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林展云看着江陵,江陵推了他一把:“那你快走。”他不能在这里久留。林展云点一点头,只道:“你要快走。”江陵点头:“我会走。”
林展云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江陵进屋, 四下一看, 除了傅笙, 林家宝、汪晴俱可信,丁掌柜与林运亦无妨, 只一沉吟, 孙亚龙即退出屋子,道:“我先离开一步,你有事请商议。”林运亦与手下转身离开。
江陵脑子转得极快,叫住了林运:“林爷请留步。”他是海商,也被朝廷视为海盗, 若是要逃走,得上他。且他重情重义, 她愿赌一铺。
几人站于屋子正中,江陵把林展云带来消息低声说了。林家宝、汪晴、丁掌柜、林运尽皆惊骇,唯有傅笙一惊之后面色反倒沉静,江陵深深地看了他一,傅笙抬看回来,目光温润,还带了一点点笑意。
江陵脑际闪电一般划一个想法:回龙游时他不愿还宗!
大家半晌都出不得声,只有傅笙冷静地看着她,开道:“陵姐,你不能随他赴京,此际天高地远,逃走便是。一切有我。”
江陵道:“我一起走。”
傅笙看一外面,温地道:“这便连累了别人无法交代。”
江陵摇头:“无须交代。傅哥哥,你若死了,我不独活。”
傅笙怔住,江陵甚少表示心意,他两人两小无猜,睽别多年再次遇亦能心意通,可他也是先确定了自己心意后,再慢慢地了她心意。因为她总是坚强坚定,一心忙着江家复兴复仇,少谈女□□,他便只是想着要帮她助她,从未想要确她对自己如何才能如何。
那些极少、她说出心意,总能令她脸红害羞,可是现时说出这句,她全无小女态,那般理所然。傅笙一时哽住。
江陵重复了一句:“傅哥哥,我要与你一起走。”
屋内静默片刻,随即同时有两人声音响了起来:“你坐林运船离开。”“两位坐我船立即离开。”是丁掌柜林运。
江陵此际无比庆幸时为了能有更多时间陪伴阿爷,并未大张旗鼓庆贺一家团聚,想必那个帮忙人会轻松许多。还有,她自福建回龙游那次,因为知道江家仇家不凡,早已经去了衢州府衙偷偷取消了与林掌柜义父女关系,如此便算皇帝要诛她族人,亦无人可诛。
因此她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
她于几息间已经决定了去向,抬头道:“多谢林爷仗义,我确想借林爷船只离开,但是却不能一直连累林爷,需知若是开了海禁,林爷船队便可以正大光行商。因此只想借林爷船走一程路。”
林运笑了笑:“我说这十年间我五艘海船是江姑娘,那便是一唾沫一个钉。江姑娘要船,自然尽由姑娘要去哪里便去哪里。”
江陵摇摇头:“我知道林爷重情义,但生死关,我却不能连累船上人。”她见林运还要说,立即打断他:“林爷不必多说,我自有去处。只是不知道林爷能不能找到彼处。”她皱起眉头,若是李四在那便好了,她现下不在福州,却不知道如何联系人、如何去到那里了。
汪晴反应极快,她看着江陵:“你想去龙靖岛上?”
江陵点点头:“反正我也忧心他情况,也无处可去,不如去与他一块反而更安全。你放心,不会有危险,大哥哥龙靖定然已经有了打算。”
汪晴笑道:“嗯,你等我写一封信给阿邓,我与你一起去。”
江陵摇头:“汪姐姐,还有二哥,你都回去吧,不必跟着我了,我傅家哥哥同行便是。汪姐姐你不能扔下邓大哥,还有咱生意需要你看着;二哥,我早两年便已经到官衙取消了与阿爹义父女关系,江氏林氏合并之事也尚只是提议,并未付诸实施,因此阿爹家不会有事。”
汪晴反对,林家宝一愣之下更是疾声道:“你二哥要是独个回去了,全家人都能把我扔出来,再不认我。邓夫人可以回去主持大局,我决计不能。”
江陵意态坚决:“此事事关重大,我决不会把你拖进来。若是你不走,我也不走便是。”她年纪虽小,但经历极多,板起脸来立即便有了威势,他若是随她傅笙上了船,那便要祸及家人了。
傅笙心情微一激荡之后便恢复了冷静,他极快地思索了江陵自己现状,开说道:“陵姐在去南京前取消了与林掌柜义父女关系,我亦从傅家自请出族。因此我可以走得,可是两位请三思。”
汪晴林家宝呆住。
江陵转身面向林运:“林爷还要把船借予我么?”
林运面色丝毫不变:“林某几十年不曾进月港,也没有觉得如何。”
江陵弯腰行礼:“如此便不客气了。只是要寻到龙靖所在,不知林爷有无办法,怕是要耽误许多时间了。”
林运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大约知道大概位,慢慢寻去便是。”
此时丁掌柜忽然开:“我知道王家岛在哪里,我带你去。”
几人尽皆抬头望向丁掌柜,江陵更是诧异,龙靖继承是外公家船队,王海生是他小舅女,那么龙靖外公自然就姓王,龙靖岛然就是王家岛,这说法半点不错。只是他怎么会知道王家海岛位置?
