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不用想也知道段景明定然是为了段峙的事, 如此一来,想必段峙应该是无大碍的, 毕竟段将军亲自来求,裴義之怎么说也得给些薄面。
果然,次日, 沈虞正在看账本时,听丫鬟说段峙来找她了, 正在花厅等候着。
沈虞愣了一瞬, 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若是按照以往, 段峙绝不会这般规矩有礼, 他想来, 那便是翻.墙越窗想来就来, 何须要人通报?
沈虞一边走一边叹气, 他如此这般客气,这就意味着两人的友谊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对于段峙这个人,她一直当做是朋友看待, 虽然他很多时候玩世不恭,也喜欢嘴上占些便宜,可在这些面首当中,他却是最懂她的人,也是最合她性子的人。偶尔心情不好了,还可以跟他诉诉衷肠,可如今,因为裴義之这件事,她注定要失去这么个朋友。
也罢,天下无不散筵席,他总归是要回到故土,也总归得有他日.后的生活。
段峙百无聊赖的靠坐在椅子上,见她进门,只挑了挑眉,笑道:“还以为这几日你会憔悴难看,没想到依旧红光满面。”
“我为何要憔悴?”沈虞坐过去。
段峙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被关了这么些日子,还以为佳人必定夜夜垂泪,却不想.....”
“却不想,我吃好睡好是吧?但我看你关了几日,也依旧不减英姿啊。”
段峙得意的眨了眨眼,“天生丽质难自弃。”
沈虞低头笑着。
这般生疏又刻意的对话,难免心下落寞寂寥。
花厅安静了片刻,段峙突然郑重说道:“小玉儿,我要走了。”
这事沈虞也猜到了,段将军来定然是要带走他的。
“小玉儿,我不能娶你了,对不起啊。”
他不能跟裴義之对抗,不能因一己之私,将家族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他以前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一定要娶她,可如今,却做不到了。
沈虞抬眸笑了笑,“为何要说对不起?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若不是我求你帮忙,你恐怕也不会遭受这场罪。是我对不起你。”
段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不语。
其实这次答应与她假成亲,他一开始就另有谋算,那就是成亲后他并不打算和离。不过,事实证明,他与她也许有缘无分罢。
“你何时走?”沈虞问。
“等下就走。”
“这般快?”
“嗯,”他苦笑道:“轩国皇帝下了逐客令。”
沈虞了然,裴義之将他当情敌了,当然是希望情敌走得越快越好。
想了想,她说道:“既如此,你稍等,我有个东西送你,就当留个纪念吧。”
她起身出了花厅,一路快步进了内室,从多宝阁里头拿出个匣子,随后又回到花厅。
“给你。”
“这是何物?”段峙接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
这是之前他带沈虞去海边玩时,一起捡的贝壳,五颜六色,后来被沈虞做成了项链,他一直讨要而不得,如今倒是真送给了他。
“我想着昭国没有海,离这里又远,也不知往后你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南海,便送你这个。看见它,你总归会想起南海的日子。”
段峙将匣子缓缓盖上,心中情绪翻涌,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想娶的姑娘,或许,也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吧。
“好,我收下了。”他笑道,“那我走了?”
“嗯。”
他站起来,有些无措的走到门口又停下,随后又转头问道:“小玉儿不会忘记我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你不要忘记我,嗯?”
他的眼神太过悲伤,沈虞突然不敢看。低低的“嗯”了一声,余光瞥见他离去的背影。
段峙离开后,沈虞回到自己的屋子,心情突然很低落。
段峙的离开,让她想到自己接下来也会离开,她身边的人,这些陪伴了她六年,与她在南海度过欢快日子的人,也将会陆陆续续的离开。
未来的日子,何去何从,她开始有些迷茫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百花帐发愣许久,随后突然起身出门吩咐佩秋。
“去将曹临叫来,我找他有事,另外,让人收拾行李吧。”
“小姐想通了?”
