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的的剑举世无双,有劈山撼海的威力,毫无顾忌之下全力一击,就是山河同寂。
麒麟圣子负了伤,不敢硬接,他也顾不得去抢人,剑光将至,他粲然一笑,身子后躬,运转全身法力调转到双足,若一阵黑烟般极速后退,他的笑声里带着意味深长的讥讽:“怀柔,你们百芜竟与自己所镇守的妖魔关系甚厚,真当是令人大开眼界,还说什么第一仙门,全是些令人嗤笑的蝇营狗苟。”
百芜门弟子听闻此言,不觉心惊肉跳,面红耳赤,有的人望着麒麟圣子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满眼怒火。
“逃就逃了,还给我们泼一盆脏水,这种无法无天之人竟配圣子之位!真是岂有此理。”他们愤愤不平的议论着。
现在走了一个麻烦,可还剩一个更大的麻烦呢。
这个麻烦就悬在他们头顶……
怀柔将剑归鞘,他抬起头看着被金光染色的皑皑浮云,他倏忽抬手,卷袖遮漫,那金光就被逼散了一些,天渐渐晴朗,怀柔眼睛倒映着碧色苍穹,和苍穹中那不易被人察觉的巨大阴影。
怀柔用冷淡的声音道:“多谢老邻居出手相助,我百芜弟子法术不精,让您见笑了,居然惊动您的大驾。”
裴庚的声音缓缓道:“法术再强,见死不救又有何用呢。”
怀柔:“老邻居这是什么意思。”
裴庚道:“不过是被挟持了一个人质,便如此手忙脚乱,若将来你走的更远一些,你面对的是千万生灵,是一方疆域,乃至整个三界抗在你肩头,你都要这样简单的以命换命吗?”
裴庚的语气有几分严肃,严肃到陆韶甚是陌生,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怀柔道:“老邻居说的有理,只是您怎知我是在以命换命,您怎知我没有把握能在最后一瞬间救下我的弟子,若不是你出手,我已然成功了。”
裴庚笑声:“你不过是个赌徒而已。”
怀柔:“命里不该有此劫的,自然会向死而生。”
裴庚:“事在人为,不在天命,又怎能在倏忽不定的天命中求得一线生机。”
怀柔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了又压:“多谢老邻居指点,受教了。”
空旷的大地上,站着一茬一茬的弟子,他们紧张的连气也不敢出,生怕两边“心平气和”的聊天之后,突然打起来,毕竟这个话题真的很危险。
幸好,两个大佬都比较有素质,纵然对双方不满,却还是维持住了最后的和气,连个小火星子都没能溅起来。
裴庚的声音带了笑意:“我与守山人多少有些心意相通,见她受难,心中不安宁,迫于无奈,才会多此一举,望你不要为难无辜之人,否则,我只好再来一次,那时,你们可能就不大欢迎我了。”
怀柔冷淡:“不会,老邻居能出手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裴庚:“我也不在此讨嫌了,就此别过。”
随着他的话音一起逐渐消失的,还有那一道道金光。令人眼花缭乱的战场又回到了方才干干净净的样子,只剩下一群群青衫仰头迷望。
一直都憋着不敢说话的尹副掌门在裴庚完全离开之后,瞬间胆量暴涨,灵魂归位,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怒声道:“掌门,你跟他客气什么?竟被他三言两语就噎的不敢出声,岂不是涨他的嚣张气焰。”
怀柔此刻心情正是烦躁,平日里他对这位长辈多有忍耐,听到此话,也忍不住厉声道:“莫非你看不到栓天链已被他炼化!如此强敌,就是被镇压在凉山下,又怎敢掉以轻心!南帝镇压在此的从来不是囚犯,而是我百芜的劫难!”
尹副掌门纵然倚老卖老,心底里却很害怕怀柔,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曲线救老脸,将怒火撒到锦珑身上:“你竟敢把那麒麟圣子带进百芜,乡野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来时,爹娘没教你不能给人惹麻烦吗?到底是没有读过书的人,蠢极,仗着掌门给你口饭吃,就以为自己是麻雀飞上枝头当了凤凰,你也看看你配不配。”
锦珑刚被狠吓了一顿,此刻也不敢回嘴,只是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将侧脸埋在肘弯里,她个子不高,蜷成一团就更可怜了。
老三深谙这老家伙骂人之道,尹副掌门骂人辛辣又刻薄,好像全门派的嘴都长到他一个人身上了。只要被他盯上了,脸皮儿薄的都恨不得自挂东南枝,脸皮厚的也想咣咣撞大墙。平日里弟子们看见他就跟见鬼一样。
尹副掌门在掌门那里吃了亏,骂锦珑一个人绝对不够撒气,待会儿他肯定还会骂骂咧咧到陆韶头上,七剑头上……
想想就恐怖,老三身上的苦胆都要泛起来了,使了个眼色,就带着陆韶和其他几个同样如临大敌的师兄妹悄悄离开。
“锦珑会被尹老骂死的吧,她会不会受罚。”老四问。
“谁知道,不骂到我们头上就是了,若是被罚,也是自作自受,只是她惯爱搞事情,若是因此怨恨陆韶师妹,在掌门那里给我们上眼药怎么办。”
“那她可就太坏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锦珑那里遭受了什么样的磨难,提起她都是捶胸顿足,被贻害一生的样子,好像锦珑就他们这些才俊的人生大敌,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几个人走到湖边,一直不说话的老二望着荡漾的湖水叹了口气道:“我想最近几年,我们不一定会被锦珑搞死,毕竟掌门养我们长大,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稀薄的感情的,但凡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总有希望能打败她!”
