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把我当成深红之王了,费奥多尔。但我并不是。”珍香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
她那双与费奥多尔并不相似的紫眸中,因诚恳而显出了刺人的凛冽:“我不是深红之王的人类躯壳,也不是这个世界污染的源头,更不是一切异常的诱因。我知道你已经准备好了杀死我,还请收手吧,因为那不会带给你任何你想要的结果。”
初步判断,是真话。
费奥多尔难以置信,他的思维沸腾起来,一面是分析珍香说谎的可能性以及后果,一面是分析若“真话”为“真”,那将意味着……
他转动眼睛看向爱手艺:“洛夫克拉夫特,是这样吗?”
爱手艺平淡回答:“是这样。”
费奥多尔沸腾的思维一分一分冷却下来。
这是种糟糕而疼痛的感受,无比清晰,无法回避,以至于耳朵都听到嗡嗡之声,仿佛他用异能爆了自己的脑袋。
他感到嗓子发紧,舌头发干,说话不得不多用力气:“所以你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想找到深红之王。”
“当然不是。”爱手艺点头,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可问。
深红之王是恶意聚合的生物,本能就是不断制造世界级别的毁灭,哪怕只曾经路过一个世界,留下的力量也贻害无穷。
爱手艺对注定毁灭的世界毫无兴趣,他愿意辛辛苦苦找来,当然是想获得更高质量的睡眠,是想留在产屋敷箴乡身边——怎么会是为了找到深红之王呢?
明明他早把深红之王的讨厌特性对费奥多尔据实相告,费奥多尔却还想不明白。
看来费奥多尔……不太聪明的样子。
爱手艺尽量委婉地表达了同情。他学着产屋敷箴乡平常爱做的动作,抬起手摸了摸费奥多尔脑袋,把安慰无声传递给了白色的毡绒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把前文通读一遍,所有错字应该都改掉了,如果还有漏网之鱼,那我也没辙了,总之是尽力了所以觉得很爽。
我啊,就是那种会因为改错字而爽到的变态(x)。
六月以来总计鸽了半个月,虽然从没承诺过会一直日更,但就是这样自我放松混着的我,居然还能在临近完结时收到手榴弹,实在是感觉很羞愧……才怪呢,分明是幸福快乐吖!
第120章
费奥多尔当然是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输了,并且没有负隅顽抗的必性,那些精心准备的计划都不必再拿出来丢人。
当然, 他也没必继续演戏了。
只是他并不明白珍香的动机, 所以一定问出来:“如果您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有意误导, 那我是不会误会的。所以您为么这样做?”
费奥多尔对珍香的调查细致入微,他想对付有能力毁灭世界的深红之王, 就必须有充足了解,这方面他自信毫无纰漏。
他断定珍香就是深红之王的躯壳,绝不是在想当然,也不是太过信任爱手艺致使受到蒙蔽,更不是根据掌握的线索进行了错误推理。
「得出结论」对他来说就是「事实如此」的同义词,因此当他对珍香的身份下判断,只能是一切都在支持这一判断。
如果他的判断出错了, 那只能说明「一切」都有错。
也就是说, 珍香从一开始就在假扮深红之王了。
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珍香回答:“我并不信任费奥多尔,所以有意误导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你的心愿与我做的事并不冲突,可我并不希望由费奥多尔掌握事态主动权,因此我把身份保留到最后, 才好牵制住费奥多尔。瞧,你这不就被我乖乖牵制了吗?”
这样的理由简直毫无说服力。
相比起这就是珍香的动机,费奥多尔更相信这是珍香顺水推舟的顺便行为。
他神情平淡,病弱的气息自然流露, 双眸没么精神地半睁着,暗含讽刺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您在最初就预言了我的存在,便专门为了在将来误导我, 提前许多年开始假扮深红之王?”
“很棒吧?”珍香非常亲切地微笑点头,“我非常忌惮费奥多尔,所以做了相当夸张的准备呢。”
这听上去比费奥多尔阴阳怪气。
费奥多尔果断放弃继续询问,反正计划全都落到了空处,了解真相的事情也就不急于一时,他现在更好奇珍香做么,想在一旁看看。
可珍香是一点也不通融的,她直接让爱手艺把费奥多尔请出去——这里礼貌的“请”字需加上引号。
“洛夫克拉夫特,我们是朋友啊,你不觉得你对我太粗暴了吗?”
