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
林掌柜却又补充道:“适才家宝说要让四明管理衢州的店,因为四明在衢州更方便准备婚事,如今要把衢州的店撤并到龙游,看起来好似四明的两边奔泊了。其实不然,”他笑吟吟地看着四明:“四明的亲事会在龙游办。”
众人皆“咦”了一声,很是惊讶,林家宝嘴快,问道:“当然会在龙游办席,但是亲事怎么会在龙游办?”城 四明却是呆了一呆,双宁轻声道:“四明家原是在龙游的,他父母在四明极小时候迁到衢州,后来便没有回来过。”
江陵看着四明,她从来没有听四明提起过,想必定有隐情。
四明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提估计是真觉得不值一提,见大家好奇,便坦然说道:“我是听我阿娘说的,我阿嬷死得早,阿爷的续弦待我阿爹阿娘极坏,我阿爹阿娘干活干得最多,吃得却最差最少,这也罢了,可是那一年我阿姐生了病,高烧不退,他们就是捏着钱不给,说家中没有钱,丫头片子哪有这么金贵,还要看大夫,阿姐便没有熬过去。我阿娘几乎发了疯,我阿爹实在忍不住,砸了房子,说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回去……”
结果到了衢州,还是没熬得过,四明小小年纪便进了林家,唯一条件便是四明并非奴籍。幸亏四明运气不错,遇到了林展鹏。
“如今……”四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阿爹阿娘心里估计还是念着家乡的。”
林掌柜一笑:“你阿爷后来生的两个儿子打架斗殴一残一死,他们的阿娘也病死啦,你阿爷无人照顾,你阿爹阿娘可不得回来么?不过族长心思清明,只许你阿爹阿娘给你阿爷嚼用,可不必照顾兄弟。”城 其实如果这样大可以把四明的阿爷接到衢州,但是就像四明知道的一样,他的父母还是念着故土。
四明笑了一笑:“其实族人还是好的,我虽小也还记得族长和其他一些人来我家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只是据说我阿爷极是懦弱,旁人管不得这么多罢了。”
他倒无所谓:“阿爹阿娘许还抱着衣锦还乡的念头,他们高兴就行,反正两地也不远。”双宁也点了点头,笑道:“我们陵姐儿也是龙游人。”
江陵哈哈大笑。
众人都笑起来。
此事既毕,林掌柜忽然想起一事,犹豫了一下,问江陵:“你还记不记得林华儿?”
江陵微微一怔,姓林,那应该是衢州林家的人,可是她想不起来是哪个。
三水和四明只觉得有些熟悉,双宁倒是寻思了一会儿便抬头说道:“大掌柜说的是……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女儿?”
林掌柜点点头:“正是。”
这一说江陵和三水四明也都想起来了。三房林季明宠妾灭妻,又得老太太宠爱,李氏在林家便默默无闻,只顾自己教养女儿,江陵扮作小厮的事林家知道的人极少,一向便和三水四明在外院走动,几乎没有见过李氏的女儿,她的闺名就是听说过也只是偶一风过耳,早就不记得了。
双宁知道他们三人都不认识林华儿,她倒是素来在内院走动得多,当然认识林华儿。双宁深恨林季明,然而李氏无辜惨死,竟是被林季明所厌而眼看着她死却不救的,且李氏向来不屑林季明所为,林华儿在内院无声无息,林季明功不可没。
因此她对三房所有人深恶痛绝,对林华儿倒没有什么恶感,与江陵等人解释道:“林季明平素并不理会她,她一直是跟着三太太的,平日也多往舅舅家去,能逃过一劫也就是因为去舅舅家给老人伺疾。三太太死后便被舅家接过去了,一直住在那边。如今,应该和陵姐儿同龄罢?”
林掌柜点了点头:“年龄倒不是很确切知道,之前大少爷逐出三房的时候,曾说过另外为她独备嫁妆,便是因为她们母女不相干。不过她至今未嫁,据说原先订下的夫家嫌她父亲作恶,又见她庶弟庶母不堪,对亲事颇有点犹豫。她与她舅舅舅母便亲自上门退了亲事。”
江陵微微一怔:“她舅舅舅母倒是对她真心疼爱。”她也算是个干脆人儿。
林掌柜叹道:“可不是。要不是她舅家表兄早已定亲,表弟年纪又相差太多,倒想亲上加亲的。她舅母与她母亲原是闺中好友,自是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
江陵不再搭话,好奇地望着林掌柜,知道林掌柜还有未说完的话。
林掌柜又叹了口气:“前日她来找我,说要来店里做事。我问她为什么忽然起这个念头。她说不是忽然起的,是早一年多便一直在想,本来只是想想,越想越觉得是一条出路,但是前些日子林展云回衢州时因赶得急只歇了一宿,她知道的时候林展云已经离开了,因此没机会与他说。后又坦白说她其实并不敢去见,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也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还有三房已经分出去,她亦觉得她提出到店里做事可能不太妥当。”
江陵静静地听着,林掌柜说道:“我见这孩子眼神清正,举止大方,若是大少爷同意,倒是可以一试。”他解释道:“她舅家我们也熟悉的,做的生意不大不小,很是诚信,为人朴实端正。”
三水四明林家宝还有桑宁阿灯都明白了林掌柜的意思,这样的人家教导出了李氏,林华儿也是李氏和舅家教导出来的,人品只怕和三房其余诸人全然不同。就算怀疑她别有居心,可她真进了店铺里做事,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又能瞒得了多少、瞒得过多久?
