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段饭的功夫,地上就有了一层不薄的雪了。
傅清芳来了兴致,搬了椅子坐在窗前,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坐着欣赏雪景。
看够了雪景,傅清芳才施施然起身,到侯府各处查看。
立春就道:“夫人,今日这雪实在是太大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替您去做。”
傅清芳就道:“也好,你叫人管炭火的叫来,我有事吩咐。”
因为下雪,管炭火的仆妇就比平常时候来的晚了一些,傅清芳让人坐下了,又拿了热茶给她吃。
“今日雪下的大了些,每人的炭火分量加上一倍。”
仆妇赶紧应了,傅清芳又道:“侯爷身上有旧疾,最怕冬日里变天了,把那红罗炭给侯爷烧上,屋里除了熏笼,再多点几个火盆,记住,不要放在侯爷的床边。”
吩咐了一番,傅清芳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要去郑思远的荣鼎堂亲自去看一看。
郑思远在正在榻上坐着看兵书,见到傅清芳来了,他赶紧站了起来,问道:“清芳,你怎么来了?”
傅清芳就说道;“来看看侯爷。”
夫妻两个也没多少话说,傅清芳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吩咐郑思远的下人:“在外面守夜的时候仔细着点,侯爷有什么动静仔细听着。屋里多点几个炭盆,侯爷怕冷。”
因为郑思远没多大年纪就上了战场的缘故,他的屋里从来不让人守夜,下人们都是在外屋里。
至于她吩咐多点几个炭盆郑思远会不会怀疑,他当然不会怀疑了,到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郑思远会栽倒在炭盆里是喝了酒的缘故,没人想到是一氧化碳中毒。
不过郑思远当日里到底是醉酒还是一氧化碳中毒,傅清芳也不清楚。
傅清芳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坐在窗前看雪景了,脸上的神情安宁极了,谁也不会想到,她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谋杀自己的丈夫。
坐了一会儿,傅清芳又去看了看几个孩子,因为天气不好,明煦在老师家里住下了,明沧回来的比较早,回来之后就来了傅清芳的屋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傅清芳看着高兴,又说了几句话,好好考校了明的沧的功课,才让人摆饭。
明璇明珊都在自己的屋里没有过来,傅清芳本来是要明沧回自己的屋里吃饭的,要不吃了饭再回去天就晚了,可明沧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在傅清芳的屋里吃饭。
傅清芳只能让人摆饭了,等到吃了饭她亲自送了明沧回去,又看了看两个女儿,回到两宜堂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没过脚背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傅清芳立住脚步,停在里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她摘下斗篷上的帽子,踹了梧桐树一脚,树上的白雪簌簌落下,落了傅清芳满头满脸满身。
雪花冰冰凉凉的,傅清芳心里却快意极了,等了这么多年,虽然不知道计划能不能成功,可她心里的恶气已经出了一半了。
她带着满身的雪回了屋子,换了衣裳洗了脸,又喝了一碗姜汤,身上总算是暖和过来了。
尽管算计了郑思远,傅清芳脸上的表情却一如往常,洗漱后就坐在桌子上写字,屋里的下人悄声退了出去。
待到了早上起来,傅清芳也没有特意询问郑思远,而是一如往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到现在还没消息传过来,怕是郑思远又逃过一劫了。
待到吃了早饭才有荣鼎堂的一个小丫鬟过来报信,说是郑思远病了。
傅清芳收拾了一下,赶紧去荣鼎堂里看望郑思远。
见到傅清芳来了,郑思远赶紧坐了起来:“夫人,外面还下着雪呢,路也不好走,你还来干什么,我又没事。”
傅清芳就问道:“侯爷哪里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曾请了府医看过了。”
“我只是有些头晕想吐,府医也看过了,说是屋子里太严实了,炭盆又多,开窗散散气就好了。”
傅清芳就道:“那怎么能行,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开了窗子人怎么能受得了,倒不如去掉两个炭盆。”
傅清芳说的话郑思远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几日郑思远的屋子里烧的都是红罗炭,他倒是没再犯病。
傅清芳倒是也不急,就那样耐心等待,期间苏月凉也去过荣鼎堂好几次,有一次还特意问了:“侯爷的屋里怎么点了两个炭盆?窗子又不透风。”
当时傅清芳也在,就说道:“侯爷身上的旧伤最怕冷风了,点两个炭盆不是应该的吗?”
