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买这些书做什么?”佩秋问。
“师兄要回来了,之前写信来要我帮他找些医书。”
“哎呀,任公子要来长安?”
“嗯。”
佩秋高兴起来,任公子是小姐的师兄,天底下对小姐第一好的人,想必他来了,小姐也能高兴些。
“小姐,眼下咱们要去何处?”
沈虞茫然的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今日出门游逛的心情全被那个宋姨娘毁了,看什么都觉得无趣得很。她掉转头,“咱们回去吧。”
“回哪?”
“先回茶楼牵马。”
然而才转了个身,怀中的书就被后头撞上来的人给弄掉了一地。沈虞抬头看去,是个高瘦的男子,那人喝了酒,走路踉踉跄跄,身上脂粉气味浓郁,显然才从某个花楼巷子里钻出来。
他看见沈虞后,眼睛瞬间发亮。
“嘿,小娘子上哪去?”
沈虞生得好看,又喜欢上街玩,常常招这些浪荡子觊觎,对付这些人她已驾轻就熟。眼见那人伸手要来拉她,她迅速退开两步,之后一个回身踢将那人踢倒在地。
原先那人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此时被人踹倒在地,立马醒酒了。顿时大骂起来,“好你个小娘皮,竟敢踢我,你可知我是谁?”
这时有路人围观,对沈虞抱予同情的目光,小声道:“姑娘,你惹麻烦了,这人打不得啊。”
沈虞朝地上那人看去,见他衣着鲜亮华丽,想必是哪个世家贵族子弟。若是以前,她可不怕这些人,天塌下来都有沈家帮她顶着,可如今不一样了,在来长安之前爹爹也曾嘱咐过,说长安遍地皇亲贵胄,裴義之官职小护不住她,让她小心谨慎莫惹事。
她一直谨记着呢,可这回不是她惹事,是别人想招惹她。就踢了一脚而已,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他爬起来气势汹汹的说道:“小爷打出生就还没人敢惹过,小娘皮你是第一个,报上名来,你是谁人?”
沈虞心想,你当我傻啊,还报姓名。她给佩秋递了个眼神,随后又是一脚,快、狠、准的朝那人踢过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他一个狗吃屎。
沈虞和佩秋转身就跑。
两人跑得飞快,耳边的热风呼呼而过,她一身水红衣裙在人群拥挤的东大街上灵活穿梭。约莫跑了一刻钟,两人见后头没有人追来,躲在巷子里弯腰哈哈大笑。
“过不过瘾?”她问。
“过瘾过瘾。”佩秋喘气笑得急,随后想到一事又担忧道:“小姐,万一那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没报姓名,他哪里知道我是谁?”然后一拍脑袋,叹息,“唉,可惜师兄那些书了。”
两人歇息了一会儿,待气息稳了才走出巷子。
“现在去哪里?”佩秋问。
“肯定不能回去牵马了,万一被看见了不好,回头让松子去牵吧,咱们雇个轿子回府。”
两人热汗淋漓的走了一段路,然而才出巷子口,面前就拦着一人。
是裴義之。
沈虞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心里清楚,他这般费心思的找过来定然是为了宋姨娘的事。
果然,他此刻沉着脸盯着她。
沈虞因为跑了许久,头发凌乱,几丝碎发还汗湿的贴在额头,显得有些狼狈。她心里暗道倒霉,吵架也没选个好时候,形象不好,吵起来气势也不足。
“玩够了?”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复往日温柔。
“简直胡闹!”他又说了句。
这是他惯常的开场白,沈虞熟悉得很。她伸手一把抹开额头上汗湿的碎发,毫不在意道:“我胡闹什么了?就因为打了你的心尖尖?”
他突然重重的呼出一气,眸子越发深沉,沈虞清楚,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你明明知道她是三皇子送来的人,为何还当众羞辱?你可知”他压低声音,“你这是明晃晃的在打三皇子的脸。”
沈虞笑了,眼神轻飘飘,但鄙视之意强烈。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清贵,仿佛翩翩浊世公子,可为了讨好三皇子,连一个人人不齿的扬州瘦马也纳进府做妾。如今许是担心自己坏了他的好事,所以怒火中烧,前来问罪了。
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道:“裴義之,我打都打了,你想怎么样?”
