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傅笙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把那一点沁出的泪珠轻轻抹去,他柔声说道:“陵姐儿,你和他们,对我样重要。”
  他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后面没有虐的情节呀。
 
 
第347章 身世
  溪南傅家。
  傅家是依山势造的大宅子, 山脚下自然是一大片屋子,屋子和大门影壁之间是一块颇大的空地,因为山上都是树, 这一块空地便没有种大树,只有几棵桂花树,然后错落着草和花。
  溪口靠山, 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宽宽的河流沿着两排山之间流出去,夏日里的时候, 白天与城里一样的热, 但到了晚上都是要盖厚被子的, 到了冬日里自然白天黑夜都要比城里冷上许多。每个人都穿着极厚的棉袄裙, 傅家主人们自然都是皮毛着身,方能挡得住这般湿寒。
  此时所有的、尚在溪南的傅家人全都跪在这块空地上。
  知府大人亲至,带着上百个兵卫团团围住二十多个傅家人。他板着脸, 全无昔日相见的和气。傅家纸业极是有名, 行销全国各地, 他们与当地的官员们自然有来有往,傅纸获得皇帝嘉许时, 知府大人还曾经与知县大人一起专程上门来访, 以示看重。
  然而此际他的神情再严肃不,跪在地上的当家家主傅峰咬了咬牙,慢慢抬头问道:“大人,草民全家犯了何事?”
  知府大人姓李,李知府是一刻钟前到的, 带着兵卫破门而入,喝令傅家所有人都到前堂。此时已经将要出正月, 傅家在溪南的人并不太多,其时正团团围在傅老太太的院子里吃午食,傅家的规矩,若在本家,午食都要在一起吃。这是傅老太爷一房,居溪南祖宅的还有傅老太爷的弟弟傅二老太爷一房,则聚在二老太太院子里。兵卫围困,众人尽皆惊惶不定,便是想逃也处可逃。兵卫将他们都带到空地上,厉声令他们跪下,然而知府却什么也不说,只令兵卫动手绑人。
  李知府看着兵卫动手,要一个一个地绑上他们,见问,本不欲理睬,却见傅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跪也跪不住的颤微微身形,心下生起怜悯,方道:“傅笙犯了死罪,按大明律,傅家上下都要问罪。”
  只听得“咚咚”两声,傅老太太和大太太仰头倒在了地上,丫头小厮早已另行遣开关押,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傅阮等几个晚辈拖着膝盖靠去,口里唤着:“阿娘!”“阿嬷!”慌慌张张地去扶她们。兵卫正要喝斥,却听知府大人沉声道:“容他们照顾一二。”
  傅家二老爷傅明一向是呆在家里管事的,情急之下向知府大人磕头:“请大人怜恤,容我阿娘和大嫂……”
  李知府点点头:“都站起来吧,反正绑上了也得走,不用跪了。”
  傅老太爷被傅峰扶着站了起来,两人相对,心惊之极,大明除非谋逆谋反,否则决不至于要问罪族人,傅笙自请出族,为的就是今天不成?
  他做了什么?当日要自请出族,说是不想连累家人族人,他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严重性,但是全家问罪?死罪?
  傅峰当即放开手,抢上前去,兵卫立即拦住了他,他大声向李知府道:“大人容禀,傅笙早已出族,他不再是傅家人,不再是傅氏族人,在外所做一切,与傅家无关!”
  李知府抬头,听清楚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出族?”
  傅峰继续大声道:“正是,出族文书亦有!请容草民去取了来。”
  兵卫押着他去取了出族文书交于李知府手中,李知府拿起文书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却道:“聊可作证,只是出族在去年,刚出了族便犯事,也要看大理寺信是不信了。”
  傅峰情急之下大声道:“那要如何才能取信?傅家……”
  他猛然回头,看向众人,傅老太爷目光望向他,有着犹豫,须臾,老太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孙媳妇,还有重孙重孙女,他闭上了老眼,终是点了点头。
  傅峰跪了下来,磕头道:“大人请再容禀,傅笙,实则不是傅家人。”
  除了几个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了头,就连绝望地认为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的几个傅家子侄都顾不上惊恐,全都双目瞪大望向傅峰。
  李知府也睁大了眼睛,不他是认为傅峰作为一家之主已经在胡言乱语了,出族的文书不算数了,马上便编出另一个理由来?可是皇帝要你三更死,你还能拖到五更去吗?他想到自己手中接到的密旨,也不知道有几人接到这道旨意,他只觉得烫手。