苏月凉眼睛看着那两个炭盆,紧紧抿着嘴唇,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傅清芳想她大概是猜到了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看来这曾经的一对有情人,真的是恨不得对方去死呢。
转眼间就到了天气最冷的那几天,傅清芳就吩咐将最底下的两袋红罗炭给郑思远用上,那两袋红罗炭下雨的时候泡在了水里,搬到库房来之后又在最底下,最是潮湿。
既然不能多点炭盆,那就再加一个熏笼吧。
这次的布置,没让傅清芳失望。
一大早两宜堂还没开门呢,荣鼎堂的下人就来敲门了,说是侯爷出事了。
傅清芳顾不得梳洗,赶紧带着一群下人去了荣鼎堂。
他到的时候,府医已经到了,荣鼎堂的门窗全部敞开着,郑思远穿着大氅坐在放在门口的藤椅上。
傅清芳见了,赶紧喊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侯爷放在这里,还不冻坏了,赶紧把人给抬到屋里去。”
傅清芳的眼睛通红,就要解下身上的披风往郑思远的身上盖去、
“侯爷中了炭毒,”府医就道:“放在风口被冷风吹才好解毒。”
傅清芳听了,盖披风的手停了一下,就问道:“什么是炭毒,侯爷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府医解释了一番,傅清芳才装作懂了的意思,也不说话了,也不走到屋里去,就站在那里陪着郑思远一起吹着冷风。
好不容易等到郑思远动了动,傅清芳赶紧扑了上去,哭着道:“侯爷,您醒了。”
郑思远一睁开眼就是哭的眼睛通红的妻子,他此刻头晕脑胀的,见到傅清芳就道:“夫人,我没事了。”
郑思远既然醒了,傅清芳赶紧问了府医,才指挥这人把郑思远抬到屋里去。
卧房里的窗户大开着,府医就道:“以后每到晚上,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屋里再放一盆清水,就不容易中炭毒了。”
之前府医已经开了药,下人们抓了煎上了,此时郑思远醒了,要就被端了上来,傅清芳亲自喂了郑思远吃药,又让下人去煮了肉粥。
郑思远此时头晕的厉害,腹中明明没有什么却十分想吐:“不用煮粥了,我怕是吃不下。”
傅清芳红着眼睛就道:“侯爷要是不想吃,就在炉子上温着,等到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
因为郑思远中了炭毒,苏月凉柳姨娘都来看望,傅清芳就道:“苏姨娘,你一手医术是很好的,侯爷现在病了,你就先在他的房里伺候。”
郑思远可不想让苏月凉在自己的房子伺候,他不愿意傅清芳说了也不管用,苏月凉见郑思远没事,就沉默地立在那里,跟一根柱子一样。
她现在就跟勋贵人家一点也不受宠的妾室一样,沉默寡言,在后院毫不起眼。
看着这样的苏月凉,傅清芳都快想不起来那个还没进侯府的有着勃勃生气的苏月凉是个什么样子了。
郑思远真是命大,好几次都没要了他的性命,傅清芳倒是也不恼,面子功夫做得足足的,日日亲自去郑思远房里守着他。
侯府的上下傅清芳也都嘱咐了一遍,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开着一小条窗户缝,万一中了炭毒就不好了。
这么多年来,侯府从没中过炭毒的,下人们睡觉的时候是不点炭盆只烧炕的,主子们的屋子大都敞阔,窗户也都不算很严实,加上炭都是干燥的,就没出事。
郑思远的荣鼎堂被她特意嘱咐换上了双层的窗户,用的红罗炭进了水很是潮湿,要是点上,最是容易中毒了。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各个庄子上的管事都来府里送上收成,傅清芳理了一遍账本,将别庄的管事留下了,说道:“庄子上出产的桂花蜜,府里的人都爱吃,等到开春以后,你找那有经验的蜂农,多分几个蜂巢,也能多收一点蜜。”
管事赶紧答应了,又说了几句话,才退了下去。
等到年根儿底下开了库房,傅清芳看着下人把所有祭祖用的器具都收拾了出来,末了她说道:“我记得有一套铜器,也拿出来给侯爷用,前几天侯爷还说起了呢。”
那本话本上可是说了,铜器是什么重金属,常年使用,可是会重金属中毒的。
也是过年祭祖的时候郑思远想起了这套铜器,就拿了出来,还没用上几次呢,就被苏月凉给说了一回,自此那套精美的铜器就束之高阁,再也没用过了。
前几日傅清芳偶然说起要开库房,说起库房里的各种器皿,提了一句这套铜器,不出意外郑思远顺着她的话说那套铜器挺精美的,傅清芳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会记在心里了,正好今日开库房,就给拿了出来,让郑思远使用。
只是不知道,苏月凉还会不会提醒郑思远呢?
