出声直冲她而去,或是出于自卫,或是出于警惕,当即出刀杀人,似乎也理所应当。城 可是,她重伤江陵之时也马上知道了江陵是谁,却全无半点顾念吗?若是这一刀终于还是要了江陵的性命呢?她一点也不忧心不担心?
当年她放弃江陵离去时,有没有,做过安排?
傅笙翻来覆去想过好几遍。他不知当夜详情,不得其解,但是,娥娘始终没有出现是事实。
他站在一旁望着江陵平静的面容,她躺在那里,似乎真的什么也不想了。他想起当年他发现阿爹竟亲手送了江陵去死,心中的悲苦、愤恨、无力、椎心入骨的歉疚、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