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他们下棋的方式是在中间隔着一面屏风似的巨大棋盘,互相看不见人,只能看到对方在棋盘上走了什么步数。
陆韶悄悄坐在他身边,想着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扰乱他的心神,然而裴庚只是看了她一眼,给她在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后,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和佛子的对弈上。
佛子的棋招温吞保守,赢与不赢都无所谓,裴庚虽然看起来随意,但是每一招棋却杀气腾腾,硝烟四起,不把佛子杀得底裤都输掉都不甘心的样子。
裴庚淡然道:“佛子,若是我赢了,你还要再帮我做一件事情。”
佛子温和道:“为陛下分忧,乐意之至,只是陛下杀气太重,不如让我们换一种不伤和气的玩法。”
裴庚道:“好,换什么。”
佛子笑道:“五子棋。”
陆韶暗喜在裴庚耳边轻声道:“这个我会,让我来!让我来!”
陆韶只是随口一说,料想裴庚不会答应,毕竟这盘棋看起来还挺重要的,岂料裴庚居然真的将棋子推到她手边,默然准许。
陆韶大喜过望,能和佛子下五子棋,简直就是不要太开心,希望佛子口中所说的五子棋和她认识的那个五子棋是一种玩法。
棋盘上的棋子纷纷落回到各自的琉璃盘中,陆韶跪坐在地上,凝神静气与佛子对阵,此时佛子完全不知道换了人,他笑道:“陛下终于听了贫僧的意见,杀气少了很多。”
第55章
陆韶起初微微有些紧张, 然而战战兢兢的下了几个子儿之后,她便发现这棋还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加上佛子下棋的路子特别温和, 两个没有杀气的人坐在一起, 你来我往彬彬有礼, 若是急性子在这里观战, 一定能看睡着。
可随着棋子逐渐密集,陆韶眼中的棋盘上的黑白子就忽然变成了两张星盘,她的子溃不成型, 像一群虾兵蟹将,而佛子棋盘的造型则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她立刻定下心神再去瞧, 棋盘又恢复了原状, 依旧棋是棋,盘是盘。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下子, 可是刚把棋子举起来, 佛子的白子就又成了一张弓, 且弓弦胀紧,箭在弦上, 让人不寒而栗。
陆韶的信念感突然崩塌,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棋子落下了, 她觉得自己无论再怎么下, 都会是死路一条, 除了徒增伤亡,白费力气,都无法战胜敌人,她持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恨不得立即引颈就戮,也好比别人杀死。
对面的人忽然哈哈大笑:“哈哈,这位姑娘,这叫幻境棋,定力不够就会被对方干扰,一时兴起,还望见谅。”
陆韶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对方耍了,对方在下棋的过程中不仅发现换了人,而且还顺便耍了自己一把。
巨大的棋盘被缓缓从中间打开,露出佛子的真容,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洁白的僧袍,看着陆韶问:“李羡鱼是你的父亲?”
陆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的就问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佛子敛目道:“姑娘不必担心,贫僧之所以能认出姑娘来,是因为你的手上有天羽的伤痕,贫僧也曾经帮天界找过你的存在,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裴庚,又对陆韶道:“怪不得我们一直找寻不到,你背负了李羡鱼为你杀戮四方的债,可现在看来你的命格干干净净,毫无血腥之气,我们找寻你的方向都是错误的。”
裴庚在一旁插话道:“而且李羡鱼封印了她的血脉天赋,如此一来,如同彻彻底底换了一个命格,我们怎么可能找到。”
佛子道:“原来如此,圣人知道陆姑娘在这里吗?”
裴庚:“他应该还不知道”
佛子道:“圣人对陆姑娘的兴趣可不小。”
裴庚:“我知道。”
陆韶注意到了佛子说的是“兴趣”两个字,他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来把圣人对自己的态度说的这样奇奇怪怪。
佛子对陆韶道:“方才贫僧戏弄了姑娘,作为赔罪,姑娘可以向贫僧提一个要求,贫僧都尽量满足姑娘。”
陆韶道:“那我可以问佛子几个问题吗?”
