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想要图个安静,却不能如愿,裴庚明明已经放假了,神域那帮兔崽子却总是找上门来,这一个个的都好几千岁的人了,都跟没断奶似的,看见裴庚闲着,他们就浑身不舒坦,非要找点幺蛾子才是。
除夕才过,天魔尊赤炎就来了,他坐在凳子上,看着裴庚给他削了一个苹果,整个人都特别拘谨:“苹果现在倒也安生,不是,凌折现在倒也安生,只是如今泽舟不在了,她又折腾着人为她修炼信仰值,有时候难免越界,修到我的地界上来,不过,不碍事,不碍事,都是为苍生考虑。”
裴庚道:“别,那是过分了。”
天魔尊捧着苹果,被陛下这么一安慰,委屈劲儿立刻就上来了,那可怜巴巴的劲儿恨不得把脑袋伸过去让陛下摸头:“倒也不是不能忍,就是太欺负人了。”
鹿耀姑娘坐在一边拿着一根笔在卷轴上写写画画,说起鹿耀,也是最倒霉的一届神侍,无数高手里厮杀出来的天赋异禀者,上任没几天,老板闭关去了,她则被雪藏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把老板盼回来,老板又休假去了。
如今神域人界两边跑,坐在桌子旁边听他们鸡零狗碎的告闲状,落笔的字体都有些暴躁。
陆韶趴在窗台上撸猫儿玩,听到他们说起泽舟,便问道:“天魔尊大人,不知泽舟他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裴庚继续一板一眼地削苹果,这次削好了便顺手递给鹿耀。
天魔尊道:“泽舟他死了。”
陆韶早就知道泽舟的下场必不会太好,然而听到此言,心头却还是恍惚了一下:“冥帝陛下的手吗”
天魔尊道:“自杀的。”
毕竟都是同事,哪怕当初泽舟将刀架在天魔尊脖子上逼他投降,但他本心到底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能说造化弄人,所以天魔尊提起他也有些嗟叹。
陆韶撸猫的手慢了下来,月亮的光线洒进窗牖,在这光里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讷言敏行的战将。
天魔尊声音带着些遗憾:“鹿耀大人也在这里,说实话,泽舟以前,对冥帝肝脑涂地,就算是下属,做到这份儿上也是罕见,我们都羡慕他们的默契,谁曾想会有这个结局呢。”
鹿耀道:“不过他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清清白白,若是他心里没有阴暗面,没有任何怨气,那孽畜的魂魄根本就不能和他相融。”
天魔尊不乐意听了:“就凌折那样脾气的,谁能对她没有怨气,泽舟自杀承担了所有的恶果,还要如何仁至义尽,人都死了,非要赶尽杀绝才行么,修炼修炼,总不能修炼到连人性都没有了!”
天魔尊的称号里好歹带着一个‘魔’字,魔谈人性多多少少有点不合适。
人死为大,纵然意见有所不同,鹿耀也没有和他继续争吵下去,屋子里烛火身影纵长。在晃动的细风中微微颤抖动。
裴庚用手帕擦了擦手,如释重负地抬头道:“行了,一人一个苹果,回去吧。”
逐客令已下,他们不敢多滞留,天魔尊站起来,目光看向陆韶,意味深长道:“陆姑娘,这人界虽然繁华,却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过分耽于享乐,误了修行。”
陆韶礼貌地笑了笑,心里想:我他妈的脸上是写了堕落这两个字吗。
裴庚执起一盏长明灯,打开了房门,门外才下了一日的雪,到了这夜里,寒浪澄澈,雪月交相辉映,地面上似铺撒了一层沉甸甸的雪花银,至于道路则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天魔尊跟在裴庚身边,心想怎么回事儿,陛下可越来越‘□□’了。
裴庚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天魔尊立刻缩了缩脖子,把自己糟糕的想法收了起来,为避免自己再次胡思乱想触犯陛下淫威,一到了门口就和鹿耀一起匆忙告辞。
裴庚回到屋子将长明灯放在角落,伸手解开了他衣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陆韶见状,立刻将床铺好,弱柳扶风,千娇百媚地躺了上去,一只手抚摸着猫,用妩媚的声音道:“这么快就又要乱来了吗?”