因为长时间不用,上面已经有了一层铜锈。
傅清芳嘱咐人将这套铜器上的锈给洗了,在拿到她的面前来。
待到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傅清芳就把那套青铜器皿拿了上来,对郑思远说道:“我前几日开库房的时候看见了这套器皿,侯爷不是说了两句吗,我就拿了出来,既然侯爷喜欢,以后就用这个吃饭。”
这是一套青铜制成的器皿,酒樽,碗碟,杯盘一应俱全,造型仿照春秋战国时期,精美异常。
郑思远就道:“父亲在的时候就极其喜爱这套器皿,我现在用它,有些不适合。”
傅清芳就笑着道:“有什么不适合的,这东西再好也是拿来用的,要是不用,它也只能束之高阁了,谁能在知道它是个好东西呢。”
傅清芳说完,郑思远就笑着道:“夫人说的是,我倒是想岔了,这东西本来就是拿来用的。”
两人之前的气氛其乐融融,看上去就跟任何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没什么区别。
苏月凉跟柳姨娘也在,不过因为二人的身份,没在这张桌子上吃饭,而是另外支了一张小桌子,摆了十多盘菜肴。
把那套铜制器皿拿出来的时候,傅清芳还特意看了看苏月凉的脸色,她刚听到郑思远用这套器皿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变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吃饭。
曾经恩爱的一对情侣,现在却走到了这一步,这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自从上次中了炭毒,郑思远的身体就一直说不上太好,看着是恢复了,可是精神却有些萎靡。
因此吃过年夜饭,又坐了一会儿,傅清芳就把郑思远劝去休息了。
郑思远一走,傅清芳就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带着孩子都回去吧。”
柳姨娘苏月凉给傅清芳行了个礼,就带着各自的孩子走了。
傅清芳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回了两宜堂,让人摆上了各种点心糖果干货,说道:“咱们守夜。”
过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傅清芳只觉得累,不过今年比起往年在镇西侯府过得年,还是好了一些,因为来镇西侯府拜年送礼的人要少了很多。
这也难怪,郑思远失了圣心,又毁了容,以后是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他的儿子们年纪都还小,要等到支撑门户还有十几年呢,镇西侯府,是眼见的事没落了。
来往的客人少了,郑思远倒是没什么,只去了几家极近的亲戚家里拜访,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不出去了。
谁知道正月十三,郑思远来傅清芳的两宜堂吃饭,刚走到门口就一头栽了下去。
傅清芳听到下人来报,赶紧跑了出去,让下人把郑思远给抬了进来,又让人去请府医。
待到府医来了,又是掐人中又是用针扎,郑思远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醒过来的郑思远却木木呆呆的,谁都不认识了。
傅清芳赶紧又让人去请了太医来,可是却没什么用,过了几日郑思远还是没有彻底清醒,即使醒了过来也不认识人,就那样愣愣呆呆地看着人。
傅清芳是哭肿了双眼,凡是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被她请了来,可是郑思远却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为了郑思远能好起来,傅清芳求遍了长宁城附近的寺庙道观,可是都没什么用。
待到三月里,郑思远还是那个样子,给饭就吃,给水就喝,给了枕头就睡,比一岁小儿还不如。
他傻了!
傅清芳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郑思远才变成了这样,那套铜器他还用了没几天,难道效果这么快?
傅清芳是百思不得其解,这郑思远到底是因为什么傻的啊?
最后还是她找来的一个乡野郎中给她解了惑:“侯爷冬天里是不是中过炭毒?”
傅清芳赶紧道:“是中过炭毒,当日里侯爷还昏迷了,在风口里吹了好久才清醒过来。”
这个郎中这样说,难道郑思远真的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可他明明已经好了啊,后来也都是十分小心,根本就没再中毒。
第72章
“这就对了,?”那郎中说道:“要是中了炭毒,有人当时中毒太深,昏迷时间太长,等醒了之后看着是恢复了,?其实只是假愈,?等到半月之后会再次发病的,或者痴呆或者偏瘫或者精神异常,?此时就无药可救了。要是过了两月还没什么病症,?那才是真正的好了。”
傅清芳听郎中说完,就开始呜呜哭了起来,?不过没有人知道,她手帕底下的嘴角是翘起来的。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本来她以为郑思远已经逃了过去呢,?没想到他却倒了下来。
还变成了一个傻子!
傅清芳真想仰天大笑三声,她心里的恶气终于出了。
郑思远啊郑思远,你贪恋我父亲的权势娶了我,却又为了跟苏月凉相守对我下了绝子药,?让我再也不能做母亲了,?要是没有做那个梦,?怕是现在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你让我不能做母亲,我就算计你成了一个傻子,?还真是报应不爽啊!
傅清芳心里畅快极了,可是脸上还是要悲痛欲绝的,哭的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