佛子道:“知无不言,姑娘请问,贫僧若是知道答案便尽量回答。”
举起了自己的手掌,她的手掌之上除了练功所致的薄茧之外,在掌心的正中央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她道:“这是天羽的伤痕,也是我的致命伤,我想知道当年是谁用天羽杀了我。”
裴庚坐下来双手交叉,目光沉静。
佛子道:“这件事还是需要问陛下。”
裴庚道:“我确实不知道。”
佛子笑道:“那这个问题,恕贫僧也不知道。”
陆韶将手掌放下,问裴庚道:“我还想知道,当年我父亲这样厉害他为什么在和南帝的一战中败的那样惨烈,甚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佛子道:“姑娘的问题,我们都无法解决,让你失望了。”
陆韶笑道:“没有关系,还是要多谢佛子,我还有些事情,要先离开。”
连佛子和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在神域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了,曾经画中镜告诉自己要她接近谢浪,因为谢浪知道一些秘密,如今看来唯一的求助对象也就只有他了。
即便往事已成往事,可是她手上那道逐渐明显的伤疤却在不断的提醒着她,一个过了千年之久都不能消失的伤疤,李羡鱼为了掩盖自己的伤疤也必定耗费无数心神,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什么用。
可见当年伤害她的人必定法力无边,这样的人在神域的地位也一定很高,说不定还在四帝之上。
陆韶离开长明殿后直奔天驿司,她刚匆匆赶到就被告知谢先生已经离开了,怕是几个月才能回来,但是谢先生给她留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加了封印的,然而到了她手中之后,上面的字迹才渐渐出现。
“拆招符一事,我已知晓你的身份,我在去凉山的路上,一路观赏风景且走且停,你沿途来找我。”
陆韶将纸条捏在手里,问同工道:“谢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同工回答:“走了有三天了。”
凉山离此路途遥远,一路之上经过的地方数不胜数,陆韶真的要沿途找他,一定会花费很大的功夫,她略想了想便回到谢芳殿,问谢芳殿负责看护她的侍卫:“你们帮我找一个人,多久能找到。”
侍卫道:“他有刻意隐瞒行踪吗?”
陆韶道:“没有。”
侍卫问:“山君要找谁。”
陆韶道:“我要找谢浪,能带我前去吗?”
侍卫笑道:“山君想去哪里都可以。”
谢浪在酒馆喝完酒以后刚准备继续往北行,刚站起身就看到了从酒馆门外走进来的陆韶,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那件斗篷看起来极为普通,却是用极为昂贵的天蚕丝做织,斗篷的针脚上刻着护身符咒。
除此以外,她的靴子手套都有着各种护身御敌的功能,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只蚊子都不能近身。
陆韶将自己整张脸都藏在帽子之下,她远远看到谢浪之后,就立刻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闷声道:“谢先生。”
谢浪微微笑道:“陆姑娘,你来的很快。”他的眼睛忍不住在陆韶身上打量了一圈。
陆韶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想去哪里都行的代价居然就是要穿着这么一身丁零当啷的护身衣出门,她觉得自己穿这身衣服除了一路招摇之外,简直毫无作用,说不定还会因为太招摇了,而被人沿路抢劫。
陆韶问:“谢先生,我们去凉山做什么。”
谢浪眼中含光:“你果然是她么。”
他站起身来道:“我在纸条上加了封印,你若真的是她,就会看到来凉山找我的字条。”他看着陆韶道:“你还记得我吗?”
陆韶点头。
谢浪老怀甚慰,目光中又有一丝愧疚,他低声道:“我却没有认出你来,很好,阿韶,你父亲再不能瞧见你长大的样子,我倒是替他看着了,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两个人彼此都知道李羡鱼魂飞魄散,再没什么在天之灵。
谢浪又道:“你父亲在凉山为你留了一样东西,他要我在将来的一天交给你,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陆韶问:“是什么东西?”
谢浪高深莫测道:“这件东西非同寻常,我若是直接告诉你,你恐怕无法相信,所以还是要你到凉山亲眼看到才好。”
陆韶这些日子已经经历过太多事情了,她下过幽冥,去过沧海之境,在幻境中尝过了世间百态酸甜苦辣,她不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无法相信。
接下来的路程是由谢浪带着陆韶御剑飞行,他的速度很快,不到一日就赶回了凉山。
阔别多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经历了上次的清洗之后,百芜居然依旧生生不息,而且门派有越扩越大之势,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望向远处云雾缭绕之间的凉山,那里的景色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加苍翠了,走到近处,就能看到溪水绕山而流,山色笼罩在翠烟冰雾之中,让人完全忘记了这里曾经是怎样一副恶劣的景致。
陆韶轻车熟路的带着谢浪上了凉山峰顶,谢浪看着人烟稀少的峰顶忍不住道:“山君的香火似乎不太好。”
陆韶笑着解释:“本来也能凑合着好,但后来我离开了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也正常。”
谢浪微微偏过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对陆韶道:“你带了神域的人来?”