  前年江陵回来的时候他与她见,他与戚继光有旧,与王凤洲有旧,当然知道江陵是什么人,与这两位有甚么关系。其实在早年前的京城他也曾经遥遥地见江宣,只不彼时他只是一个七品知县,而江宣虽是商户,却与达官贵人来往密切,不仅如此他的姿态却又不似普通商户,那次短短的见面,并不见他对达官贵人有丝毫谄媚,态度客气有礼而已。
  他为此还挺佩服江宣的,他当然知道江宣能进出皇宫,但是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商户,姿态放低也许会更好。
  当他来衢州赴任时江家已经灰飞烟灭很久,久到他的耳边几乎没有听到过江家的名头,可是他知道昔日江宣在时,江家是何等的赫赫有名,就算再低调,也是珠宝第一家。
  他手上的密旨,是押送江陵进京,就地处决傅笙,傅家所有人等,成年男子等候秋后处决,妇人女子暂押,以待日后卖入官家为奴。
  这样的罪罚是谋逆才会有的。但是密旨上没有说明是什么罪。
  他理解他们的惊惶和辩脱,可是那只能令人觉得可怜可悯,却无计可施。
  但是傅峰目光虽然慌乱却仍是清明的,他望向李知府:“我知晓大人会觉得草民胡言乱语,乱了分寸,但这件事真真确确,只是关乎傅笙身世,家人疼爱他,一直守口如瓶。”
  听了傅峰的话没有露出震惊神色的人是傅老太爷、被扶起醒来的傅老太太、傅大太太、傅家次子傅明四人。
  傅老太太想要张口,看了看满地儿孙,勉强闭上了嘴,两行眼泪却流了下来,忍也忍不住的一声呜咽。
  傅大太太听闻傅笙犯了死罪时整个人翻倒,此时在寒冷的天气中醒神来,看着眼前的傅阮惊异的神色,咬了咬牙,喘了口气,却也没有说话。
  傅明垂着头,人人都看不见的神色中有着不忍。
  可是他们都知道,相对于这里许多人的性命来说,傅笙身世的秘密足轻重。反正他可能、也许已经死了。
  凉薄么?那是个人人都喜爱都深觉厚道质朴的孩子呢。
  傅家前院一片静寂,连飞鸟都没有踪迹,冬日山风原本凄厉,如今便只剩下山风呼啸,却也渐渐缓了下来。
  傅峰言道:“傅笙并不姓傅,他是我们兄弟之幼妹傅静的儿子。”
  众人静寞,傅家小姐的儿子,为什么要姓傅?为什么身世要守口如瓶?
  “小妹是家父母连生三子之后生下的唯一的女儿,家父家母爱如掌珠,我们三兄弟也最是疼爱呵护,她自小而大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却仍是一个爱护父母兄长的妹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云英未嫁便先有孕,而且不肯流胎也不肯说出胎儿父亲是谁,家父家母因为太疼爱她,说只要她说出胎儿父亲,论是谁都允她下嫁,反正傅家也只是一个商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是她仍然坚决不肯说。”
  “大嫂与小妹自小认识,向来莫逆,既如此,她便马上假作怀胎,小妹则养病于闺中,事事由乳母与家母亲手照料,直至十月怀胎期满。”
  “小妹发动时,大嫂也装作发动,一日一夜后,小妹生出男胎,却忽然大出血,大夫法相救,一死一生,日发生。知情人悲痛之余,将胎儿抱到大嫂房中,装作是大嫂生养。小妹则在几日后报病亡。”
  傅峰情急,话语说得极快,却也字字清晰,然而奇情甚诡,知府大人瞪着他,本能的不相信。
  其余的傅家人则面面相觑,傅家的确有个小姐,子侄辈年纪略长的还记得家中曾有个小姑姑,貌美温柔,时常会逗他们玩,但更多的便不记得了。傅老太爷的长子傅平最为年长,傅笛是长孙,其时也不五岁。
  傅峰的兄嫂和堂兄弟及嫂子当然是有印象的,兄弟姐妹们是一起玩到大的,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傅静的面容身影早已经淡薄。
  傅峰说完,静了一静,方定神解释道:“大人,此事确确实实,且有证据证人,当日的大夫、接生婆,还有照料大嫂和小妹的丫头,以及小妹当年留下的信件。”
  他望向傅老太太。傅老太太早已老泪纵横,她摇着头,却不得不扶着丫头,经了李知府的意,颤微微地回到房中去取藏了十几年的东西。
  大夫和接生婆都在城里,丫头们虽然已经嫁人,却也还在溪口,要求证并不为难。
  可是如果这是串通好的呢?人,是可以事先串通的。如果傅笙之前把所做的事情向家人坦白了,那一切证据证人都可以捏造。
  李知府手里拿着泛黄的几封信,傅家是造纸的,做旧纸张信件想必也不难。为了脱罪,何事做不得?
  傅老太爷一眼便看出了李知府的怀疑,他跪下,磕下一个头去:“全衢州人都知道,傅家家主幼子傅笙,因生辰有异,每年生辰都会进城行布施,特别是当夜所有小乞丐都会食一餐饱饭得一铜钱,且必须由傅笙亲自布施。自傅笙出生后,每年如此,从不中断。”
  他抬起头,与老妻一般老泪纵横:“那是因为,他之生日,是他母亲的死日,他亲手布施,是为他亲娘祈福、为他亲爹祈愿哪。”
 
 
第348章 温柔
  江陵诧异地抬起头, 看着傅笙:“傅哥哥,你……”
  傅笙温和地笑了笑:“所以,我并非傅家人。但是我自小便李代桃僵, 记在我阿爹名下,因此出族是必须的,因为如果不出族, 就算说出了我真正的身世,因为记名和族谱的关系,可以认为我是傅家认下的儿子, 傅家便是我的父族, 大明律中杀亲王者, 诛父族, 不涉母族。还有一条同居之人,但是我已经在南京独居四五年之久,我相信此事并不难证实, 而且有人会帮傅家说话罢。”
  江陵怔怔地, 傅笙倒笑了:“做么这般傻乎乎的?”
