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受了很重的箭伤,流血不止,太医们救了好些天也没救过来。”
“那这下好了,咱们殿下肯定能打败轩国,夺回长安,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回长安去了。”
“长安有什么好?我还想留在翼州呢。”
“噫——莫不是翼州有情郎等着你?”
“啊呀,敢那我打趣,看我不收拾你。”
那两个婢女嬉笑打闹着离开了,而一墙之隔的沈虞却僵在了原地,仿佛浑身血液凝固。
57. [最新] 第57章 吾妻阿虞
轩国皇帝驾崩消息一出, 战事连败七场,最后退到了会河以西五十里鲁家村。司马曙琰于乘胜追击,不顾将士阻拦, 亲自带兵追到鲁家村, 这里地势陡峭,四周高山叠嶂, 原本以为可以一举歼灭轩国残余兵力,却不想在此遭到了埋伏。为援救司马曙琰, 琞朝大将刘虎成不得不带兵前往。
可恰在此时, 轩国以柴大将军为首, 张承运为监军, 带领数万精兵从侧面堵截包围。
鲁家村一战,让司马曙琰元气大伤,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中了轩国的圈套,原先的几场胜利只不过是麻痹他而故意输之, 如今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顽固抵抗多日无果之后, 可谓大势已去。最后带着几支残兵仓皇逃回翼州。
但轩国的柴将军带着兵马继续穷追猛打, 直到半个月之后, 彻底在翼州取胜, 斩杀司马曙琰于翼州城下。
至此, 兴盛一时的琞朝从此在这片版图上消失。
话说回沈虞这边。
最初, 她听到裴義之死的消息,是不相信的。
裴義之是谁?
那个向来做事运筹帷幄,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人, 怎么可能区区一箭就要了他的命?
她僵硬过后,摇摇头,觉得这就是个笑话。
定然是为了迷惑敌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是的,定然是这样!
她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屋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无力。她想,或许是早上喝粥太少的缘故,于是又吩咐佩秋赶紧做些吃食过来。
那两个婢女说的话,佩秋也听见了,心里也很是震惊,此刻见她家小姐默不作声的坐在桌边吃饭,一口接一口,急切而忙碌,知道她心里难受。
“小姐,你慢些吃,可别噎着了。”
沈虞没有应声,吃过饭后,则又取了把剑出来,想着曾经师傅所教的招式,练了几遍,直到天色发暗,直到全身都大汗淋漓的倒在地上,直到疲惫得再也没有心思想其他。
她甚至开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并不想听见外头关于战事的消息,也不再问任何关于裴義之的事,偶尔提笔练练字帖,偶尔看看账本,又或者再跑到院子练剑。
就这么的,恍恍惚惚过了几日,直到任子瑜回来。
“师兄。”
这一刻,她声音透着巨大的慌张和害怕,看见他来犹如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衣袖,“你快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任子瑜风尘仆仆进门,见到她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瞳孔无神,心里十分担忧。常年行医的他,自然清楚,这是病入膏肓的前兆,此时只是强撑着罢了。
对于裴義之的事,沈虞一直在逃避,总以为自己离开这里,这一切就可以当成梦一般,就如那天她做的梦一样,梦醒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她央着任子瑜,急切的让他尽快带她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都好,只要不在这里。
“好。”任子瑜说道,他来此本来就是想带她走的。
但是当天吃完晚饭之后,沈虞突然发热起来,病症来势汹汹,躺在床榻上开始迷迷糊糊的说胡话。
佩秋知道她这些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心疼不已,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给他喂药,但沈虞不配合,喂进去的又如数吐了出来。
佩秋着急,“任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有执念,自然不肯吃。”
“那该怎么办?小姐的额头这么烫,若是再这样下去”
任子瑜叹了口气,他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取出一根银针插在她额边的穴位上,等了片刻,沈虞才幽幽的睁开眼睛。
“师兄。”她声音带着哭腔,“我心里难受。”
“阿虞。”任子瑜见她这模样,于心不忍,嘴唇动了动,但想起那人的嘱托,最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来这里之前,曾去为他治过伤,但是无能为力。”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过去,“这封信,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沈虞心口闷得难以呼吸,颤抖的接过信,过得许久,才终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吾妻阿虞,我知你恨我,但我爱你,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深爱你,我的人生有过短暂而美丽的快乐,那便是遇见你。”
“我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你,你最后之愿,我为你达成,甘之如饴。”
“吾妻阿虞,莫哭,此后,天涯海角不复见,望你珍重,愿你余生和乐安宁。”
第58章
观鹫城外的一处山庄内。
一个小童端着药碗走到一处屋宅前, 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几声咳嗽。门开后,他如往常一样, 低着头将药碗放在桌上, 之后又目不斜视的出了门。
宽敞的屋子简朴而干净,床榻上的男人一手撑着坐起来。
“将药递过来。”他吩咐道, 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裴胜伸手探了探碗盏边缘,确认不烫之后, 将药碗递过去, 看他一口喝尽才收回药碗轻手轻脚出了门。
裴義之拿巾帕压了压嘴角, 等口中的那股苦涩滋味淡些之后, 才问道:“她身子怎么样了?”