陆韶道:“没有啊。”她话音刚落,身边蓦然立了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一身朴素的月色长衫,腰间系着玉质腰封,脚上登着一双云履靴,一双漆黑的眸子,温润的脸庞。
陆韶呆呆的看着来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裴庚,只不过他易了容,换了身衣裳,要不是对他太过熟悉,还真的认不出来。
陆韶不知道为什么裴庚会突然过来,按理来说他让自己穿上护身衣后,便是同意了让自己一个人独行,绝对不会又半路反悔赶过来。
谢浪疑惑的看着裴庚,问道:“你是?”
裴庚看了谢浪一眼道:“见过谢先生,我是神域的人,是冥帝派来保护陆姑娘的。”
谢浪表情略微带着些提防与不愉快,他道:“我们有些私事未了,还请这个小哥不要跟着。”
裴庚道:“不行。”
谢浪张了张嘴,算是没辄了,他颇为无奈的看了陆韶一眼,决定先在凉山绕几圈再把他甩开。
谢浪:“那就随我们来吧。”他说着往前走,陆韶用极慢的速度在后面跟着,她轻声笑道:“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裴庚道:“我不放心你和谢浪独自前来。”
陆韶:“他是我父亲的旧部。”她脸上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她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睛:“裴庚,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突然赶过来。”
裴庚解释:“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放心而已,谢浪此人先是你父亲部下,你父亲死后,又为南帝做事,现在则是在骆氏做仙师,他这样没有长性,你敢相信他吗?”
第56章
陆韶道:“我只能相信他。”她忽而笑了笑:“我们又回来了, 你觉得如何?”
裴庚实话实说:“没什么想法,只想把这个地方埋了。”
他们一路向山君府的方向走过去,路过曾经囚禁裴庚的山洞之时, 只见洞口前绿树成荫, 两边花团锦簇,还长着些普通的酸刺果子, 哪里还有曾经惨淡阴森的样子。
陆韶道:“这个山洞……”
裴庚默然不语。
陆韶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指, 一道白光闪过, 山洞轰然倒塌, 碎成了一片废墟,往日的悲欢离合也一同被埋藏在废墟之下,这里对陆韶而言,这里曾是雨雪寒冷之时最温暖的存在,却让裴庚在这里孤独了百年的时光,他必然很讨厌这里。
裴庚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看着陆韶欲言又止。
谢浪回过头,震惊的看着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壮烈牺牲的山洞,一脸诧异:“这怎么了。”
此时天上飞来一只胖鸟盘旋着落到陆韶的肩膀上, 尖叫一声, 更多的飞禽走兽便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除了那些不能化形的低等妖精, 还有化形了的各类精怪,他们都纷纷赶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对着陆韶吱哇乱叫,场面一点都不亚于过年。地灵在妖精堆里挤了半天都没能挤过来, 只好和陆韶隔着万水千山打招呼:“山君,你怎么回来来啦!”
陆韶回吼过去:“没错,我回来啦,快去备酒!”
地灵:“上次你离开时候的酒还没喝呢!!我这就去准备。”
谢浪着实被这里的场景震撼到了。
陆韶左肩上站着一只鸟,右脚下站着一只猪,身后还腻歪着一条九头蛇,她仓皇的解释道:“我是这里的守山人。”
谢浪咋舌,并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妖族失散多年的公主呢。”
陆韶一手扯开一个小妖精,嘱咐他们先各回各家,等她忙完以后再和它们叙旧,然后她扭头对谢浪再次解释道:“凉山以前妖精就不少,不过都是些穷的叮当响,法力又低微的流浪妖精,这些年凉山没了天罚,万物生长,妖精也就越来越多了。”
谢浪一边往前行,一边很碎嘴子的和陆韶聊着凉山的情形:“一方土地万类平衡才是正途,阿韶是否觉得凉山的妖精太多了,有朝一日,别人提起这里都说这里是妖山,对你的信仰修炼岂不是没有好处?”
陆韶笑了笑:“这倒是无所谓。”
谢浪又用传音术对陆韶道:“阿韶,你父亲信仰修炼极为厉害,当年他在人界遍建公主庙,香火鼎盛无神可比,你倒是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