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莺莺顿时瘫坐在绣凳上。
心里又气又伤心。
气的是外头那些人竟然这般下作,寻了个相似的来迷惑皇上。伤心的是,她陪伴了他这么些年,既然还比不上一个假货。
“娘娘,眼下该怎么办?”
现在她们最担心的就是,柴静妃掌宫权利被夺,在这后宫,没有宠爱至少要有权势傍身,若是连这个没有了,那柴静妃就没了立足后宫的筹码了。
柴莺莺也担心这个。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将我收藏的那对翡翠如玉手镯取出来,过会儿就送去凤阳宫,就说是我恭贺新妹妹入宫之礼。至于怎么打探你该知道如何做。”
那宫女应了声“是。”立即下去准备了。
沈虞这边,从入住凤阳宫那日,就被吓了一跳。
偌大个凤阳宫,几乎挂满了她的画像,笑的、闹的、站的、坐的各式各样姿态,也各式各样场景。
但她只是大致瞟了一眼,便让人立即将画像撤下来。不为别的,走到哪都对着自己的画像,这感觉有些渗人。
再后来当她得知所住的宫殿是皇后之所时,心里五味杂陈。
裴義之执意要立“死去的她”为后这事,她当然也听说了,也知道有元后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已经是“死去的沈虞”有关,与她自己无关。以前没见过自然也没什么想法,如今亲眼见了画像,又兜兜转转住进这里,她心里除了不屑与冷嗤,真的提不起任何感动。
可裴胜却是得了命令过来的,一来照看她在凤阳宫住得是否习惯,二来是来打探她住进来的心情如何。
“娘娘——”
他才开了个口,沈虞立马转头,厉声道:“裴公公,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沈虞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跟皇上没了关系。望你谨记!”
“是是是,”裴胜讪讪点头,随后又换了称呼,“沈小姐,您看这宫里还缺些什么?或是哪些用起来觉得不顺的,您只管与奴才说,奴才让内务府重新置办过来。”
“都很好,只有一点”
裴胜恭敬的侧耳听着。
“我不喜欢住别人的地方,可否换一个?”
这个别人,沈虞刻意撇开关系,也想强调自己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那个人,他裴義之所念所想,早已物是人非。
对于别的要求裴胜都好说,但唯独这一点他不敢答应。便打着哈哈说道:“沈小姐,实不相瞒,这处宫殿是眼下宫里最好的一处,其他各处都有人住了,没人住的,也是空置多年,许多地方都没有修缮,还不适合入住。”
“没关系,那就随便修缮一处吧。”
“这奴才还不能做主,得问问皇上的意思。”
“好。”沈虞放下茶盏,准备起身离开。
“沈小姐”裴胜又赶紧拦住她,此次来他还另有一任务。
“裴公公还有何事?”
裴胜迟疑说道:“皇上的旧疾又犯了,这两日心情不佳,可否”
沈虞明白,意思是想喊她去看看,劝劝那人吃饭喝药。
她心底冷笑,这人惯用的老把戏,还以为是在南海的时候?那时候她不想他死在沈府,也想为龚飞白等人求情所以才顺着他。
如今来到了皇宫,他是不是以为她已经不计前嫌了?以为她是来跟着他好生过日子的?
哼!
沈虞站着不动。
裴胜头疼得很,正想着如何再劝,就听门口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大殿内,所有人都跪下来相迎,沈虞左看看又看看,突然笑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裴義之了,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
包括她,但她不想,不想跪这样的人。
沈虞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后,大殿安静下来,只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自从沈虞进宫后,裴義之突然情怯起来,想来见她又不敢来,害怕她拒绝自己,也害怕她生气。可等了两天,他再也等不住了,决定自己过来。
他站在月门处,望着里头对窗而立的身影,脚步忐忑。
殿内的宫人都被他遣退出去,此刻只余他们两人在这里。他仿佛听到了她呼吸声,更多的是听到自己胸口的心跳声。
是紧张的。
踌躇了许久,他终于走过去,在她身后两步外停下来。
“阿虞?”
“我来看看你,这两日可过得习惯?”