坐在对面的任子瑜放下手中的东西,想了想, 回道:“不太好。”
果然,这话令裴義之才缓下去的眉头又皱起来,“不是说已经喝药了吗?依你的医术怎的区区热症也没法对付?”
“她心中有结难解, 尤其是得知你的死讯,更是难消。”
闻言, 裴義之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道:“她恨我, 与我不死不休, 我只有如此才能顺她心意。”
任子瑜想到什么, 迟疑问道:“你真决定一直这么隐瞒下去?”
“是。”
“江山不要了?”
裴義之笑了笑, “那些,只会让我痛苦。我这一生,终其目标就是复国, 如今已经达成,便已无憾。至于轩国由谁而治, 君主谁人,百姓不会在乎。”
“往后,你准备去何处?”
裴義之摩挲着的手指顿了顿,“我曾读人文地志时,知道北方有个亭松山,那里的冬天来得最早,每每冬至,便大雪纷飞。她说她喜欢雪,我就想过去看看。”
任子瑜点头,“再过几日,我会带她回杭州。”
“好。”
“你若想见她一面,我可以安排。”
许久,裴義之才开口回道:“不了,让她安心回杭州吧。”
“好,你的身子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离开。”任子瑜起身,“我先走了。”
“等一下。”
他走到门口又被喊住。
裴義之动了动唇,艰难的说道:“你回去告诉她,北方有个亭松山,那里的雪景极美,若是她得空,就去看看。”
沈虞离开观鹫城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彼时路上落满了树叶,车轮压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转头望了城门一眼,霞光照在这座古老的城墙上,风铃被吹得叮当响,远远的传了过来。
“在看什么?”任子瑜走过来问道。
沈虞摇头,“没什么,”可眸子里有些疑惑,“我总觉得那里有个人在看我。”
任子瑜朝着她视线望去,城墙背着万丈光芒,有些昏暗不明,这样远的距离,他实在看不真切。
“进去吧,外头风大。”
沈虞点头,最后又看了那高墙一眼,这才提起裙子钻进马车。
裴義之缓缓从墙柱后走出来,愣愣的望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尽头。
裴胜劝道:“公子,回吧。”
他突然躬身咳嗽不已,直咳得眼角微湿,过得许久,才说了一声“好。”
杭州。
沈虞又重新回到了沈家,沈父已经从山上回来了,只有沈老太爷,自从六年前去山上养病之后,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以继续养病为由待在了山上,只说让沈虞得空便去看望他。
沈虞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梦中她遇见裴義之,遇见很多人,梦醒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仍旧睡在自己的闺房里,早晨睁开眼睛,仍旧见到徐嬷嬷唠唠叨叨。
“小姐,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莫要让那只畜生进来,它总喜欢往你床榻上跳,蹭得到处都是毛发。你大病初愈,实在不宜与这些畜生走得近,万一又染了什么病可不好。”
说完,沈虞顺着她的话头应景的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拿手捂住。
“你看,”徐嬷嬷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说得越发起劲了,“我适才说什么来着?那畜生的冒沾染在被褥上,最是容易被吸进鼻中。照我说,回头喊后院的人小厮来将它抱去扔了。”
“不可。”沈虞赶紧阻止,“它还是只小猫,扔出去了,万一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不扔也行,”徐嬷嬷很会讨价还价,“那就将它放在后院养,不准让它再进来,至少得等你病好全了再说。”
“行。”沈虞一口应下,趿拉着鞋子下床,“早饭好了吗?我饿了。”
“佩秋,”徐嬷嬷吩咐道,“快让人将早饭端过来。”
吃过早饭,她将沈虞推到梳妆台前坐下,麻利的给她梳了个单螺髻,挑了支珊瑚朱玉梅花簪子插在上头。
沈虞左右偏头瞧了瞧,说道:“嬷嬷,今日打扮也太隆重了吧?”
