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片刻的惊愕,直到凤鸢点了点他的额头,又问了他一遍, 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转了目光看向了那明显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可爱布袋。
凤珩几乎是看见布袋的瞬间就忍不住地蹙眉, 原本艰涩难明的心思也消散了个干净,她总是有本事让他所有的纠结都化为无奈与麻木。
可手臂间的温热气息却又让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狠着心随手指向了一只布袋。
凤珩是窝在凤鸢怀里的, 又闭上了眼,因此凤鸢并没有看见小白团子眼里近乎悲壮的神情,她顺着他的手看去,便见着了那只可可爱爱的虎头布袋。
做工精致的金色虎头上绣着黑色的王字,实在是可爱极了,倒也和小白团子相配。
“原来阿珩喜欢这样可爱的呀!”凤鸢调侃着,手也在同时伸了过去。
可也是同一时间,一只素净白皙的手也伸向了那只布袋。
两人的手同时触到了布袋,凤鸢与那红衣女子都愣了下,然后同时像是触了电般缩回了手。
凤鸢没料到会有人和她一样,同时看中了这只虎头布袋。
若是她自己喜欢也就罢了,可这是小白团子选的,若是她没买下这只虎头布袋,也不知道小白团子会不会伤心。
她想了想,决定和小白团子商量一下。
但不等她低头,便闻得一道好听的女声道,“夫人和小公子是喜欢这只布袋吗?”
开口的是和她一起看中了虎头布袋的红衣女子。
凤鸢看过去,透着隐约明亮的光线看见,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着妩媚红衣,容颜却清丽婉约的少女。
少女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凤鸢不知道少女忽然开口是何意思,但对方都问了她了,她总不能不回答。
而且这少女一身气息很是婉约端庄,是她最向往,却死活装不出来的温婉气质了,她不由得对少女生出诸多好感来,甚至越是看这个少女,都越是亲切极了:“犬子的确是中意这只虎头布袋。”
她还没问过小白团子的意思,若是就这样说自己不喜欢,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小白团子伤心。
少女看向乖巧窝在凤鸢怀里的小白团子,笑了笑:“小公子既然喜欢,夫人就买下它吧,燕婉方才只是瞧着它很精致,所以想拿起来看看,并没有想买的意思。”
凤鸢本来是还琢磨着要怎么跟小白团子商量,可没想到少女竟然就这样把虎头布袋让给她了,她抱着小白团子,让小白团子给少女道了谢,那少女笑了笑,便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人潮涌动,一袭红衣的少女不过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人流中。
凤鸢见得温婉少女远去后,才回转了视线。
她买下那只虎头布袋,挂在身上后,把虎头递到了小白团子手里,笑着问:“是不是还是觉得很多人都是纯善友好的?”
“嗯。”小白团子点点头,接过虎头布袋,眼中毫无神色波动,口中却夸赞道,“方才的姑姑好好!”
他低下头看虎头布袋时,恰有烟火声骤然炸开在夜空中,本是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也被接连燃起的满街灯火点亮。
不同于修真界的各修其法,如今的世俗界因帝王皇室提倡佛法,京都僧众云集,佛香遍地。
自开朝太|祖下令上元节时在宫中和佛寺里“燃灯表佛”后,这一习俗便在延续数百载后逐渐流传到了民间,到如今,更是家家户户都会在上元节燃灯观烟火。
因此每到上元节,本就繁华的京更是灯火辉煌,彻夜无宵禁。
太|宗命人建造的灯楼便在京都临仙河之上,顺着烟火绽放的方向望去,便是似能燃尽半边夜幕的壮丽灯楼。
夜幕降临时分,便是灯火点燃天幕之时。
即便凤鸢已经见过数次,却还是每次都兴喜于能见到这样繁荣的太平盛世。
她抱稳小白团子,望着绚丽漂亮的烟火:“世俗界每年都会为元日和上元这样盛大的节日热闹欢聚,是为辞旧迎新,也是为祭拜先祖与团圆,每逢元日,出远门的人无论离家多远,都会赶回家中与家人一起守岁。”
“好看吗?”凤鸢看向小白团子。
凤珩窝在凤鸢怀里,头顶是华光万丈的烟火,满眼所见则尽是灯火。
人头攒动的繁华街道上,灯火照耀之下亮如白昼,却又有不同于白昼的瑰丽朦胧。
灯影交错间,有技人在街头吐火,有许愿人在河边放河灯,也有孩子在桥头转动烟火,翻飞的火花漫得人的满心满眼,惊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热闹却不喧嚣。
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盛世景象。
凤珩转头看向灯火光影中的凤鸢,“好看。”
他捏紧了手里的虎头布袋,“谢谢师尊。”
凤鸢笑着捏了捏小白团子柔软细腻的脸颊:“谢师父干什么!”