“皇上,”沈虞转过身来,“皇上过来有何事?若是无事,我要歇着了。”
她无情的赶客,随后又说道:“对了,我不喜欢这里,给我换个地方吧。”
回长安这一路她都沉默不语,他也跟着小心翼翼。如今见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裴義之心里高兴,可同时也难过。
“这里是我按照你的喜好让人建造的,你看,”他指着庭院里的一株枣树,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枣,便让人在此种了一颗,六年间,它已亭亭如盖,等到了秋日便可结果子。”
“皇上也说了,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早就不喜欢了。”
无论是枣还是人,她早就不喜欢了。
裴義之的眸色骤然暗了下来。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她回来,回到他身边,也梦见她在凤阳宫与自己语笑嫣然,却从来没有一刻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
他落寞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我现在就让人重新种。”
“皇上是没事了吗?既如此,还请回吧。”
她冷漠的眼神,看他犹如看陌生人一般,令他心绞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强行将她带回宫是否做错了?他的阿虞向来是不喜羁绊的生活,宫中规矩多,或许令她不悦。
“阿虞,过些日子秋猎,我带你去散心如何?”
他想好了,他需要个契机公布她的身份,秋猎就是个最好的契机。
他眼含期待的看着她,尽管她的脸上是淡漠的神色,可心里依旧期盼着她能看在秋猎的份上,答应此事。
“裴義之”
她正要开口拒绝,那厢门口进来一个宫人禀报道:“皇上,静妃娘娘派人送礼来了,说是恭贺.”她抬头怯怯的看了眼沈虞,一时间不止如何称呼她,便按着原话如实说道:“说是恭贺新妹妹入宫之礼。”
新妹妹
沈虞嘴角嘲弄的看着裴義之。
裴義之突然恼火起来,觉得这个静妃实在多事,他对着那宫人寒着脸吩咐道:“将人赶出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凤阳宫打扰。”
“是。”那宫人心下发颤,赶紧退出大殿。
等那宫人退出去之后,沈虞也说道:“皇上若是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那秋猎之事?”
“我不感兴趣!”
裴義之想了想,或许此事得循序渐进才好,她刚刚入宫,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他看了看外头天色,已近黄昏,在过不久就是用晚膳的时候。
“阿虞,我听人说你这两日胃口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沈虞烦他,不想搭理,见他杵在这没打算走,这会儿又说起了晚饭的事,心想,难不成他还想赖在这蹭饭?
然而裴義之确实有此想法,他琢磨着是否要吩咐人去御膳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一来表示体贴关心,二来也是暗示自己今晚想在此用膳。
但没等他琢磨好,沈虞就下了逐客令。
“皇上请回!我累了,想歇息了!”
裴義之刚刚想好的说辞卡在喉中不上不下,有点委屈,有点失落。又看了她两眼,这才念念不舍的出了门。
裴義之走后,沈虞靠在软塌上阖眼想着心思。
她离开南海之前曾给师兄去过一封信,也不知他收到了没。
正想着呢,佩秋进来了。
“小姐?任公子写信来了。”
沈虞赶紧接过来拆开,厚厚的好几页纸,里头大部分内容说了父亲在山上的事,还有他即将游医远行的事。沈虞耐心的看完,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他说山上的槐花开了,很好看,若是她得空,便回去瞧上几眼。
这是沈虞之前在信中跟他作的暗号,她信中提到三皇子的事,若是三皇子同意,那便是槐花开了,若是得不到回复,那便说槐花没开。此举也是为了防止裴義之截堵信笺时,将内容看了去。
“小姐,任公子说了什么?”佩秋问。
沈虞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里头,想了想,随后才说道:“那人同意,接下来就看我们这边如何做了。”
关于她想借司马曙琰之手报复裴義之一事,佩秋是知道的。她不想下半生继续与裴義之捆绑在一起,可裴義之此时权势滔天,就算她再逃,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唯有一计,那便是——毁了他的江山!
既然他执意打破她平静的生活,那么,曾经靠她沈家得来的东西,她就要将它毁了!
片刻后,她突然起身吩咐道:“让人进来给我洗漱。”
她得好生打扮,去跟他一起用晚膳。
从今往后,她跟他之间,只剩下虚与委蛇的情感。
第49章 一起用膳
甘露殿。
裴義之回来后一直心情抑郁, 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也心不在焉。
裴胜进来禀报道:“皇上,晚膳好了,这会儿摆上?”