丁掌柜微微一哂:“东家少爷何必故作诧异,你就算没猜到全部,总也猜到一分半分。”
江陵一笑,诚诚恳恳地说道:“我只猜到丁掌柜与船主林爷、林爷是旧识,但与林爷似乎彼此有些许罅隙。”
丁掌柜沉默一息,道:“我失态了,东家少爷请见谅。”语之间并不否认。林运抬看向丁掌柜,脸上神情黯然。
林运向江陵说道:“如此,请江姑娘、傅公子随我登船。丁兄……丁兄弟带路前往王家岛。”丁掌柜始终垂未向林运看上一,闻言也只是抬脚便走。
江陵顾不上他,对林家宝说道:“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若是江氏珠宝行能继续开便开下去,不能继续开了,便立即转在你名下,此后便是你了,实在不行,就立即关掉。切切记住,命重要,一家人团团圆圆重要。日后还要请你四照顾我阿爷弟弟。”
林家宝只觉喉间有硬块生生哽住,他努力吞咽几下,勉强出声道:“你放心。但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也说了,命重要。”见江陵点头应下,又转向傅笙:“笙哥,我知道你对陵姐好,我忝为陵姐二哥,如今便将她交给你了,请你护她周全。”
傅笙郑重点头。
江陵又看向汪晴:“汪姐姐,人算不如天算,不这个结果也算是在我考虑范围之内,而且还不算太坏。有些事我做到了,有些事非我能及,我也管不了这许多,福建店铺土地,就全交给你了,若我回不来了,汪姐姐请别客气,接手便是。”
汪晴她年少交,这些年报仇雪恨、共创事业、惺惺惜,多少艰辛困苦彼此扶持着一起度,在她心中江陵邓永祥实无差别,如今见她突又大难临头不得不再度逃亡,心头又是心疼又是难又是愤恨,不禁泪盈于睫,连连点头:“你放心便是,这天地总有清一天,我会等你回来。”
江陵笑笑,又把汪晴拉了出去,并头低语好一会。
随后,江陵傅笙各自返身进了内室换了衣裳,江陵看着荷包里随身携带药丸,心中叹道:终于还是要上它。
片刻后两人走出内室,一式短衣男装,面色微黑,五官平凡,江陵与傅笙视,低声道:“傅哥哥,咱走罢。”
第346章 德安
这次逃亡和前几次都不样, 相比起来简直不要太舒服。
林运这只船中等大小,因为急着来找江陵,并没有来得及将货物全数卸下, 这也正好找了籍口让汪晴、林家宝、江陵、傅笙等来查看清点,作要留部分运往别处。等到江陵和傅笙了船,汪晴和林家宝便带着部分货物离开码头, 就此分道。
月港离大湾不远,船只一个时辰便到了大湾,林运不动声色地把乔装后全不起眼的江陵和傅笙混在心腹当中带了另一只大船, 这只大船几乎有龙靖大的楼船那般大, 面的货物都已经卸下。林运吩咐了副手番话, 江陵听得他意思是将另两艘船的货物送进月港, 月港那边自然有丁掌柜人手接收。这是仍然在履行约定了。
江陵并未阻止,丁掌柜既已离开月港,自然也已经交代过货物如何处置, 这些货物本来能够很好的援助浙江、京城、南京的江氏珠宝行, 然而如今能解除汪晴店铺的燃眉之急也是好。
丁掌柜却还未上船, 江陵站在楼船上低头看去,便看到丁掌柜站在码头不远, 身边团团围着些人, 俱都神情激动亲热,嘴里在不停地说着话,年岁也都已不小了。
林运在一旁忽然说道:“丁兄弟原来便是我们船上好手,这些都是他昔日弟兄,同出生入死穿越风暴大洋, 这也十几年未见了,我们且等等。”
江陵点点头, 携了傅笙走到船只的另一头,那边面对便是汪洋大海了,傅笙笑道:“果然水色已是不同。”
江陵和他了艏楼,在这里看得更远更清晰。
碧蓝海水望无际,直到与天相交,天上白云仿佛凝固了般,需得过段时间才能发现它们其实是在移动的,傅笙想象整艘船航行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周全部都是这般景致,心中便是一震。
身如飘鸿,命如蝼蚁,天地之宏大浩渺,宇宙之深奥莫测。
他瞬间心平气和。
江陵沉默地看着几只海鸟长鸣着来回划过,在天和海之间自由来去,忽然开口问道:“傅哥哥,你在德安城里还做了些什事?”