她抱着他再次涌入人群中,“既然喜欢,我们就趁着上元节,再买些好玩的!”
满街都被红色灯火衬得影影绰绰,置身其间犹如徜徉在绚丽暖阳中。
街道两侧则是叫卖着的小贩,凤鸢带着凤珩一路走走停停,买下了不少东西,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现在戴在小白团子头上的那顶虎头帽。
白白软软的小白团子头顶一顶软萌老虎帽,帽子正中便是一个大大的王字。
实在是太可爱了!
如果不是小白团子脸上的神情过于严肃,凤鸢都想当街大笑。
方才小白团子本是不想要这顶帽子的,奈何实在拗不过她,就被她扣着给戴上了。
凤珩见凤鸢都要憋红了脸,抬起短小又白软的小手,扶了扶被人撞歪的虎头帽,严肃地绷着脸:“师尊想笑就笑吧。”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有多糟心,也怪不得她想笑!
分明是软糯的小白团子,头上还顶着一顶虎头帽,却偏偏绷着脸,一副正经至极的模样。
这样的反差萌,弄得凤鸢更想笑了,可碍于自家团子的面子,她还是勉强忍住了,也绷着脸,学着小白团子的样子,一脸正经地道:“师父哪有想笑!”
正好走到了卖花灯的小贩身边,她把小白团子放下来,“阿珩快看,有花灯!来,我们买花灯!放花灯和天灯都可以许愿!到时候把愿望写在花灯里流入河中,写在天灯里飞上天,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她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想笑!
愿望实现?
凤珩顺着凤鸢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着了各式各样的精致花灯。
卖花灯的小贩见着两人停在他面前,又见着凤珩玉雪可爱,忙笑着讨巧地道:“夫人、小公子新岁安乐,两位喜欢什么花灯呀?”
凤鸢也笑着向小贩道了新岁安乐,又道,“我们先看看。”
小贩忙不迭地应道,“夫人和小公子慢慢挑,慢慢挑,我们这里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有的!”
凤鸢笑着应下后就对小白团子道:“喜欢什么花灯?”
见小白团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花灯,她又道,“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挑。”
小贩也应和道,“对对对,不着急,小公子慢慢挑!”
小白团子点点头,也不再纠结自己头顶虎头帽的事了,专心地挑起花灯来。
他不信区区一盏花灯便可以实现愿望,只是她似乎看起来很喜欢。
小白团子挑花灯的时候,凤鸢就站在他身后,不时地打量着热闹的街头。
一年的节日里,最热闹的也莫过于元日和上元了吧?
满街满眼都是晃动的灯火,漫天的烟火也没停息过,触目所及皆是繁华景象。
她环着小白团子,饶有兴致地看起街道另一头的猜灯谜起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的文学素养都不高,也做不来这样文雅的诗词,可她却很是喜欢翻阅和赏读这样的诗词。
忽而,人群中突然闯入视线的一道清冷身影让她本是专注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雪开始大了。
渐密的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一道端肃孤冷的月白之上。
那月白身影虽是置身满街繁华中,身后更是嘭然绽放于夜幕苍穹之下的璀璨烟火,可却依旧是一身格格不入的清冷,连世俗界最热闹的上元节里,也不能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息。
即便是隔着人群与长街,即便只是一道朦胧的侧影,可凤鸢还是一瞬间就能肯定看见的这个人是谁——
师姐!
这样清冷如月华的风仪,永远挺直如雪中青松、宁折不弯的背脊,除却师姐再不会有别人。
她疑惑,师姐这个修炼狂魔不是下山历练了吗?怎么也来了世俗界?
眼看着苍栩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凤鸢低头看向凤珩:“挑好了吗?”
凤珩看了看凤鸢,又看了看花灯,取下了几只兔子花灯:“选好了。”
凤鸢本以为凤珩这次也会选老虎花灯的,没想到他竟然选了兔子花灯,比之老虎,兔子更加可爱且无害,她险些又笑起来。
但她这次不得不忍住,见着凤珩选好了,付了钱,抱起小白团子,转身就跑了,连身后小贩收了银钱后的上元祝福都来不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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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栩置身人潮涌动中,逆着人流,极为缓慢地往自己住的客栈走。
这是世俗界,没有修真界的危险,但他即便为了不惊着世人,没有随身握着却邪剑,却也没有丝毫的松懈,这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因此在感受到身后杀气的那一霎那,他当即便肃了脸色,翻手掐诀就袭了过去。
笙歌鼎沸的街道之上,一道无形的冰寒气息陡然腾空而起,街道两侧成串的灯笼都在霎那间仿佛被疾风吹过,纷纷飘荡,唯独来来往往的行人毫无所觉,依旧走走停停地谈笑着。
那道凛冽气息疾速掠过人流,侵袭向冲袭来的杀机。
可也是杀机涌动而来的同一时间,苍栩便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阿鸢!