“抱歉,但我不想被,赶走。所以,不管是什么求,都必须完成。”
“必须完成,我觉得不至于——啊咳……”
就这样,费奥多尔被爱手艺动用暴力带走了,他终究是个身体羸弱的人,就算具备了诡谲异能,面对怎么都不会死的爱手艺时也毫无办法。
这段插曲之后,珍香大致做好了准备:“中也,开始吧。”
“就在这里?”中也略微有些顾虑。
“对,就在这里,中也只管相信我就好了。”珍香笑了笑,拉住中也的手,轻轻一握,似乎这样就在无声中达成了约定。
她想了想,忽然道:“有个问题中也帮我参考一下。”
“是什么?”
“假如我为了自己活命,一直在欺骗你,最终必将导致你再也不能以人的姿态活下去。那么,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我该不该把选择权交给你呢?”
中也顿时浑身发冷。
珍香问得太认了,令他条件反射忽略掉“假如”这个词,本能地真以为自己即将被剥夺为人的资格。
这可把他吓到了,就好像突然一脚踩空,跌入了冰冷的海水里一样。
不过下一个瞬间,中也就反应过来,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脑筋开始转动:“是指选择什么的权利?”
“当然是选择要不顺从我的权利。”珍香轻笑,“如果选择听我的,中也就再也不能做人了。而如果选择反抗,我就会死掉。说起来,我的计划是完全自私的,一点也没考虑中也感受,明明做人是对中也来说非常重的事。这么一想,中也其实是会选择反抗的吧?”
中也下意识就想反驳了,但话涌到嘴边时,他却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至少不该在此刻直率地讲明自己的选择。
他稍微感觉到了珍香的情绪:和表面上轻松的笑容完全不一样,实际相当压抑和纠结。
现在珍香需的并不是被人安慰,而是自己放下痛苦。
因此,中也此刻该说的话其实是:“珍香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建议是把选择权交给我。至于我到时候会怎么选,那并不是珍香需考虑的事情。”
珍香愣了下,最终缓缓点头:“好,谢谢中也,你的话对我来说很有参考价值。”
中也能感觉到,珍香绷起的情绪松弛了很多,他跟着稍微松口气:“所以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么可怕的问题啊?”
“因为看中也在紧张,就帮中也分散一下注意力。”
“哈?你在开玩笑吗?”
“确实是玩笑哦。”
“……啧。”中也决定放弃追问,他知道这大概又是珍香不愿意讲的事,那他就只管继续信任珍香好了。“这次就算了,以后给我坦诚一点啊。”
他缓缓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摘下帽子与手套开始释放荒霸吐。
这是从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但他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就自然而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黑红色的条纹在皮肤上蔓延,神智消退,力量开始充盈,喉咙震动发出了野兽一般狂乱的咆哮。
中也——不,已经不是中也了,荒霸吐从强制的沉眠中醒来,开始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
只是随手一招,重力就团成球状汇聚在掌心,只要往旁边丢出……
珍香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荒霸吐的手腕。
那是相当离奇的场面,珍香看起来毫无力量,却轻易制住了荒霸吐。与巧劲无关,她只是露出了自己的裂缝。
恶意开始充盈。
紧接着这处宅邸中拉门被从内撞破,鬼舞辻无惨踉跄着自房间里冲了出来。
它并没有清醒,仍在昏迷着,只是身体受到了召唤。这就像磁铁的吸引,两颗磁铁挨得太近,便自然而然要聚合。
以珍香为中心,半径十米的世界开始急速崩坏,土地化作恶臭的污泥,空气化作无数飘荡的红丝,虫蚁瞬间死亡又生出尖刺,「上」与「下」相互颠倒。
没过几秒钟,这半径十米范围内,凡存在的皆燃起火焰。
火焰这物质,本该可以把事物烧成灰烬,此刻却只是无缘由的烧灼着。
珍香是个人类女孩,她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恶意能量穿过她的心脏,然后忽的,就像是打破了一只瓶子,导致里面保存的东西倾泻出来,珍香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另外的、相叠的「空间」。
没有方向,前后左右都是灰蒙蒙的,上方是浓重的白雾,下方是无尽的污浊。
她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利用这个世界岌岌可危的状态,制造出了以自身为基准的「念境」。
下一刻,她的意识就在「念境」中散开。
珍香不再清楚自己是谁了。
她茫然地低下头查看自己,现自己披着一件羽织,上半部分是白色,下半部分是紫色。
“这是……代表了鬼杀队当主的羽织。”珍香恍然,一部分散开的意识因此缓缓聚合起来。
“所以,我是鬼杀队当主,我是产屋敷箴乡。”她进而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抬起头,看见悲鸣屿行冥正在对着她落泪。
“主公大人,您太过操劳了。”行冥高大的身影将珍香笼罩,像是山岳巍峨的影子。
珍香抬起手。行冥配合着躬身弯腰。珍香轻轻触碰行冥的脸,帮行冥拭泪。
只是相比起行冥的宽面条泪,珍香的双手太小了,刚拭去一些,就有更多泪水涌出来。
“行冥,你又在哭了。”珍香轻声叹息,“我记得你以前那么瘦,手腕很细,似乎皮肤直接包裹着骨骼,就像一把骨剑,硌手得叫人心疼。我那时就在想,如果你加入鬼杀队之后很快死去了,那一定是我的罪孽。”
“主公大人……”
“我谢谢你,行冥,你不但一直活着,变得如此高大结实,说明事情有时确实会向着好的方向展……我问你,你是否真心认可我呢?”