其他五人凝重点头。
陆韶也跟着悚然不已,她勾心斗角的水平和其他几个人都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一集炮灰死的水平。
但她多少理智尚存,悚然的同时,觉得师兄姐们多少有点没出息了。
威震天下的七剑能被一个锦珑搞得疲惫不堪,这很诡异。
沉稳的老二看向陆韶:“陆韶师妹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老三点头:“这不仅是师妹的事,也是整个百芜门的事,凉山对裴庚的压制已经越来越弱,如果有一天他逃困而出,整个百芜门都要陷入无休止的斗争中,身为守山人的陆韶师妹,更是会深受其害。”
“没错,他此刻会救师妹,正是因为他们此刻关系特殊,若是师妹受伤,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但是若是他彻底离开凉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二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那日,掌门虽然不想理会金麟君,但还是派了程濯师弟前往凉山希望能够削弱他的法力,谁料那魔头的法术已经恢复到可以毁掉紫雷罩的程度,掌门的忧心也不无道理。”
陆韶斟酌着问:“如果裴庚逃了出来,他一定会毁掉百芜门么。”
老三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前些年对他多有得罪,他若是能逃出来,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仇,第一个杀掉的人一定就是守山人,另外我总也想不通,如此重任,为何掌门执意要交给陆韶师妹。”
老二道:“不管如何,陆韶师妹要小心。”
如果这些话早一点对陆韶讲,她可能会深信不疑,但是她没有办法对连救了自己两次,会为自己着想,且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凉山那么大,除了随处可见的猪精可以活跃气氛之外,连个乌鸦都没有,过分的冷清与孤独,是可以冲散很多东西的,比如仇恨,比如阶级,比如族类。
陆韶不敢对谁说:我觉得裴庚不是那样的人。
斯文败类她见多了,有时候,温柔的人捅起刀子来比谁都狠辣,他的传闻她又不是没有听过,她也不了解裴庚和百芜,乃至和南天界的过往愁怨,她没有资格做任何保证。
第14章
一只纸鸽落到陆韶手中,化成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两个时辰后,来千洗阁。
这纸鸽是怀柔的,陆韶道:“我还要找一趟掌门,之后便回凉山,几位要去做什么?”
老三道一脸疲惫道:”我们要去背书,练剑,掌门和师父说如果我们境界上一直迟迟没有突破,就让我们做鬼修。”
陆韶笑道:“越来越变态了,那诸位且用功,我先去了。”
陆韶很讨厌爬千洗阁的台阶,这很反人类,如果御剑御的不好,就要一步一步爬上去,她今日破天荒的爬了两回,凉丝丝的浮云在身边萦绕,没有用功抵御的话,掌心都会带了一层薄薄的寒气,她早到了一个时辰,却在大殿内看到了埋头写字的锦珑。
锦珑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透,睫毛颤巍巍的挂着些晶莹的水渍,伏在低矮的案几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儿。
陆韶打量了一眼,字儿是真丑。
然而她写的极认真,认真的把字写的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丑。
她歪着脑袋,弓着背,咬着嘴唇,屏气凝神,意识到身边有人的时候,陆韶已经坐在她的对面了。
她蓦然抬起头,神情瞬间发生了变化,她将背直起:“原来你就是陆韶师姐。”可能刚才被尹副掌门骂的太厉害,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声音也带了些沙哑。
陆韶点头:“锦师妹好。”
锦珑发现到陆韶在看着自己的手,她自认为自己的手有些粗糙,经不起细看,看陆韶脸上带着淡笑,似乎在嘲笑她,不禁又惊又怒,连忙将手指往掌心里缩了缩,稍抬手腕,用衣袖将整个手背遮住。
陆韶:“师妹才学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锦珑的脸红了一片,睫毛微微颤抖,狡辩道:“也不是,学了有两年了,今日是要模仿另一种我不擅长的字体,我所以才会练大字。”
陆韶不觉得才学写字有什么可丢人的,她起初学字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但见锦珑拒不承认,对此极为在意,陆韶只好道:“这样啊,那你还真是勤奋。”
锦珑身体崩的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浑身上上写满了抗拒,神态举止微微带了些不合她性格的矫揉造作,至于方才伏案认真写字的青春烂漫的少女模样却荡然无存。
陆韶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忌惮自己,为了不讨嫌,还是走开了些,端起一旁的蜜饯边吃等掌门。
半个时辰后,掌门如约而至,掐着点进了门。
陆韶可能是自我脑补太多了,她以为锦珑这样一个受门派最高统治者宠爱的妹子,一定擅撒娇擅讨好,看见掌门就像个傻白甜一样扑过去,大殿里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师父父,你可回来了啦!”