  江陵早已知道他的用意, 但她难过的是另一件事,她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傅笙敛了笑意, 轻声答:“阿爹离那一日白天, 我陪阿爹说话,阿爹将此事告诉了我。”
  江陵心中浮一层又一层的哀伤和难过,那个时候他也才十四岁罢?那一年他知道了父亲出卖了江宣,然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最后最爱他的、他最崇敬的父亲因为愧疚而死。
  加诸于江陵身的苦难是家破人亡和复仇复兴的念头, 加诸于傅笙身上的苦难是心中的煎熬和精神的层层压力。
  其实那都不关他的事,可是至亲的事, 又怎能分得这么清楚?身为人子,背负父辈的恩怨情仇几乎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傅笙看到江陵明澈的大眼睛里浮起的难过和怜惜,含着的盈盈薄雾,心中柔软至极,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比起你,好得多啦。陵姐儿,别这样。”他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明眸,似要拂过她的难过和薄雾。
  江陵垂下头,叹了口气,:“所以你是真的生了病,并不纯是托辞。”傅笙点点头:“嗯,我不如你呢,陵姐儿。阿爹离后,我便病倒了,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不能说,只能埋在心里头,就觉得难过得很,阿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又让我觉得前路茫茫,心中彷徨无措。我真的……很无能,病了多久,也便是逃避了多久。”
  江陵摇头:“要是我,我也会逃避的。我不过是逃无可逃而已。傅哥哥,但凡不是生死攸关,我也是很会逃避的。真的。”
  傅笙温柔地笑了一笑,微微摇头。江陵见他只是笑,忍不住抓了他的手,:“我要做的不过是生存和复仇,一点一点都有迹可寻,躲起来慢慢做便是了;可是你要找我,这几乎毫无头绪,漫天下的寻找,那可为难得多了,若是有了头绪便得暴露,可有多危险,可是你一边找我一边还备下了这许多钱银,替我把后路都留好啦。还有,你心里面、你心里面一直觉得你阿爹对不住我,可是你又不能怪你阿爹,这才是你最难过最煎熬的事情对不对?傅哥哥,你一定要记住,没有人做错,除了那些坏人。”
  她心里急,便说得快,字字句句如滚珠一般,一双澄澈清明的眼殷切地望着他,透出了她急切要他释怀的心情。
  傅笙不忍,点点头应她:“嗯,我记住了。”
  江陵想了想又道:“傅哥哥,以后咱们在一起,你若是总还是抱着对不起我、歉疚的心情,我是不要的。我要傅哥哥,是从前那个傅笙傅哥哥,让着我护着我喜爱我是心无旁鹜的,多一点别的我都不要的。”
  傅笙心中柔软地塌陷,是喜极之后才会有的荒凉,他闭了闭眼感受这瞬间,只愿它天长地久。
  再应她,便是真真确确全心全意:“我记住了。”
  江陵盯着他的眼睛,傅笙也看进她的眼睛里去,两人相视片刻,江陵笑了,虽然妆扮得寻常之极,傅笙仍然看到了她美到不可思议的容颜。
  那容颜,一直在他的心里面。
  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又觉得羞涩,齐齐转开目光,一时有些尴尬。
  静了片刻,江陵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道你的阿爹是谁吗?”
  傅笙摇了摇头。
  江陵一怔:“你阿娘……不是,傅姑姑不是留了几封信么?”
  傅笙:“信里不过是些嘱咐,都是她写给对方的,那个人没有留下只言片纸,只知道她称他为‘十哥’。我阿爹说,她性格虽然温柔,却也自由自在任性得很,兄长、堂兄外出时,若是她想去的地方便也会跟着去游历,阿爷和阿嬷本也不觉得商户人家的女儿应该呆着闺房里,又兼极是疼爱她,也便随着她的心意。想必便是这样认得的对方。”
  傅笙语意淡淡,江陵自识得他以来,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看到他笑意吟吟,就是不笑的时候也是神情真诚温厚,这般淡漠是初次见到,她问道:“你不喜他?”
  “她”“他”同音,傅笙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便道:“不曾娶便使一女子有孕,就算他有万般理由千般无奈,都非男儿所为。要不是我傅家家大业大、家人齐心友爱,要不是我阿爷阿嬷视女儿如瑰宝不离不弃,要不是我阿爹和叔叔们手足情深、我阿娘欢然接纳,我们母子的命运当是如何?这些年阿爷阿嬷把我视作女儿的替身和延续,众多孙儿孙女中独独最爱我,这是阿爷阿嬷的良善宽宏,也是我此生最幸。若是寻常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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