裴義之头也没抬, 挥手退开他。
裴胜暗暗叹气, 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让人将食盒都先端回去煨热着。远远见刘太医等人过来, 问道:“又该换药了?”
“裴公公,皇上此刻可方便?”刘太医问。
这个方便有两层意思, 一个指此时是否得空, 还有一个便是指心情如何。按照以往情况, 若是皇上心情不佳, 定然不愿意配合手臂的治疗。之前在南海时,皇上的手疾已经十分严重, 彼时在外行医不便,且皇上无心医治,便也耽搁了多时, 使得手疾越发厉害了,若是再不及时治疗, 恐怕整个手臂都要废了。
这等情况太医也给裴義之说过, 可裴義之听了之后却又没当一回事。他们这些人也是跟着无可奈何。
裴胜没说话, 就使了个眼色, 眼中依旧是无奈之意。
刘太医脚步便踟蹰了, “那依裴公公看, 得过多久才合适?”
“过多久都不合适, 今日皇上去了凤阳宫,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提到凤阳宫,刘太医就不说话了, 凤阳宫里住着谁,他自然是清楚的,那位跟皇上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皇上心情不佳,大半都得与那位有关。
想了想,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与裴胜行了一礼,便赶紧离开了。
裴義之自然也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他撂下奏章,烦躁的揉捏额头。以往以为她没了之时,虽夜夜受梦魇折磨,可那时却反而心无旁骛,一心只要处理好国事,再就是喂养玉簪就是。可如今找到了她,反而令他患得患失起来。
之前一心只想将她带回宫里,将她绑在身边。却没想带回来之后该该如何。两人已经六年未见,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心痴念他的阿虞了,她心里恨他,怨他。他甚至不知道除了小心翼翼,该如何对待她,也不知该如何修复两人破裂了这么些年的关系。
以前只想着,等他当上帝王了,一定会给她天底下最好的,可如今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后悔吗?
后悔,悔得得痛彻心扉。踽踽独行二十载,她是他唯一的光,如今这光不见了,整个世界便也暗了。
哪怕是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也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皇上,可要这会儿用膳?”裴胜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晚饭时辰都要过了,便又提着胆子进来询问。
裴義之实在没什么心情吃饭,“不必了,朕不饿。”
他话才说完,就别瞥见门口一个窈窕的身姿,骤然抬眼看去,是沈虞来了。
“皇上不饿?”她脸上恰到好处的遗憾之色,“既如此,那我还是回去吧,原本以为”
原本以为什么,裴義之当然听出来是何意,他断然改口道:“朕又突然觉得很饿了,裴胜,快让人摆膳。”
他站起身,高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虞前一刻还在凤阳宫下了他脸子,这会儿就要过来跟他用膳,一时间也觉得尴尬。她别过脸不大自在地说道:“凤阳宫的饭菜无甚滋味。”
裴義之笑了,仿佛看到冬日满山花开,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他的心也跟着欢快摇曳起来。
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以免担心太过激动而引起她不适。
骤然在甘露殿见到日思夜想的身影,莫名的,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停的打量门口,想看看裴胜将饭菜送来了没,生怕他送晚了,这人儿就跑了。
他就这么傻愣愣的站着,竟一时忘了喊她入座。
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中,周遭空气渐渐热了起来,沈虞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盯着楹窗看,故作欣赏外头的景致。
好在没过多久,裴胜便让人将饭菜摆上了桌。恭请两人坐下后,又让人端水来给他们洗漱,之后才带着人退出大门。
室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时隔六年,裴義之再一次与她坐在一起吃饭,心中感慨万千。他都快忘记两人最近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两人初来长安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纳妾,他们恩爱如常。可自从纳妾后,他们的生活渐渐变了,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好好弥补,她一定能原谅他。
却想不到
裴義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来陪他一起用膳,但不论是何原因,她此时温和的态度让他惊喜,也让他珍惜。
“来,先喝汤,小心烫。”他为她盛了一碗,缓缓的递到她面前。
他手腕抬得略高,无意中露出了一截,沈虞瞥见上头伤痕累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红肿,她淡淡的收回视线,接过汤碗,低头专注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