皇帝忽然下了密旨,捉她进京、处决傅笙,显然是景王事发。景王之死如何事发现在不得而知,但是当时还有夏言真,既然不涉及夏言真,那么事发因由只能是在德安府城内。
时进了德安府城的只有江陵、阿松、傅笙。阿松无人认得且无足轻重,傅笙,认得人很多。但是傅笙在德安府城里只是躲在夏言真挚友家里伺机行事,她既无事,他便不该露出身份——只有他做了些什事被人发现了。
加傅笙坚持不肯还宗。江陵一路思索,几乎可以确定傅笙在德安府城里做了什事情。
傅笙似是早已料到江陵会猜出来,他苦笑了笑:“是我时处置失。”
江陵一双水凌凌眼睛望向他,她未服药,只是用药丸改了容貌肤色,因此一路都是垂眼跟随,不露丝毫,现在睁大了眼望过去,傅笙只觉不能直视,他轻声道:“夏大人在景王府中的眼线告诉我,景王有位医士乃是国手,因景王肥胖,心脏偶有不适,那位医士极擅心疾之症,便被延请入德安府,每两日进王府问脉。”
江陵一惊,心脏重重跳,道:“景王医士不止那位太医?”景王身边医士她都是查过,其中厉害的是一位太医,他擅长全科,江陵的药物并不霸道,药效强的又是混入香中缓缓引发,他是诊断不出来的。
可是如果有位是极其擅长医治心疾之症呢?
傅笙道:“景王谨慎,那位医士如坊间名医一般,只是在德安府城开个医馆,并不曾住进王府。我听到眼线这说,便潜入他家,听得他在写医案时困惑,只说了句;‘明明已经渐好,为何这两日心疾有加重之状?’我趁他入睡进去看了医案,果然是景王医案。”
他看着江陵,温声道:“我在去德安之前找了牛非大姐。”江陵恍然,因此他才知道牛非之药的药效是怎样的,可是牛非和他都没有告诉自己。
若是这位医士观察几日后得出结论,进而查衣食、查身边诸物,江陵的手脚在事关王爷安危的严查下绝对瞒不过去,那么!
不仅大仇不能得报,江陵会被连根拔起。
傅笙道:“事情时间俱都紧急,若是杀了他,景王那边只怕会起警惕,那就坏了你事。我时想不到万全之策,只知道医士唯有名孙儿,爱愈性命,便挟迫他道,我会带走他孙儿,让他自己设法重病场,好病个月,无法替景王看病,但不能死。若是他在一年内自行死了,他孙儿也会死。若是一年后无恙,我会将孙儿还他,并为他找一个地方安居,他大笔钱。”
傅笙苦笑:“然后我搜走医案便走了,想必便是这里出了岔子。”
江陵轻声道:“你被人看到了。”傅笙苦笑:“我时为表诚意,摘过面巾。”他叹了口气:“我实在应该杀了他。”
江陵垂眼道:“你想的是对,若是杀了他,卢维之是何等谨慎之人,他定然还是会起疑、会彻查。”她知道为了她,傅笙会狠起心肠杀无辜之人,可是他会终身愧疚,如今这样是最好的。
傅笙又道:“我这边有消息传来,医士因为一直重病,景王之死便怪不得医士,虽然亦受了重责,性命却无忧。后来他于去年十月从德安府搬到了苏州府。这是我和他约定。而卢维之已死,景王之死也已经盖棺论定,若是医士事发,早便该出事。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皇帝存了疑心暗中令人在查?”
江陵摇头:“不会,若是皇帝令人在查,我不会得不到消息。”
虽然谁都不会明说,但是朱希孝是何等聪明之人,景王之死他若是半点都没有疑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景王杀他爱女,离间他家关系,他是忠臣绝不至于弑君,但景王死了他岂有不兴的。所以若是皇帝在查,明示不会有,暗示是肯定会有。
江陵看着傅笙:“傅哥哥,事已至此不必多想了,日后若是有机会自然会明白真相。你,是因为这样,所以仍然选择不肯还宗傅家对吗?”
因为仍有隐患。医士若不是逼于无奈,被傅笙胁迫之事只会从此烂在自己肚子里,毕竟与凶手合谋装病隐瞒景王之病以至于景王送命,就算是情有可原,仍是死罪,说不得还要连累全家。可是仍然还是会有隐患。
傅笙看着江陵,歉疚地说:“陵姐儿,我处事不,你不怪我吗?”
江陵定定地望着傅笙,过了许久,低声说道:“是你在为我善后,那种情况之下没有人能做得更好了,就算我现在也想不出有甚法子更妥。傅哥哥,是我直太自信不懂事。我现在总算知道了,没有事情是能够万无失的,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就会有漏洞。如果有人有耐心、肯用心、有时间,点一点地去查,这世不会有秘密经得起查的。”
她的眼中浮起泪光:“其实能够这样结果,我也没有什可以抱怨的。只是你……”只是傅笙傅哥哥啊,从此要远离家人,他原本有个多美满多相亲相爱的大家子,每个人都疼爱他喜欢他,他祖父祖母爱他如眼珠子,他母亲已经多年不见他日日思念他,他兄弟姐妹亲近他喜爱他,他若出事,全家都奔赴前去相救。可是也许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