“过几日是三皇子生辰,届时你同我前去,我来道歉。”他无视她眼中浓浓的轻蔑。
“我不想去。”
“沈虞——”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气势迫人。
可沈虞不怕,若是往常,他这模样她定然要忍让几分,至少为了沈家,忍不下也忍。可今日,她突然不想忍了,想起上午出门宋姨娘的那番话,还有她身上的那些痕迹,此时此刻再看这个男人,实在作呕。她甚至觉得若是回去再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都令她窒息。
于是,她昂首微微笑了。
阳光下,少女笑容艳丽明媚,令裴義之有些恍神,以为她心底妥协,同意跟他去三皇子府邸。便也缓了语气说道:“沈虞,你打宋姨娘我并不怪你,但你行事至少”
“裴義之,我们和离吧!”
话音刚落,他身形猛地一顿,原本想牵她的手也僵硬的伸在半空。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来,也笑了,脸上突然恢复了几分温柔,
“沈虞,别闹。”
第4章
“沈虞,别闹。”他眸色温柔,带着一股宠溺。
若是以前,他这副神色定然让她脸红心跳,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无比厌恶。
“我是认真的,我想和离,不想跟你过了,裴義之,你放我走吧。”
裴義之沉默的站了半晌,说道:“我出来找你,其实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见沈虞别过脸没看他,又继续说道:“是关于沈家的。”
沈虞这才转过头。
“沈家之前查出的运送兵器的船只,其实是丢失了多年并不曾启用的,官府在船尾发现沈家商号,但近几年的账册上却没有这些船只的出入明细,所以还算不得证据确凿。”
“那,我沈家何时可以清白?”
“沈虞,”他伸出手来,“跟我回去可好?”
沈虞盯着那只修长的手,手指骨节分明,像个文弱书生的手,但她知道,手指下有许多薄茧,是他常年练剑所致。
这只好看的手曾无数次牵着他回家。
“沈虞?”他轻唤一声,“回去我再与你细说如何?”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又要妥协了,他很清楚她的软肋是什么,每次都能完好的抓住这一点让她服软。
“好。”她转身,率先走出巷子。
回去可以,但牵手就不必了,她觉得恶心。
他的手伸在半空,顿了片刻,看着她背影苦笑。
裴義之官职不高,乘坐的马车比较简朴窄小,两人坐在里头,相隔不过半臂。车身摇摇晃晃,她容易时不时挨到他。
裴義之见她贴着角落坐,一副视自己如瘟疫的模样,也不在意,这半年来他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已经变得习惯了。
“三日后我下职就来接你去三皇子府邸,那天你就别出门了,免得我找不到你。”
“好。”
“宋姨娘那边,你以后莫要再跟她计较。”
“看心情。”
“下个月中旬,我会离开长安几日,去鹤州公办,听说鹤州风景优美,你可要一起去?”
“不去。”
“也好吧,路途遥远,我也不想你累着了。”
沈虞忽然烦闷的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裴義之这种人脸皮是真的厚,哪怕你冷着脸不理他,就差额上写着“滚”了,但他仍能镇定自若的说些关怀的话,就仿佛跟你是恩爱夫妻似的,问些你日常琐事,比如玩得可尽兴?酥饼好不好吃?小心别累着了自说自话,一个人装得挺起劲。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讨厌!
马车穿过闹街,外头有人喧闹,不知发生了何事,恰巧此时风吹起帘子一角,她瞥了一眼,赶紧缩回头,遮住脸。
裴義之也发现了,外头是一群家丁正在寻人,有人问,“你可有看见一个穿水红衣裳的女子?脸长得白净,头上绑着紫色发带的。”
这群人正是之前沈虞打的那个浪荡子的家丁,估计这会儿正到处找她寻仇呢。
“那人是成国公府世子,长安有名的纨绔,他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妃子,颇得些圣宠。”他说道。
沈虞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他当时又没在场,怎么知道她打了人,还知道打了的是谁?
但他只温柔的笑了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你这些日子就别上街了,免得撞上他不好。”
“嗯。”
沈虞这人有点好的地方就是,脾性犟归犟,但很识时务,打得过就使劲打,打不过就使劲跑。这事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几日不要上街,先避避风头。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裴府,徐嬷嬷得知两人一起回来,高兴的在门口迎接。她原本以为小姐打了姨娘定然要被姑爷责骂,至少两人关系不会好到一同坐马车回府。却没想到,事情出乎预料。
“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雪桃羹,加了许多蜜,正在井水里泡着呢,这会儿吃刚刚好。”徐嬷嬷转头又客气的询问裴義之,“姑爷可要去喝一些?”
