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濯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没用的,陆韶从他这堆气急败坏的句子里提炼出了很重要的一点:“金麟君居然跑到百芜门污蔑自己和裴庚勾结。”
陆韶笑道:“金麟君那厮真是不要脸,竟然如此含血喷人,二师兄明鉴,杀拂音的人是裴庚一人所为。”
程濯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乃洞中妖魔一人所为。”
陆韶:“自然,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他一人所为。”
程濯本来也没怎么信陆韶会和裴庚勾结,毕竟他是了解陆韶的,陆韶压根没有这个魄力,只是魔类擅蛊惑,陆韶又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敲打敲打也是有必要的。
程濯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韶又道:“金麟君和拂音闯禁地在先,是我拼死守了没守住,她才会被妖魔反噬,这也是自食恶果,现在又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污蔑我与妖魔勾结,真是其心可诛。”
陆韶感觉和程濯说话特别累,又得让这脑残知道真相,但又不能让程濯发现自己在帮裴庚说话,否则回去添油加醋胡说一通,又少不了许多麻烦。
程濯虽然刻薄蛮横,但也不是完全不讲理,而且脑子直,他问:“当真。”
陆韶:“当真,我百芜门弟子怎么可能与魔类勾结。”
在程濯心里,百芜门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没有哪个傻瓜蛋会想不开背叛师门,会愿以冒着失去树大根深的师门庇佑的危险,和罪魔勾结在一处。
程濯想了想又问:“可是裴庚早已重伤,如何又能有力气杀了地神,莫非在你的照看下,他元神恢复了些”
这个问题,陆韶一时没能接上。
陈濯见状摆起师兄架子,沉声道:“陆韶,我想你知道魔族与神族最擅蛊惑,稍微有些神通的即使一时受缚,也能或扮可怜,或扮仁慈,甚至看起来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那都只是他们生来就有的手段。”
这个说法陆韶也知道,魔族与神族虽然法力无边,但是他们极其依赖信仰这种东西,能教化天下除了无量神通之外,还需要人们对他们的崇拜,尤其是天生神族,出生便是完美无缺,如隔壁的冥帝姬媱,在冥天界就有超高人气,信徒无数,香火鼎盛,长盛不衰。
再比如他们的南帝,听说他不仅在公众场合完美无缺,就连私底下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慎独到变态,曾经有下界飞升的小官吏在南帝塌前追踪记录了几十年,后来下界写了一本书,里面的内容有:我与他相处几十年,竟从未见过君有抠脚放屁之举动,如此自律,实乃令人震撼。
魔族稍微好些,因为对自己道德要求不高,行为更加放荡不羁些,但是修为到达了一定层次的人,就都有控制人心的癖好,比如他们即使一根手指头也不动,就会令境界低的人产生恐惧、敬畏、感动等一系列感受,所以才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皓首穷经的辈辈修炼。
陆韶道:“二师兄且放心。”
程濯道:“陆韶,今日我来受掌门之命来交代你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要你用紫雷钟打散裴庚元神,教他尚存一息,却又永不得翻身,再无恢复元神的可能。”说着,他的掌心浮现出一口小小的钟样神器,神器上金字流转,光华灿烂,熠熠生辉,然而这等美丽事物却是个凶残至极的法宝,多看一眼都令人喘不过气来。
陆韶笑容顿时凝固,她转眼就怒了:“二师兄,我们说好了,我就是来这里顶别人的名额的,日子艰难些也就算了了,没吃没喝我也忍了,和地神之流作战我也没找你等要补偿费,可是你答应了我只是来这里守山,怎么又要我干这种事情。”
程濯板着脸道:“也罢,若是将来你压不住裴庚,只好献祭凉山,你与他陪葬就是了。”
陆韶听到此言,声音软了些:“葬就葬了呗,人生自古谁无死。”
程濯也怒了:“到此为止,陆韶,这乃掌门之令,你若是完不成任务,从此以后休想再出凉山,你好自为之。”
他脚边的仙鹤被惊的鸣叫一声,紫雷罩落在陆韶手中,程濯引鹤而去,唯声音在山中回荡:“待你做完第一件事,再提余下的两件事。”