莺歌燕语一样的娇嗔软化了霸道掌门冰冻数年的心扉,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给摘下来。
谁料锦珑完全不是陆韶想象这般。
锦珑在掌门进来的那一刻,明显瑟缩了一下,她立刻站起来怯生生的看了掌门一眼,那眼神是又敬又畏又怕,根本不敢扑上去的样子。
陆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戏有点失望。
她对七剑也很失望。
怀柔走路带风,先是来到锦珑身边:“写完了么。”
锦珑将纸拿起来:“写的不好,辜负掌门厚望。”
怀柔看着那狗爬字,眉头皱起,又强迫它们分开,昧着良心道:“不,很不错,珑儿你今日心情不好,不要再写了。”
锦珑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喜色,轻轻点头。
怀柔:“还有,说了很多次,要叫师父。”
锦珑脸颊一红:“嗯。”
陆韶差点把盘子摔了。事实上,她也因为情绪激荡,手不稳将盘子里的几个枣儿滚落在地上。
怀柔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对锦珑道:“这里冷,你去屏风后坐着,把炭火烤起来。”
锦珑再次点头,乖巧的向屏风后走去,路过陆韶身边时,身子又不自觉紧绷起来。
锦珑对七剑还嚣张些,在陆韶面前就是纯纯粹粹的拘束加不安,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敌意,她仿佛觉得陆韶也应该恨她,因而陆韶连笑一笑,她都觉得是在嘲讽,甚至不怀好意。
锦珑对自己的忌惮,真的很没有道理。
锦珑进了屏风后,陆韶自取其辱道:“师父,我也冷。”
怀柔原形毕露道:“谁是你师父,你正经些。”
对,你是我爷爷!
陆韶声音有几分飘渺:“那你正经告诉我,今天要是没有裴庚,我是不是就死了。”
在怀柔记忆里,除了第一次见面,陆韶很少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感情,其他弟子都想尽办法在自己面前争宠,她不一样,对她而言,掌门的器重与疼爱不一定比一文钱重要。
她的眼睛灿若星辰,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改变,一日当年他们初见,这样的眼睛若是有悲恸的情绪,那必是伤到极点了。
怀柔不知道为何心底有一丝不舒服,他叹了口气,将声音放温和了些道:“陆韶,我不希望你怀疑掌门的能力,在我面前,没有任何人能杀死我要保的人,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那魔头今日是多管闲事了,他的话可是真多!”
陆韶忍不住忆往昔岁月,唏嘘道:“掌门,说实话,您对我到底怎么样,咱们彼此也很清楚,我被你坑了也不是一两次了,您现在在我心中的形象还不如猪精高大。”
陆韶深以为,怀柔生了一张让人想谈恋爱的脸,却一定走那种压榨员工的中年极品老板的路线,再热情的人在怀柔面前都能溃不成军,质疑自我,并且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正常人类的七情六欲。
她道:“掌门找我是因为凉山的事情吧。”
怀柔还沉浸在刚才陆韶夹枪带棒损他一顿的话中,他发现自己现在对陆韶的放肆竟然能做到泰然处之,又不是生气了。
怀柔:“正是,想必你也明白,裴庚炼化栓天链,甚至能用意识追随守山人到我们百芜,这是一件很严肃且迫在眉睫的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陆韶陷入沉默,久久不回话。
怀柔坐下来:“陆韶,你小时候被妖魔所迫害,你恨他们入骨,你对他们的习性最是了解,我也才能放心将你放入凉山。”
陆韶:“难道要杀了裴庚吗?”
怀柔:“万万不可,这种厉害的大魔,生命中已经没有生死二字,如今靠着栓天链才能将他的灵魂禁锢到皮囊之中,不得脱困,若是灵魂一旦自由,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