“这就隆重了?你瞧瞧隔壁林家的儿媳妇们,个个年纪不比你小,可每天都打扮得跟花儿似的。再说了,今日城西的刘公子来府上做客,老爷听说他最是擅马术,届时邀你前去见见,想必你们也谈得来。”
沈虞叹气,这就是变相的给她相看儿郎啊。
“嬷嬷,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你都二十五了,是该好生找个人嫁了。”
“我不想嫁人。”她说道。
徐嬷嬷当然知道她为何不肯嫁人,她掩下眼里的难过,自顾自说道:“这个刘公子一表人才,年龄也与你相仿,前儿家里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因为家中长辈去世要守孝,不好耽搁了女方,于是就将亲事退了。你一会儿去看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
沈虞笑笑,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徐嬷嬷见她不吭声,心里叹气。
三年过去了,她家小姐还不能释怀,难道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人可怎么熬呢?
“你若不喜欢那刘公子,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她问。
沈虞杵着下巴,歪着脖颈还真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俊俏,要斯文,要知礼,要有才学有本事,还得对我好。对了,脾气要好,我骂他可不许还口。成亲后,钱归我管,我说一他不准说二,我指东他不能往西,什么都得听我的。”
徐嬷嬷猛地拍了下手,“这还不容易?”
“啊?”沈虞转头看她。
徐嬷嬷看了窗外一眼,昂了昂下巴,示意沈虞看过去,说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沈虞一瞧,恰好见任子瑜进了院门,她秀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些年,沈家人都变着法子的撮合她跟任子瑜,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虞今日可好些了?”
任子瑜带着药箱进门,脸上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
沈虞起身坐在椅子上,伸手递给他把脉,抱怨道:“我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真的不需要再吃药。”
任子瑜笑,“回头我换一个方子,没那么苦的,最好还能多加些蜜糖的,如何?”
“这当然好。”沈虞也笑了。
诊完脉,沈虞让人上了茶进来,两人坐着闲聊。
“师兄今年还去游医吗?”
“不了,想在杭州定下来。”
沈虞高兴,“这样也好,以后我能常去找师兄玩了。啊,也不是,师兄或许会成家,届时也不好常去叨扰。”
“阿虞。”任子瑜依旧是温和的笑,可那眸子却带着几分绵绵情意。
“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想”
“师兄。”
沈虞打断他,他这些年一直不成家为的是什么,她当然清楚,可她一直以来只当他是兄长一样看待,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心思。
况且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再爱其他人,这样对任子瑜来说不公平。
“我不在意。”任子瑜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阿虞,我不在意你心里住着谁,我只想此生陪在你身边。你若不嫁,我便也不娶。”
沈虞埋头,脚尖一下一下的踢着绒毯,“我若嫁人,师兄当真就娶?”
“何意?”他问。
“嬷嬷说今日府上会来个刘公子,一表人才,家中钱财也多,还跟我一样喜欢跑马。我觉得甚好,可做考虑。”
任子瑜拿茶杯的手顿住,“阿虞是认真的?”
“师兄不是说我嫁人你就娶妻吗?”她眨眨眼,“我找到合适的了,你也赶紧找一个吧。”
任子瑜无奈,“你明知我的心意,为何还如此捉弄我?”
对于这种话题,两人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开口,后来说得多了,都能当茶余饭后闲磕牙打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