江陵笑着说:“但凭阿爹做主。”城 林掌柜点点头:“我让她自己写信去问大少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你们,么么哒。
第321章 童家
诸事已毕, 余下众人便都是闲聊,桑宁去外间拿了些瓜子蜜饯过来,又坐在桌边给众人削着果子皮, 大家这般聚在一起悠闲得吃喝闲聊也不知有多久不曾有过,大事都已经告一段落,危险也都消失, 日后便是平稳的日子了,只需齐心协力壮大江氏便是。大家心下都很是宽松轻闲,喝着茶水吃着瓜子果子, 一起聊着旧事新事趣事, 甚是开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聊天的话题便转到了四明和江陵在南京和京城的事情。
这些事在来往的信上有的粗粗提过, 有的便全然未着一字,虽然还有些事不能说,但也令人惊愕紧张不过。尤其是江陵在南京城身受重伤垂危一事一直没有报回来过, 一开始是四明日夜紧张照看都来不及, 哪还想得到报信, 等到江陵醒过来脱离险境自然便嘱咐了一个字也不要说,四明也觉有理, 反正事情已过, 再传信回去平白让人失惊一场。然后是京城夜袭之后,想到对上的是锦衣卫也查不出的人,而那几个人竟连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几乎难以匹敌,险些令江陵再度遇险,便让人把阿成等人叫了过去。
再接下去, 见锦衣卫指挥使、杀孙晋、杀卢维之,千里奔袭, 毫不犹豫。然后,自投诏狱。城 三水看着他们:“四明说让阿成三人过去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可是送回来的信又什么也看不出,却原来竟这般险象环生。”他看着江陵,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这个小姑娘,从七岁到林家,到现在,一次又一次受伤,一次又一次险死还生,到底还要经历过多少伤痛。
林掌柜和林家宝更是惊得呆住,林家宝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江陵,似乎江陵忽然变成了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令他不敢碰得重了。他心下极是难过,想到她才豆蔻年华,身上却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伤痕,好些还是致命的,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林掌柜的眼眶是红的,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双宁已经泪流满面,桑宁则怔怔地望着江陵。城 江陵却笑了:“因为都已经过去了才说的,你们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啊。”
四明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江陵只好解释:“我知道你们都是心疼我,以后都不会有事啦,以后我横着走都不会有事啦,放心吧。你们能不能跟我说些开心的事嘛,比如这一年你们在金龙衢如何大杀四方,特别是我在京城和南京又开了两家珠宝店之后,威风到了什么程度之类的。”
双宁虽然难过,到底是最了解她的,当下便抹了泪道:“你还要怎么威风,家宝在衢州最知道了,他还没告诉你吗,那个贼人,连父兄都不放在眼里的,现在看到家宝可热络了,左一句右一句,那边鼓敲的,好像他甚么坏事都没做过一样。”她越说越气,倒把伤心这件事忘掉了。
江陵一挥手:“放心吧,我连卢维之都杀了,他这种角色,再不在我眼里的。不过我不肯一刀杀了他这么便宜罢了。”她的眼中露出厉色,景王、卢维之和孙晋她是没有办法,只能尽快杀了,许运豪?她心中冷笑,他害林展鹏如何,她便会教他付出百倍代价。
便连双宁这般心软善良的姑娘都恨恨地说道:“最好千刀万剐!”