苍栩还没看见熟悉的月白身影,可却已经下意识的收了手,冷寒的气息在瞬间凌空撤回,而也就是在他翻手收诀的霎时间,杀机骤散,掠起的风随之扬起他的广袖,却又在同时被一道红色身影压了下去。
凤鸢在宗门里向来是着月白衣衫的,苍栩大多时候也只能在宗门里才能见着凤鸢,因此身前多出一道红色身影时,他本能地就要擒住逼近的那人,可熟悉至极的气息却又让他顿住了。
凤鸢便是在这一刹那,冲进了他怀里的。
苍栩一愣之后,便感觉到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他想推开凤鸢,然而凤鸢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抢在他开口之前作势大哭道:“夫君,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抛弃妾身和阿珩!”
开玩笑,都被她抱住了,还想推开?
门儿都没有!
——夫君。
骤然靠近的凤鸢更加紧地抱住了苍栩,仰着头,用那双干净温柔的眼睛凝视向他。
满街的灯火摇晃,她的眼里却唯独只倒映着一道月白的身影。
漫天的雪掠过霞红的灯火,融化为冰凉的水滴落,似有一滴恰好自转动的提花灯笼上滑下,坠落在苍栩眉心。
凡俗喧哗,深渊万丈。
他身在这深渊凡俗,便是有心挣脱,可泥足早已深陷,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滋生狂长的魔障。
可他这一生跨不过的魔障,其实唯独也只有她而已。
也就是在苍栩僵住的时候,就给了凤鸢可趁之机。
她一手牵着凤珩,一手抱着苍栩的腰身,深深埋进了他怀里,更加大声地哭起来:“夫君与妾身成亲整整十载了,阿珩都九岁了,夫君怎么能为了那些莫须有的诬陷就相信阿珩不是你的孩子!还要抛弃我和阿珩!”
第61章 夫君面薄害羞 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师姐虽是女子, 可身量极高,又素来不似一般女子一样梳妆,只简简单单地以绸带束发或以玉簪挽发, 衣着更是简单到极致的内门弟子规制衣衫, 连出了宗门了都没能例外。
只要师姐自己不扒开衣衫证明自己是女子, 她这样窝在他怀里,唤他夫君,是绝对没人会知道她在骗人的。
三人本就置身热闹的街道上, 凤鸢又故意哭得极为凄惨, 渐渐就有人围着三人指指点点起来:
“公子和小公子长得这样像, 怎么会不是父子呢?”
“仔细看看,真的好像。”
“何止是好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要不是父子, 那什么才是父子!”
凤珩拎着几盏兔子花灯, 乖巧地被凤鸢牵着,听闻旁人说他和苍栩长得像,他便抬眸看向被凤鸢抱住的苍栩。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 见得凤鸢紧紧地抱着苍栩的腰身, 火红灯光映照下的眼睫微颤, 掩盖住了眼睫之下的晦涩。
他知道她亲近洛迦, 可不仅仅是洛迦,她也亲近她的这位师姐。
微顿片刻,他的目光继续往上, 便瞧见了苍栩此刻的容貌。
苍栩和凤珩并不相似,但两人都有意幻化了容貌后, 倒是真的有几分相似了,尤其旁人又是受凤鸢话里的影响,下意识地觉得两人是父子, 就越看越像。
“瞧瞧,瞧瞧,小公子在看公子呢,那可怜儿样哦,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怎么就是个抛妻弃子的主儿呢!”
见着凤鸢抱着苍栩泣不成声,凤珩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苍栩,已经有女子取出锦帕就要哭了起来。
“两人哪里像了?”有男子看不得女子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厌烦地道,“就那女子说孩子是那位公子的,你们就信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偷了人!”
“怎么不像了?大伙儿看看公子和小公子的眉眼,怎么就不像了?”立即就有人听不惯这男子难听的话,反驳道。
“怎么就像了?”
“哪里不像了?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帮着负心汉说话!”
众人渐渐吵了开来,连一旁的杂耍也不看了,就盯着苍栩、凤鸢和凤珩三人看。
苍栩清修数百载,何曾这样被人用鄙夷打量的眼神围观过,人群里骂他“负心汉”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还有人在认真劝他不要“抛妻弃子”。
尤其窝在他怀里的凤鸢听着耳边愈演愈烈的争吵,还故意借机用锦帕拭去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时,恶劣地向他笑了笑,然后又情真意切地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