“不是想通,是不可违抗。”
裴義之断然是要带她走的,她又如何反抗得了?只不过,她也不会就这般束手就擒。
吃过午饭,裴胜过来了。
“沈小姐,皇上那边念着您呢。”
“是不是又吃不下饭?”沈虞木着脸问。
裴胜脸色讪讪,老实讲,他也觉得丢脸,他家主子为了见沈虞,竟学那三岁小儿闹着不喝药不吃饭,没脸看得很。可他也没法子,硬着头皮过来请人,还得打圆场,谁让这两人都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人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的可不就是他们这样的下人?
主子不高兴,他们得哄着,主子想要见人,他们的想方设法来请人。若是不肯见,他们还得舍下脸来求人。
唉,这都什么事啊,在宫里当差都没这么难过。
沈虞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跟着裴胜出门。
才走到门口,就听里头的人劝道:“皇上,这黑鱼最是对伤口好,厨下熬了近两个时辰,您趁热喝了吧。”
那厢,男人簌簌的翻着手里的奏章,无动于衷。终于在听见门口裴胜的声音时,才脸色温和了些,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因此,沈虞进门时就恰好见到李太医从里头出来,他对她行了一礼,说道:“还请沈小姐劝劝皇上。”
沈虞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李太医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对她今日这般好说话有些诧异。
若是平常,沈虞确实懒得搭理裴義之吃不吃饭喝不喝药的事,但今日,段峙走了,龚飞白还关着,她得给龚飞白求个情。
裴義之靠坐在床头,从她进门就盯着她看,一直到她坐下。
“听说皇上胃口不好?”
“阿虞”他眼中带着祈求,不希望他如此生疏的称呼他。
沈虞全然当看不见,“皇上还是快些养好身子吧,我已经让人收拾行礼了,皇上打算何时回去?”
裴義之眼神一亮,“阿虞愿意跟我回去?”
“若是不愿意,皇上能放过我吗?”
他没说话,答案很显然,他不会放过,甚至会强行将她带回去。
他端起碗,苍白的脸挤出些笑容,“即是阿虞劝我,那我就喝。”
等他放下碗后,沈虞又盛了碗粥给他。
裴義之受宠若惊的接了,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神暗暗探究。
沈虞当然知道他在探究什么,她也不想隐瞒,等他喝完粥就直接开口道:“皇上,龚飞白是我的朋友,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说起此事,裴義之眸色暗了暗,“龚飞白不是你的面首?”
“有名无实。”
“那其他的”
“皆是有名无实,皇上大可不必为难他们。”
裴義之心砰砰跳起来,这一刻,仿佛心里开出了花,原来她的阿虞并没有对那些人
“裴胜,”他立即吩咐道:“去将人都放了。另外,收拾东西,明日即刻回长安。”
裴胜诧异,“明日就离开?可太医说您的伤口还未愈合。”
可裴義之已经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带沈虞离开南海,带她回到皇宫,回到他为她打造的宫殿。将她带在身边不让任何人觊觎。
在他眼神压迫下,裴胜只得听命。
“既然明天走,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沈虞起身道。
“不是已经收拾好了么?还准备什么?”他不舍,她才来不久呢。
“很多事需要交待。”
说完,沈虞转身出了门。
进了清蒲院,见曹临正在等她。
对于沈虞的身份,曹临也知道了,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这会儿见了她恭敬的行了一礼。
沈虞停在台阶上,很想说他不必如此生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大家都变了,或许她也变了,曾经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我喊你来,是有些事交代。”她在椅子上坐下。
“您请说。”曹临半低着头,神情恭敬小心。
“我明日就要离开南海,府上的人和事恐怕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外头的生意也如此,至于账本每年让人送到长安给我就是。另外,我走之后,府上的一切无需变化,杜明熙若是学有所成,可让他试着考科举。龚飞白若是想继续留在府上,就给予他最大的方便。还有你,我虽将你买回来,但并没有要你的身契,你仍是自由,若是往后你想离开,只需交托好一切事宜便可随时离去。”
“我不会离开。”他突然说道,总算敢抬头看她一眼了。
“我会将这里打理好,若是你还想回来,随时回来就是。”
沈虞笑了笑,“好。”
交代完一切,沈虞关上门,独自在屋子里睡了一觉,连晚饭也没吃,直到次日天明。
她仿佛过路的旅客,又仿佛漂泊无根的浮萍,来来回回,回回来来,身边只带着佩秋,又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只不过,这次走之前,让人悄悄的给师兄传了封信。
第48章 她要毁了他的江山
淮观山, 常年云雾萦绕于山间,四季风景优美,是远近闻名的圣山, 也是远近闻名的疗养胜地。连绵起伏的山岚, 数十间精致的屋舍坐落于其中,于云雾间若隐若现, 仿佛仙人之地。
其中一座屋舍内,此时任子瑜正在给一位老者把脉。
“上次的药再喝一个疗程, 今年秋估计会有所好转。”
“我这腿寒已经是老毛病了, 难为贤侄这些年如此费心。”
此人正是沈虞的父亲, 沈安良。六年前的牢狱之灾, 让腿寒之疾越发严重,这等症状, 最是难治,也需要时间,任子瑜这六年来常常往淮观山跑, 一来是给沈虞和他父亲传信,二来, 也是主要是给沈父看腿疾。
“伯父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腿疾恢复快慢皆有定数, 头几年除病根, 眼下正是慢慢恢复之时, 需得更加小心才好。”
“是, 有劳贤侄了。”沈安良将裤腿放下后, 微微伸展了一会儿,又问道:“近日阿虞给你写信了?”