陆韶花样百出,裴庚已经调教到应对这种场景十分得心应手了,他将外袍脱下来,坐到床榻之上,将猫抱起来放在地上,自己躺在陆韶身边拦过她的腰,问道:“你想怎么乱来。”
陆韶本想引诱他的,让他情难自持,方寸大乱,岂料裴庚才靠近他,那直挺温润的鼻梁落在她眼里,柔软单薄的嘴唇里吐出挑逗的话语,在她耳边如春风吹裂冰河般悦耳动听,这让她先羞涩起来。
陆韶觉得美色影响她出刀的速度,便随手化出一条纱巾蒙在他的眼睛上,挡住那双清冷却又足以魅惑众生的眼睛:“不许摘下来。”
月色流淌在他的身上,如琼枝覆雪般清灵耀目,她定了定心神,悉悉索索地解开了他的衣带,轻轻抽出玉饰腰带放在了枕边,嘴唇落在他的耳垂上:“一年了,哥哥。”
这个称呼是隔壁徐娘教她的,说在床榻之上喊一些特殊的称谓,会让人兴奋。
裴庚的耳垂果然漫上一丝绯红,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深黑暗中将她压倒在身下。
有些人蒙着眼睛做也是很在行的,神域强者的血脉与人相合之时几乎是冰火九重天,又快乐又难受,恨不得咬他一口清醒清醒,否则就会一直坠向无底的深渊里备受煎熬。
事实上,到了笠日清晨,裴庚的身上确实会添好些伤痕,他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淡然道:“下嘴真狠。”
陆韶宠辱不惊道:“牙口练过的。”
这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率了。
第85章 番外泽舟篇
这些日子, 大雪下个不停,院中的积雪都埋到了小腿根,陆韶坐在老树的石桌前煮酒, 烫了好几壶那味道才终于令她满意了些, 她斟了一杯酒晾了晾, 刚准备喝下去,忽然之间,身旁空气有几分灼热, 刚晾好的酒又开始滚烫, 差点烫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 地上的积雪被一阵狂风卷地飞了起来, 却又在半空中凝滞,宛若时间静止, 天地被笼罩在茫茫雪色中,陆韶转过头去,发现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陆韶脸上刚有一层怒意,心说谁这么放肆,竟然擅闯她家,还整这么大架势,等她看清楚来人长相时,倒竖的眉毛立刻无限柔和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冥…冥帝?!”
凌折坐在她身旁的石凳子上道:“阿韶, 好久不见。”
陆韶又坐下来, 换了个酒杯给她斟酒:“是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是要找裴庚吗?”
凌折问:“他在吗?”
陆韶道:“不在,去买糖了。”
凌折道:“那就好,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暂时并不想见到陛下。”
陆韶正色道:“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义不容辞。”
凌折问:“泽舟的事你听说了?”
陆韶终于正经了起来:“听说了,泽舟自尽了。”
凌折笑道:“自尽?他是在威胁我。”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不断地擦着自己的衣领:“溅了我一身血,好教我不能忘了他,临死还要搞这一出。”
凌折的话让陆韶有些不寒而栗,凌折这个人,即使她处境再艰难时,也未曾在她身上见到一丝颓丧的落魄,可此刻她的言行举止都有稍许异常,甚至有些许凄凉。
陆韶谨慎地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天魔尊提起这件事来很生气。”
凌折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自他重伤后,与那孽畜的灵魂有了分离的迹象,泽舟的神志慢慢苏醒我本来不想杀他,我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
那一日,凌折穿了一身珠冕霓裳去长明殿看泽舟,泽舟身体内白蛇的灵魂受了重伤,正在渐渐地失去身体的掌控权,泽舟被压抑许久的灵魂也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凌折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榻之上,锦衣华服也难掩他一身的憔悴与将死的苍白。
凌折的目光四处巡视了一圈,才落到他的脸上,叹息道:“即便是我,也从来没有敢住在长明殿,你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凌折确信泽舟的灵魂已经苏醒,以泽舟谨慎又遵规守纪的性格,定会惶恐不安跪地请罪,哪怕他确实有些无辜,也会出于愧疚将罪责一力承担下来。
更何况,他关了自己一百年,又有什么脸面来面对自己。
然而令凌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泽舟竟然毫无反应,连个悔恨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好像自己没有任何错,更谈不上去惶恐愧疚了。
凌折让众人出去,关上了殿门,她坐下来用柔和对的语气道:“泽舟,该怎么办呢,以往你都帮我想注意的,这次你帮帮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下你。”
泽舟不吭声,垂着眼眸,手指攥紧了衣袖。
凌折看见他的小动作,知道他果然是清醒了很多。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儿端出来一碗药,用羹匙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泽舟,别人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众人所见到的要好的多。”
泽舟将她的手推开,药汁洒在被子上湿了一片,他道:“是吗?凌折,我自己都不知道。”
凌折笑道:“我都来低声下气地给你喂药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泽舟直接将滚烫的药碗端了过去,在凌折惊讶的眼神中一饮而尽,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平复了很久以后才用沙哑的声音道:“你想救我轻而易举,可在你心里,我没有你的规矩重要,你赦免我,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她摸了摸泽舟的头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那孽畜控制了你的心神,你就是玉石俱焚也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可你选择了同流合污,甚至逼迫我归降于你,这都是你的主意吧。”
她越说火儿越大,眼睛里已经有了怒气:“所以你那副无辜的姿态收一收,我与你之间情谊已尽,剩下的也就只有利益了。”
泽舟干笑了两声,竟然就这么默认了,凌折怒火中烧,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以为你忠心可靠,从不会耍什么小心思,可没想到你竟让如此辜负我对你的期望,这样的你,与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泽舟道:“是没什么区别!”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飘了起来,而在他身后,出现了一条鳞如钢刀的巨龙,而殿外顿时阴云密布,昏暗一片。
凌折没想到此刻他忽然翻脸,看他这架势竟是要以命相博,这等疯狂,她确实要忌惮:“泽舟,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泽舟的身体逐渐透明,几乎与他巨龙融为一体,他的声音似惊雷炸裂,让人头皮发麻:“我不想输!!也不用你来制裁我!”