行冥单膝跪地,向珍香行礼:“自然真心认可,您便是我的救赎与光明啊……请您下令吧,主公大人。”
“那么,为我指引方向。”
行冥化作一道光点,向「前方」飘行,珍香追着光点走了一会儿,看到光点升上高处,隐没于浓雾当中。
她想了想,把手探入自己的袖子里摸索,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
“这是……我曾经向香奈惠讨要的驱虫香囊。因为那田蜘蛛山一带有很多蚊虫,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晚上就根本睡不着觉。”
又一部分散开的意识聚合了,珍香由此回想起自己的花柱朋友,她抬起头,果然看到蝴蝶香奈惠正眯起眼睛微笑。
“香奈惠……我可以抱抱你吗?”
于是珍香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亲密接触的感觉太奇怪了,不,应该说是还不适应。珍香深呼吸几次,才略微放松,双手环抱住香奈惠的腰。
在这情况下,珍香说话时能感觉到自己胸腔的震动:“香奈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存在呢?”
“是知己啊。”香奈惠回答,“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就有这感觉了,箴乡虽然年纪很小,思想却非常成熟呢,会经常逗弄小忍,害得我总要哄小忍好久……”
珍香觉得这话里很有问题:“你说我是你的知己,就因为我也喜欢逗小忍?”
“哎呀哎呀,我只是喜欢看小忍开心的样子,可不是也喜欢逗她啊。您这样说,如果让小忍听到了,她又该和我闹别扭啦。”
香奈惠无奈地笑着:“您这样子,莫非是在害羞吗?我啊,说您是我的知己,当然是因为您完全懂我啦。我明白的哦,您也最喜欢看到笑容了。”
珍香无话可说,只好低着头隐藏发烫的脸,默默享受了一会儿香奈惠的拥抱,然后适可而止:“请为我指引方向吧。”
“是,主公大人。”
香奈惠也像行冥那样,化作一道光点,飘行一段距离后升上高处。
这次珍香伸手到腰间摸索,摸出一个市松人偶娃娃。
“这是……去看望父母的路上,买礼物时顺便一起买下的。”
回想起这个,珍香也就回想起了自己的本名:“我是产屋敷珍香,是产屋敷家的独女。”
她摩挲着手中小小的市松人偶娃娃,感受到不同材质的不同触感。这个东西虽然寓意很好,看上去却相当诡异。
她小时候也被打扮成这样,曾经一度因为觉得自己很诡异,而陷入自闭,当时还是系统开导了她。
她抬起头,看到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对她露出微笑:“辛苦你了,珍香,你做得很好。”
“的吗?”珍香问,就像是在急于反驳,以至于语言间有了顶撞的意味。
父亲丝毫不恼,他轻轻握住女儿的手,笑着点头:“是真的,你的一切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从小就在思考着、计划着么,却从不愿同我们讲述你的内心。你生来便严守秘密,过得孤独,我们常觉得亏欠于你。”
“不,是我亏欠你们,是我不肯和你们亲近,剥夺了你们与孩子亲密的快乐。”
“珍香啊。”父亲微笑着叹息,“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都很好,你并不亏欠我们任何事,而我们百分百相信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