“是。”
“说了些什么?”问完他又解释道:“我倒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我就这么个女儿, 她一人孤身在外,难免心中担忧。这些年阿虞写给我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是她写信给你必定不一样,她有什么事也总喜欢与你说。”
任子瑜收拾好药箱,坐下道:“沈伯伯,阿虞她与裴義之见面了。”
“何时的事?”
“上个月,眼下已经随他回了长安。”
其实沈虞的信不只说了这些,余下的内容,任子瑜有些迟疑,想着面前的这位是她的父亲,按理不应瞒着的。
沈安良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事,你一起说了罢。”
“是,阿虞在信中还托我联系司马曙琰,也就是琞朝的三皇子殿下。”
沈安良喝茶的手一顿,“为何要联系他?”
任子瑜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此事坦白出来。
“她想借三皇子的手报复裴義之。”
沈安良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六月底,沈虞回到了长安,被裴義之带进皇宫,当天便安排住进了凤阳宫。
凤阳宫乃皇后居所,此时却突然住进了个活生生的女人,此举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后宫朝野。
可鉴于裴義之的行事做派,谁人也不敢问,只纷纷在私底下猜测此女到底何人。
皇上对元后的深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登基为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封她为后,当时因执意封个死人为后还将反对之人全部打入大牢,手段可谓激烈。可这般深情之人,如今才去了趟南边,便骤然转了性情,不仅带回一个女子,还让她住进元后的宫殿。
此女子到底何许人也?
“反正不是元后。”有人说道,毕竟六年前战场上,许多人都亲眼目睹元后已死。
因此,入住凤阳宫的这位,身份扑朔迷离,渐渐的,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柴静妃便是其中之一。
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也掌管着后宫多年,而且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柴将军府给她做后盾,未来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哪怕即便不是皇后,她日后所出子嗣定然也会被立为储君。
原先皇上从未踏足后宫,后宫以柴静妃一家独大,无人威胁到她的地位,也便相安无事多年。
如今皇上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还让她住进凤阳宫,这就犹如一滴水进入热油锅,顿时炸开了锅。
“可有去打听了?那人是何模样?”柴莺莺坐在绣凳上由宫人染蔻丹,厉色内苒。
那神秘女子入宫这两日,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各处宫妃都往她这边跑,明里说来探望她,实际上大家心照不宣,都想知道凤阳宫那人是何身份。
她作为宫妃之首,且掌管后宫,按理说这等事她应该第一时间就知道。但众人问起她来,她却是一问三不知,隐隐觉得脸上挂不住。便开始想着使些银钱买通甘露殿的两个内侍,让他们帮着打听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得了消息。
“娘娘,六子说他曾见过那人一眼,说是说是”
“是什么?莫要吞吞吐吐。”
“说是那人长得与元后极其相似。”
皇上这六年画了许多元后的画像,甘露殿的人几乎都见过,从画像便可窥见元后的样貌。因此,定然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