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義之也知道她看见了,他赶紧收回手,有些懊恼让她撞见自己这些疤痕,女子用饭,最忌讳看到这些腌臜之物,何况他手上的伤疤极其丑陋,想必是有碍胃口的。
“饭菜可还满意?”他问道。
沈虞此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此次来主要只是想跟他一起用膳,麻痹两人关系而已。因此也并未投入太多感情,他递过来,她便接下,拿起勺子专注喝汤,不曾理会对面之人心情如何澎湃。
她微微点头,“还好。”随后又继续专注吃碗里的鱼肉。
裴義之见她乖乖吃饭,眸色温柔得要滴水,他突然胃口大开,也拿起筷子专心吃起来。
两人沉默的的吃完一顿饭,天色便彻底暗下来了。
裴義之故意吃的缓慢,就是不想让她这么快就离开,正在想以什么样的借口将她挽留时,门口裴胜禀报道:“皇上,刘太医来了。”
裴義之下意识的看沈虞,担心她因为来人了而起身要走。
沈虞早已经吃完饭,为了等裴義之吃完,她小口小口的喝着甜羹。
刘太医卡着时辰过来的,得知皇上有心情吃饭,定然也有心情上药,于是撂下碗筷就过来了。
“皇上,今日该换药了。”他说道。
“朕还未用完晚膳。”裴義之板着脸说道。
“是,那微臣便先等着。”刘太医果然退出门口,在外头等起来。
裴義之有些气他们没眼色,察觉沈虞盯着他,也再无法拖延,两口喝完了汤,干脆叫人进来收拾。等收拾过后,原本以为沈虞会告辞离去,却不想,她主动留了下来。
“听说皇上要治手疾,我来给皇上换药吧。”
裴義之受宠若惊,愣了一瞬连忙应道,“好好好。裴胜,快让人进来。”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沈虞的头顶,睫毛和小巧的鼻梁。如此近距离的相处,令他心口砰砰直跳,又紧张又觉得温暖。
见她认真的将药膏抹在自己的手臂上,又用纱布细细包裹起来,这一刻,第一次觉得伤得挺好的,甚至希望能一直这么伤下去。
“皇上?”刘太医在一旁嘱咐了许多事项,完了问道:“皇上可听见了?”
“刘医使说了何事?”裴義之回过神来,脸色微窘。
刘太医只好捡重要的又说了一遍,“最首要的,就是莫要再碰水了,皇上谨记。”
“好,朕知晓了。”随后眼神示意裴胜送人。
裴胜收到他的提示,赶紧将刘太医送出大殿,并亲自将门关上,独留两人在殿内。
沈虞此时已经想告辞离去了,正要开口说话,便被裴義之急匆匆的截了去。
“阿虞想不想下棋?”
秋宜宫。
柴莺莺得知自己派去送礼的人被皇上撵出来,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殿内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皇上这般下她的脸,这事兴许不用多久就会被阖宫人知晓,到时候她有何脸面掌管后宫之事?她真是气极了,就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皇上全然不顾两人这些年来的恩情,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都怪那个女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他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娘娘。”冰蓝进门来,见地上摔碎的茶盏,心底也发憷。她服侍娘娘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顿时口中的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何事?”柴莺莺气得胸口起伏,愣是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
“娘娘,适才六子让人来说,凤阳宫的那位去了甘露殿,还”
“还怎么了?”
“还单独跟皇上一起用膳了,直到这会儿也没出来呢。”
“呵,好一个狐媚子!”
那女人特地巴巴的去甘露殿伺候用膳,这么晚都还赖着不走,可见这狐媚子手段了得。
柴莺莺气得很了,她抓着桌上的珊瑚盆栽就想砸出去,却被蓝白眼疾手快的拦住。
“娘娘使不得,这可是御赐之物。”
柴莺莺这才看了眼手上拿着的东西,一盆寸尺高的珊瑚树,这还是当初她被封妃的时候那人赏赐的。六年来也就只赏赐了这么一物,但比起宫里其他宫妃什么都没有,也足够她炫耀许久。可以前看着喜欢的东西,如今再看只觉得刺眼。亏她当宝贝一般好好存着,但适才婢女去凤阳宫的时候,瞧见那凤阳宫奢华精致,样样都比她的好,御赐之物更是源源不断。
想想这对比,她难过的哭出声。
哭过之后,又怨恨的朝凤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早晚有一天,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等着瞧!