意思是邀请他去正院坐坐,而且裴義之也爱吃甜食。
裴義之看着沈虞,而沈虞头也没回的径直走了。
徐嬷嬷叹气,赶紧跟了上去。
“姑爷怎么说?”她一边拿袖子帮沈虞扇风一边问道。
“嬷嬷,”沈虞停下来,“我跟他说我想和离。”
徐嬷嬷一口老血梗在喉咙,瞪着眼看她。
“不过他没同意,就跟我扯了沈家的事。但是嬷嬷,眼下我先忍着他,等以后沈家沉冤昭雪了,我是一定要和离的。”
徐嬷嬷梗着的老血又落了回去,有时候她也拿这犟脾气的小姐没法子,便先顺着她说道:“行行行,等翻案了,你想怎么离都行。”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或许到时候她家小姐改变主意了也说不定。
回到正院,沈虞将将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就听说裴義之让人送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去了芷琼院。她心底冷笑,那人倒是会两面讨好。
午觉醒来后,徐嬷嬷带了个陌生女子进来。
“这是?”
“这是金玉阁的燕娘,最是会做衣裳,我请她来给你量身做两套,一套用来大后天去三皇子府参加宴席穿,另一套平日里也可以穿。”
嬷嬷得知沈虞要跟裴義之去三皇子府,心里高兴,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她家小姐拾掇好看些。只不过沈虞不大配合,倒不是不想穿新衣裳,只是觉得跟那人出门没必要,打扮好看做什么?给谁看?反正不想给他看。
她端着碗雪桃羹盘腿坐在软塌上,那个叫燕娘的拿着布尺在她身后比比划划,第一次见这么不配合的客人,她也颇头疼。
“夫人,请您伸直胳膊。”
沈虞在徐嬷嬷无声的催促下勉强伸长胳膊,随后又站直给燕娘量腰身,燕娘量了许久,她就快要不耐烦了,她才收了布尺,说后日傍晚就把衣裳送来。
这时,佩秋一脸兴奋的进来了,“小姐,姑爷给您寻了一匹好马,今日刚到府上,奴婢去看了,毛色黑亮,额头一点雪白飞鹰,膘肥体壮,确实是一匹好马。”
沈虞诧异了一瞬,想起那人之前是有说过这事,彼时她没怎么认真听,没想到倒真给她寻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虞知道,神情不屑的哼了一声。但眼见嬷嬷送燕娘回来,一副想逮着她好好唠叨的模样,索性一溜烟逃出了门。
“那我这就去看看。”
裴義之在书房看书,听到小厮禀报沈虞看过马后当即就在院子里小跑了几圈,勾唇笑了。
次日。
沈虞一大早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就准备带佩秋出门。
“做什么去?”徐嬷嬷拦住她。
“想去试试千重跑得快不快。”千重还是她昨日给新得的马取的名字。
“你昨夜不是还说这几日不出门了吗?”她在街上打人的事佩秋跟徐嬷嬷说了,徐嬷嬷担心她这么出去被人逮着了可不好。
不过沈虞摆摆手,“我戴帷帽出城,不露脸的,再说了,去城外寻个偏僻的地方跑马就是。”
“那你也得先把早饭吃完,免得到时候饿着了。”
沈虞退回来,飞快的吃完剩下的米粥,之后便领着佩秋风风火火的纵马奔出东城门。
夏日晨间朝霞漫天,清风阵阵,沈虞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山间草地上肆意狂奔,她享受这种飞速前进的快感,可以将一切烦恼抛掷脑后,尽情驰骋在天地间。
就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在杭州,她每天和她的枣红小马出门游玩,累了就随地歇息,饿了就回家吃饭,家门口还有父亲笑容和煦的迎接她。
那时光阴,真的美好。
沈虞跑了一会儿,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躺在树荫下,头顶稀疏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照在她脸上。
“小姐,为何停了?”佩秋追上来。
沈虞百无聊赖的揪着一株草,问道;“佩秋,你想不想回杭州?”
“想啊,当然想,杭州吃的玩的都比长安好无数倍呢。”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以后咱们还能回去吗?”
“能,当然能。”
裴義之不是说了吗,官府查到的东西证据并不确凿,说不定很快就能洗清罪名呢。她家是江南百年世家,安安稳稳了这么多年,一直克己守法,哪里又会做那种偷偷贩卖兵器的生意?定然是场误会。
“小姐,你看那儿,他们在做什么?”佩秋指着不远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