龙爪五指如钩穿过了凌折的……头发。
泽舟看着恐怖如斯凶悍霸道,然而每一招都花拳绣腿,磨磨唧唧,唬人的架势做了个十足,可以看出来,他现在只想自保,并没有伤害凌折的意思。
凌折:“泽舟清醒一点,回头吧,我定会留你一命的。”
泽舟在天上飞舞了一圈,朝着她嘶吼:“不要!!”
凌折飞身上前控制住了他扭动的身体,飞快地默念安神咒,等到泽舟不再发狂之时,她用冷静的声音道:“你还在怨我当年对你下杀手,泽舟,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若非迫不得已,我不舍得你离开我,杀了你无异于让我功力大损,就像失去了我的影子,可当时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泽舟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两只雾蒙蒙的黄瞳盯着她。
凌折熟知泽舟的性子,他好骗,好拿捏,吃软更吃硬,只要她耐下心来多劝劝,泽舟就能冷静下来:“不要让那孽畜再一次吞噬了你的灵魂,不要慌,冷静下来。”
泽舟问:“后悔了吗?”
凌折道:“后悔了,冥天界怎能有你重要。”这句话,她是骗他的,可是谁都知道她凌折从不会将个人的重要性放在冥天界之上,这个谎言太过虚伪与荒诞,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觉得泽舟无法相信。
泽舟却还竟然真的相信了,或者说他满身的戾气渐渐消失,凌折看到了白蛇的灵魂在他的灵魂之上有了重影,她立刻飞身而起,抽出长剑朝着重影的地方砍过去,手起剑落之际,一条白色的巨大的影子被她的长剑拖曳出来扔在地上。
凌折满脸憎恶,掌心化出蓝色火刀,无数把火刀扎在白影之上,熊熊烈火燃烧将其彻底吞噬殆尽:“通知鬼王,幽冥不得收留此孽畜,将其魂魄驱逐至死境之地,震慑同族。”
而泽舟则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凌折让人将长明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堆到殿外焚烧干净了,再将长明殿布置一新。
至于泽舟,凌折思虑很久后,决定毁去他千年的神志记忆,重塑人格。
倒是天魔尊向凌折求情:“不至于此,说到底泽舟也是受害者,我们斩杀了真正的敌人,就放过泽舟吧,凌折,不要做出这种事情,你毁了他的神志记忆,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凌折道:“当然有区别,杀了他,他便再不属于我们神域了,若是毁去他的神志记忆,重塑人格,他依旧可以为我们效忠。”
赤炎无法苟同:“我们略施惩戒就可以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再背叛了,实在不必下如此狠手,泽舟他是人,又不是兵器,你怎么能对他做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
凌折笑道:“赤炎,身为天魔尊,没什么本事,却整日优柔寡断,你若是真的有能耐,那你就保下泽舟,然后去和千千万万神域子民解释,解释泽舟是无辜的,去平息他们的怒火!否则你就是因公徇私,包庇罪魁祸首。”
天魔尊赤炎怒声道:“泽舟本来就是无辜的!凌折,我知道你的信仰值比什么都重要!但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若是想伤害泽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凌折道:“赤炎,这件事情,重北二帝与你之所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泽舟这百年来的帝尊之位,就是个笑话,天帝不在,无人能与他抗衡,为了保存实力,暂时归顺,也不能算是罪大恶极,但泽舟与你们不同,你保不了他,若是再有异议,我们不妨再坐下来好好算算你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