江陵认真地点点头:“好。”
在这一点上诸人皆无异议。
这一场正事、闲事说下来,已是午时,桑宁精心撬墙角请来的厨娘自然又是大显身手,三大桌二十几道大菜家常菜摆得满满,许多菜估计是前几日便开始准备了,尽皆是江陵、四明最爱吃的,且还备了好几道福建菜,竟花大功夫备了佛跳墙,显然是桑宁教的,为的便是牛非了。
江陵他们一桌,伙计们两桌,一起大快朵颐。
午后歇息后,江陵、三水、四明、林家宝四人便一起去了童家拜访。
童海不在,他去年到了南京视察过后,便看中了几个铺位,年后带着家中掌柜又去了一趟,敲定了其中一家,已经开张营业,孙恒达也已送了贺礼过去,童家为了训练后人,便留童海与掌柜在南京历练。
因此江陵等人见到的是族长和当家人童新还有童佩。童佩自然有来源知道了江陵的所作所为,与童新说起也是感慨万分,便算是江宣在世,做事怕也没有江陵这般勇猛刚烈,可是勇猛刚烈是勇猛刚烈了,却好在心思缜密,终于全身而退。
江家,是又立起来了。
说实话,此前童佩与江陵的来往多是童家相助江陵为多,就是如今的京龙商队也是童家的,江陵一回龙游第一件事便是来拜望童家,那便是诚挚致谢之意。可是商家之间本来利益纠缠难分,从前是江家助童家,如今童家助江家,也说不上什么。
因此童新和童佩亲自接待四个晚辈不说,并召了自家的几个晚辈作陪。那几个晚辈也与童海一般,其实都已独当一面,童家与江陵的生意往来自江陵开了京城珠宝行之后便不再瞒着这几个晚辈,童家的教育极好,他们并无任何芥蒂,而且他们与童家先人一样并不固守一地,便如童佩的年纪还每年出远门行商,他们更是轮番外出,见识与同龄人自是不同,倒与江陵四人极有共同语言,交谈很是热烈。
江陵四人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不同的是,童家几人是有长辈带着,他们是自己闯荡,方式不同,所知所得也不同,互相交流各有得益,到后来只有年轻人在纷纷讨论,童新与童佩两人笑着看看他们,慢步走出花厅,到隔间顾自聊起自己的来。
江陵到童家其实还有一事想谈,但想了想还是要先决定好与林家的事情,此事暂时不必急在一时,便暂且抛开,兴致勃勃地与童家几人当中最年长的童知聊起湖北的见闻来。城 与志同道合的年轻同辈聊天当真令人愉悦,这一群人说着说着便说远了,童家最年轻的童见笑嘻嘻地说起长途跋涉中的糗事,哄笑声此起彼伏。
因此到江陵等人告辞的时候,整个下午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童家别院的上空晚霞满天,瑰丽无比。而十月底的天色其实暗得极快,等到江陵等人走回江氏珠宝行,天已经全黑,头顶一轮冰轮悬空。
街上的光亮全靠着各家门前的灯笼,若是没有灯笼,便只靠月光,常常是暗黑一片,几人年轻眼力好,又熟悉路途,说说笑笑地倒也不觉得如何。
远远得便看到了江氏珠宝行门前的新灯笼,似乎闻到了菜香味,他们虽然谈得未曾尽兴,却也婉拒了在童家留饭,因为距离近,江陵又马上要离开,童佩便也不强留,让她多回去陪陪家人朋友。
四人加快了脚步,三水转头对江陵笑着正要说话,却一怔,低声道:“那是什么人?”
第322章 竟然
话音未落, 忽然听到一声“扑”,江氏珠宝行门的新灯笼破了一个,随即里面的烛火被夜风一吹便灭了。
几人一怔, 四明眼尖,大步飞跑过去,月光下其余几人也看到了, 又有一块石子朝另一个灯笼飞去,只不过扔石子的人似是听到了四明急奔而来的脚步声,扔的时候准头便歪了, 没有扔中。
几人目光很快便锁定了街对面阴影下的一个小小身影, 石子脱手他便往前奔逃, 逃得极快。
可是逃得再快也快不过四明, 四明虽然距他甚远,但他自小练武,脚程岂是一个孩童可比, 距离很快拉近, 十几个呼吸后四明便伸手牢牢地抓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甫一抓住, 那身影便剧烈挣扎,大声喊道:“抓人啦, 坏人抓小孩啦, 杀人啦,救命啊!”此时家家户户或在进食,或在家中休闲,这条街又是商业主街,行人甚少, 亦甚安静,他这么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吓人一跳,便见有几户人家打开门走出来探看。
四明哪里怕他这个,只是手下抓住的胳膊和发出的声音都显示这是个孩童,倒不曾用力,只大声喝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平白无故为甚么要打坏我家灯笼?”
那孩童尖声道:“你胡说八道,谁看见是我打坏的?明明是它自己坏掉的,你是要讹人吗?”声音清亮,听得清楚是个男童。
四明气得笑了,也不与他多说,抬头对走近的江陵等人说道:“是个孩子,不知为何这般调皮。”
那男童见挣不脱,身后又来了这许多人,顿时整个人往地上坐,放声大骂起来,污言秽语滚滚而来,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几人走南闯北惯了的,哪里怕这些,只静静地看着他赖坐在地上骂个不住,江陵和四明相视一眼,忽然想到了当年海船上的旧事,那个骂人的王海生,不由竟有些亲切。
他们本来是想等这男童骂完了便罢,谁知他竟越骂越难听,竟无止无境一般,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打开门走出来,见状摇头,隔邻一家绸缎庄的老板娘劝道:“江老板,这山哥儿一贯如此,别与他计较了,让他走吧,再抓着他,他能骂一整晚不停歇。”
江陵也觉尴尬,四明的意思本来是问他为何要打坏灯笼,只抓住他吓一吓就罢了,谁知竟是个牛皮糖,不仅不承认打坏灯笼,还骂得如此强悍,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又如何计较?只得对四明说道:“算了,让他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