陆韶捧着紫雷罩在晨曦中彷徨了许久,想了想师门,想了想未来,决定开心最重要,于是把价值连城的紫雷罩扔了。
扔了紫雷罩以后心情舒畅,谁料她刚跨进府门,那见鬼的紫雷罩就又落到他脚边,并伴随着程濯阴魂不散的声音:“陆韶,你休要放肆,我已经派了纸天兵来监视你,若你再敢扔了这圣物,我将引爆紫雷罩。”
陆韶麻利的捡起紫雷罩,抬眼往四周一看,果然看到了几个隐藏在暗处的纸天兵。
所谓纸天兵是程濯的传家法术,以血为媒介,驱纸为傀儡,每个新鲜的纸傀儡在三日之内都会有程濯法力的五成,三个纸天兵联手在陆韶的眼中几乎是天下无敌的。
现在这样的超强战斗机兢兢业业的监视着自己,那没有瞳孔的眼睛里阴森森的可怖,手中尖利的法器闪着冰冷。
陆韶怀疑这凉山囚困的到底是裴庚,还是用来改造和折磨她自己的。
这时候她手腕上又开始微微刺痛,她又听到了画境中的声音:
“是否需要帮助。”
陆韶:需要,需要。
画镜:“紫雷罩属上古神器,品级下等,却有摧山裂地之威力,古山君曾将紫雷罩画在镜中,可以将其进行改造。”
陆韶:“改造。”
画镜:“想要把紫雷罩改成什么。”
陆韶盯着手里的东西,福至心灵:“改成烟花。”
而一炷香前,裴庚坐在石台上,就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强烈的不安,似乎又有敌人了,只是这次的敌人还要更难缠些,他将一缕缕微弱的意念投放到凉山的各个角落,感应到了一只鸟,一个陌生人类,他们的气息离得守山人很近。
裴庚将意识专注集中在那一片地方,听到了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谈话的内容果然对他很不利,若是真的杀了他也就算了,那他的一缕魂魄就终于可以逃离栓天链这个缠人的东西,虽然不久后他或许会永远消失,但正如花开花落,再长久的生命也会有消逝的一天,这一天早就该来了,他等得已经很不耐烦。
可是看起来他们并不会让自己得偿所愿,反而还会让自己很苦恼。
他不想让那些浸染过无数亡灵与鲜血的肮脏法器触碰自己的元神。
裴庚一时间没有想到应对的法子,毕竟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除非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他可以在陆韶动手的那一刻,调转身上所有灵力将这凶器的伤害范围在瞬息之间强上万倍,威力散漫到凉山每一个角落,这样凉山会山崩地裂将凶器和所有的侵犯者掩埋在裂谷之中。
那时候尘归尘,土归土,将一切都掩埋在黑暗之中。
陆韶和画镜私下一番勾结后,收敛心神走到纸天兵附近说道:“我怎么觉得这紫雷罩有点轻,会不会是拿错了。”
这时,程濯还未走远,他的心神依然操控着纸天兵:“胡说,这是掌门亲自给我的,这既然是上古神器,自然不会是什么笨拙的东西,你只要偷偷将紫雷罩放到山洞中,到时候我和纸天兵会在凉山上空念动咒语合力助你,他的元神就会被罩在紫雷罩中。”
陆韶道:“那我就放心了,掌门和师兄总不会有错的。”她蹲在地面上朝着泥土里喊了一声:“地灵,你先在下面呆着,不要出来。”
程濯:“念动咒语后,紫雷罩就只会对神魔族造成伤害,不必为地灵担忧,你快些。”
陆韶道:“那行,二师兄你在外面可一定要助我,否则万一波及到我,那就大事了。”
程濯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快些。”
陆韶轻轻一笑,将紫雷罩收在掌心,走进了山洞中,裴庚见她先开口了:“有客人?”
陆韶:“嗯,我师兄。”
裴庚问:“怎么会有人来。”
陆韶:“奉掌门之命来巡山。”
裴庚点头,看起来是毫不犹豫的信了。
陆韶心里突然有点愧疚,裴庚好像是个很单纯的人,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相信。
陆韶嘿嘿一笑,裴庚不动声色,两个人内心却各怀心事,陆韶坐在他旁边,捏出三个铜板。
她问:“你猜,哪个是我的扣子,哪个是铜板。猜对了我就把钱给你。”
裴庚:“都是铜板。”
陆韶赞叹:“我以为你不认识钱。”
裴庚无奈:“那是因为你衣服上从来没有扣子。”
陆韶将铜板递过去:“都归你了。”
裴庚没有动手去接。
他看着陆韶将紫雷罩拿了出来,捧于掌心:“为感谢你帮我,这个送给你。”
程濯在远处通过系在紫雷罩上的暗线感应着洞里的动静,听到这句话立刻屏住呼吸准备运功捻决念咒。
裴庚看着那紫雷罩,没想到守山人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骗他。
裴庚:“真的要送给我?”