第50章 谋划
暮色霭霭, 夏日虫鸣唧唧作响,凉风穿过回廊,透过琉璃隔窗吹进室内。长长的落地金丝帷幔被微风卷起, 影影绰绰透露出里头对坐的两人。
裴義之手执黑玉棋子, 轻轻落在紫檀棋盘上,且时不时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人。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明澈的眼睛, 看不清其中思绪。
“阿虞棋技又进步了。”他试着套近乎。
“嗯。”
沈虞心不在焉下棋,心里琢磨着, 今日吃过了饭, 又下了一盘棋, 也差不多该回了, 本就是虚与委蛇的关系,过犹而不及。
过了一会儿, 等最后一颗棋子落下,她明显占了上风,可这棋局是怎么赢的她心里清楚, 自己本就无心下棋,裴義之故意让着罢了。
他喜欢让就让, 她顺水推舟收下, 无需在这种小事上费精力费口舌, 更无需费感情。
“皇上。”她站起来, “天色已晚, 我得走了。”
裴義之看了看外头, 暮色沉沉, 连殿内的烛火也燃了一半,心里尤其不舍。
但即使再不舍,此刻也不能如何, 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将缓和,他得小心翼翼维护者。
来日方长,他想。
“我送你。”
他站起身欲送她回凤阳宫,才出了门口,便迎面碰见了正急匆匆而来的陈大人。
“这么晚了,陈爱卿进宫有何事?”他问。
陈大人忙了一整天,这会儿风尘仆仆,诧异的看了旁边的沈虞一眼,随后赶紧行礼道:“皇上,臣为后日阅兵之事而来。”
裴義之和司马曙琰隔江对峙了六年,各自养精蓄锐已久,是时候一决胜负了。裴義之想彻底将琞朝覆灭,司马曙琰则想一举夺回长安。因此,这一战,两人都磨刀霍霍,志气满满。
如此一来,倒不好再送沈虞了。
裴義之神色歉疚,“我还有些事,让裴胜”
“无碍,我等皇上便是。”沈虞笑了笑,这一笑,犹如夜间开的芙蓉花,十足惊艳。
裴義之看愣了一瞬。
她今日给的惊喜过多,他仿佛坠入云雾梦境,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又小心的确认一遍,“你要等我?”
“嗯。”沈虞率先回了甘露殿内。
陈大人站在一旁也暗暗心惊,没想到皇上对这个新入宫的女子这般看中,心想,估计再过不久,那闲置已久的后位恐怕就要名副其实了。
裴義之领着陈大人进了甘露殿,两人坐在殿外商谈阅兵之事。
沈虞早已经进了室内,此时室内并无宫人,她故意坐在屏风旁的座椅上,这里离外间是最近的,可以清楚的听见外头的对话。
“皇上,柴将军从黎池调入了十万精兵入长安,城外军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皇上阅兵点将了。另外,兵器、粮草、马匹都已准备好,尤其是马匹,皆是从西域引进的最好的战马,届时还请皇上前往查验。”
“好,陈爱卿辛苦了。”
“皇上,臣今日匆匆前来,还有一事需请示。”
“何事?”
“关于会河一战,我军准备充分,但还需商定作战策略,臣听说司马曙琰已经暗中联系昭国段将军,意图以皇室联姻从而借兵求助,此事”
“此事大可放心,即便昭国君主昏庸,但那段将军定然不会同意此事。借兵给司马曙琰与我轩国作对,这无异于舍近求远,兵家大忌。其中利弊,段景明此人定然能掂量清楚。”
“至于,会河作战计划,阅兵之日朕再与众将商讨。”
“是。既如此,臣先告退了。”
陈大人很有眼色,也知道这个时候皇上等不及了,迅速说完正事便告辞离开。
陈大人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
“阿虞?”裴義之在外头轻唤了一声,却迟迟不见沈虞回应。
等他走近内室,见沈虞坐在椅子上,“累了?”
沈虞摇头,“我脚麻了。”
裴義之嘴角的笑意漾开,眼神宠溺,“我给你揉一揉。”
他蹲下来,挽起她的裤腿,仔细的揉捏着。
趁着这个空档,沈虞飞快的想着说辞,要如何才能让他答应带她一起去军营阅兵。
“你后日要去阅兵?”
“嗯,怎么了?”他听出了她情绪低落,抬头问道。
沈虞微微别开头,低声说道:“我不习惯皇宫。”
他一时不解此话何意,将她裤腿缓缓放下,“这会儿好些了吗?”