陆韶点头:“嗯嗯。”
他伸过手将紫雷罩拿在手上,随后五指轻轻归拢,将所有灵力运转在指尖,空气被震颤得发出轻微的破啸声。
裴庚笑道:“你终究还是下手了,那就让一切都在你手中毁灭吧,永别了。”
他带着葬山的决心,轻轻一弹指。
须臾之间,无数烟花在凉山上空的每一寸地方怒然盛放,若白昼流星,划过百年不肯晴朗的苍穹。
第10章
程濯抱着再无杀伤力的紫雷罩,伤心欲绝地回了百芜门。
临走前,他说人生无常,最是无奈,连上古神器都能过期,以下省略一千字骂人的话。
陆韶可了劲儿的安慰他道:“二师兄,振作,以后有什么上古神器尽管往这里拿,一千件!一万件!对魔头绝不能手软。”
程濯重重点头,两人相对挥手告别,作别西天被烟花炸过的云彩。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怀掌门察觉到有异,再没有让程濯冒着破产的危险贸然前来,反而对陆韶亲笔书信一封:“你回来。”
陆韶把那亲笔信,叠了个小船扔到水里,给对面的猪妹妹送去她亲手编的草环。
经过上次璃的事情后,陆韶对凉山的精怪有了一些改观,虽然依旧不喜,但她明白了什么叫同气连枝,生死相依,如果有一天又出现了像拂音那样的对手,保护凉山的应该是守山人。
地灵告诉她,如果一个守山人总是被保护,那么这是很荒唐的。
一个守山人,应该比任何精怪都强大,像古山神那样,一念万物生,一念万物灭。
陆韶认为这个水平实在是太遥远,但也不能让拂音之流把自己欺负的跟她孙子一样。
说到拂音,她的百泉林已经物归原主,百泉林之所以在遭受过天劫后,依然屁事没有,就是因为它那里一片百泉圣水,圣水滋养过的地方都会死而复生。
陆韶以为革命胜利了一半,终于可以取走泉水,谁料半路杀出来的守泉神挡住了陆韶的路。
守泉神是盘在泉水里的一只蜥蜴,他翘着二郎腿,戴着一顶斗笠,大爷似的坐着:“不是天界不肯给凉山一个机会,只是凉山若重新有了灵气,罪魔在此修炼从而逃脱,这罪名谁担当的起。”他用他那黄橙橙的眼睛看着陆韶,闪过几丝骇人的寒光:“你能担当的起么。”
陆韶道:“可是凉山还有生灵。”
蜥蜴道:“山君,冒昧的问一句,你在此任职多久。”
陆韶:“十年。”
蜥蜴晃着二郎腿儿道:“甚好,且向你透露个消息,凉山在十几年内必然被南天界断根,永沉海底,此后也再无凉山,山君且莫在这里注入太多感情,十年期限一到,立刻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陆韶暗声:“果然是要葬山,裴庚区区小魔,为何要付出如此代价。”
蜥蜴一脸愤怒:“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也有几百年了,好端端的要搬家,心里也腻烦的很……”
陆韶陪着蜥蜴听他激情辱骂,不时连连点头。暗中使眼色勾手指派了三个猪精偷爬树果子,五个猪精去偷取泉水。
蜥蜴本来正在声情并茂的诉说葬山的不合理,眼睛一瞟,看见有几个猪在奋力上树。
他立刻停下了话匣子,一尾巴甩出去,骂道:“哪里来的猪崽子,敢偷我的果子。”
蜥蜴不愧是守泉神,那一尾巴的威力纵然是悠着力道了,却还是掀起了一阵猛烈罡风。
陆韶却更快,她若一道残影掠过,用刀背将风尽数挡回,恶森森的荆棘从地面伸出围成一道坚不可摧的藤墙。
蜥蜴见这阵仗,也不敢跟守山人硬怼,当下讪讪收手,心疼道:“几个果子而已,小崽子们再多拿几个去吃,山君,别轻易动阵呐,我新挖的地,咳咳。”
这果子是凉山的,属于全凉山的生灵,本就不该为蜥蜴一人享用,他自个儿也知道没什么道理,不敢再理直气壮。
此时泉水已经悄悄偷到了手,猪精给陆韶使了个眼色后,陆韶对蜥蜴道:“上神在此辛苦了,多谢你的果子,告辞。”
出了百泉林,几个猪用猪蹄捧着泉水慌慌张张来到一片空地上,将泉水撒到泥土里,趴在地上并双蹄合一,表情虔诚,祈祷着神迹出现,在他们的猪脑子里,他们真心以为这里会能在瞬间就长出一片果子林。
陆韶忍不住笑道:“还没真么快,要埋种子的,把果籽埋进去。”
她说:“种子熬过冬天以后,来年春天就能发芽了。”
结果,种子第二天就发芽了。
那芽儿长的真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玉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真牛逼,不愧是用百泉林灌溉着长大的果子,猪精们对他们的芽芽儿儿充满了期待,就像当年老爷爷期待着他的葫芦娃的心情是一样的,一群猪啥也不干了,就在那里围着。
如此以来,大家都有了事情做,凉山都清净了不少。
虽然陆韶罔顾南天界的命令,偷出了百泉水,但灌溉百泉林的地方离裴庚的老巢很远,陆韶不敢不把蜥蜴的话当做耳旁风,裴庚的实力她是见过的,如果他真的汲取了凉山的灵气而逃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