“嗯。”
“你若是不习惯,或许可以上街转一转,这些年长安变化了许多,届时我让人裴胜护着你。”
见她久久没有回话,他问道:“不愿意?”
转念一想,也是,她已经不再是之前十六七岁喜欢在街上闲逛的年纪了,而自己才将她带进宫,就要单独丢下她,心里内疚起来。
“阿虞想做什么?”
沈虞还是没回应,细长白皙的脖颈直直的挺着,有那么点赌气的意思。
裴義之才骤然明白过来,她是不想离开他?
巨大的喜悦从胸口处蔓开,裴義之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眸子发亮,转头对着她的眼睛,笑意盈盈的问道:“阿虞舍不得我?”
她故作掩饰不住颤动的睫毛给了他答案,以至那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顿时心里软成一滩水。
他突然将额头抵着她的,“既如此,我将阿虞带在身边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沈虞很不自在,但强制忍着,问道:“你要带我去军营吗?”
“有何不可?”
片刻,她低低应道:“好。”
裴義之闻着她的芬芳,迷醉于她的气息,她鼻尖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他的唇上,令他心痒痒。渐渐的,他呼吸重了起来,闭上眼试探着去寻她的唇。
小心翼翼又急切慌乱。
就在他触碰过来的瞬间,沈虞想别开脸,却被他用手箍住,只犹豫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攻略进来。
斟酌利弊后,沈虞干脆也闭上了眼睛,任他亲吻。
室内安静,烛火微微跳跃,昏黄光线渲染了暧昧的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切感光都被无数倍放大,沈虞耳边是他剧烈喘息的声音,还有他急切亲吻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来,眸色已经浓郁得像陈年的老酒,醉眼迷离。他哑着嗓子问道:“阿虞,留下来可好?”
许是夜色太好,沈虞适才竟然不小心沉醉进去,此时懊恼不已,于是带着那么点气性推开他。
裴義之微微一愣,眸色渐渐清明了一些,也有些黯然。
他直起身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
秋宜宫。
柴莺莺一直让人盯着甘露殿的动静,得知沈虞这时候才出来,心里暗气。又得知是裴義之亲自将她送回凤阳宫,更是难受得将手中巾帕都差点扯烂了。
与此同时,她还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若是裴義之沉迷于那个女人的美色,那么依他的作风,很有可能会力排众议封那人为后。毕竟都让人住进凤阳宫了,意思也很明显。况且,他对元后执着的程度,可谓疯狂不已。
若是真让那女人坐上了后位,那她这么些年岂不是成了笑话?往后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柴莺莺焦虑不已,夜里辗转反侧许久,干脆让冰蓝进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并嘱咐道:“明日,你以代我探望母亲的名义去柴将军府一趟,将此事告知我父亲,让他尽快想法子。”
“是。”
阅兵这日,沈虞起了个大早。
“皇上已经等着了?”沈虞伸长手由婢女穿衣裳,问裴胜道。
“是,不过皇上说了,不着急,让沈小姐收拾好了再去甘露殿,早饭已经备好了。”裴胜恭敬的站在外间,低着头,也不敢多瞧。
“知道了。”沈虞看了看天色,尽管她起得早,但是她也清楚,阅兵也需要很早的,她不想在这种事上拿乔,便催促婢女:“那就快些吧,这件不用穿了,系上腰带即可。”
她今日一身罗红长裙,原本要套一件白沙外衫,沈虞觉得太繁琐,就弃了。
有个婢女捧着个匣子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随后用鹅毛沾染一些,洒在她衣裙上。
沈虞皱眉,“错了,不是这个花露。”
她看过去,只见是个眼生的婢女,问道:“你是新来的?”
那婢女早已吓得跪趴在地,一个劲的请罪。
“青菊姐姐病了,所以让奴婢顶她的职,奴婢之前没做过这个,所以不小心弄错了花露,还请小姐恕罪。”
佩秋狐疑,“小姐惯常用的玫瑰花露与这紫丁花露香气差别这般大,你也能弄错?”
“佩秋姐姐,奴婢真是睡迷糊了,还请您饶恕则个。”
沈虞挥手让她退下,“算了吧,下次谨记!”
时间赶,这个时候再换衣裳已经来不及了,索性这个紫丁花露香气还算好闻,就不再计较此事。
拾掇好之后,她领着佩秋等人出门。等她跟裴義之吃过早饭,再出发到军营时,已经是卯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