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卖的。”
何默默几乎像伸手把琴拿回来,在她眼里这不是琴,是她妈妈失去的一部分。
她也发现了老板说的名字,在琴背面的红色板面上用黑色的颜料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雨”,很大,占据了几乎大半的琴背。
“雨”字的四个点,每个都很有力量。
“哦。”
老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外面的天要黑了。
老板打开了店里的灯。
伴着乍起的灯光,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也背着一个琴箱。
“上次跟你说的调音器你给我进来了没有……”
琴行不大,老板坐在门口一步就到的台子前面研究着何雨的吉他,何默默坐在静静地看。
男人的声音消失在他走进琴行的瞬间。
“这把吉他,你要卖么?”
店里没有其他人,何默默左右看了一眼,连忙说:“不卖。”
“不卖你留着它干什么呢?”
男人走近那把吉他,摸了一下琴弦,说:“你这二十年没弹过它吧?”
听见这个问题,何默默立刻意识到,这位新来的大叔也是自己妈妈的“故人”。
“老谭你等会儿啊,我看完了这把再跟你说……里头有把新来的贝斯,你要不要看看?”
男人走了几步,却没往屋里去,就站在旁边。
何默默很紧张,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自己身上。
“好了,这琴没什么问题,把琴弦换了就能用,你换么?”
“换。”何默默连忙点头,又说,“麻烦您,换最好的。”
“嘿,你现在说话可真客气,我这正好有新来的好东西……”赚钱的事儿琴行老板没有不愿意的,他转身看自己身后墙上的那些乐器配件。
琴行里第三个人说话了:“不用配那么好的,不换也行,换了有什么用呢?换了也是放着。”
“老谭,你这人……何雨当初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吗?再说了她唱的时候你不是还当你的大学生呢?你搁着使什么劲儿呢?”
男人“哼”了一声。
琴弦很快也配好了,老板的手很快。
“要不要在这儿调音?还是你回去了自己搞?”
何默默在有限的时间里靠手机搜索了一些知识,但也只是勉强能看懂而已,调音什么的,她肯定不行的。
她还没回答,一边那个夹枪带棒的男人又开口了:“她?看她的样子,琴弦都未必会拨。”
说对了!
“我来吧。”
男人放下了自己背上的琴箱拿过那把吉他,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他调整好了吉他的插线,手指在吉他的弦上拨弄了一下。
何默默低头看手机上写着怎么调音。
当然,没有看懂。
她只能听着自己耳边不停地传来吉他被拨弄的声音,响一声,停一会儿。
男人抱着琴,何默默看琴的时候顺便看清了他的样貌,如果不是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还有运动鞋,这位大叔更应该出现在讲台上,他长了一张看起来学历不低于硕士的脸,眉毛是传说中的剑眉,鼻子也很挺,大概是读研究生时候老师很喜欢带着去各种活动撑场面的样子,不过现在人到中年,有了些成年人的味道,这种味道并不明显,在他低头调音的时候,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眉眼,让人觉得他一下子就变得很温柔
——对这把吉他很温柔。
何默默突然想起来网上说给吉他调音应该用调音器。
这时吉他又被弹响,却不再是单调的单音。
一串音符从男人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天地宽广,
欢喜送葬,
昨天死去,
今天的人,
走向明日的消亡。
清风徐来,
不许烧纸,
告白结束,
相爱的人,
迎来爱情的终止……”
男人唱歌的时候声音很低哑,还微微有点鼻音,整个歌的曲调并不平缓,应该说是越来越激烈,可他在激烈的语调里唱着这么悲观的歌词,又让人觉得其实是在讲道理。
何默默看着那把吉他,在男人的手中,这把吉他仿佛活了过来,偶尔会有一种近乎于崩裂的声音,何默默在心里猜这是这个吉他在生气。
唱着歌的男人抬起头,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还记得吗?”男人问“何雨”。
何默默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她看见这位大叔笑了,是冷笑。
“说了爱音乐一辈子的人连自己写过的歌都忘了。”
这首歌居然是妈妈写的吗?!
何默默瞪大眼睛看看吉他,又看看这个大叔,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再认真地听这首歌,张了张嘴,她说:
“大……你……您能不能……”
摸了一下吉他,男人站了起来:“你对不起红雨。也对不起你曾经的音乐,何雨,我曾经以为这首《不死》你是嘲讽别人的,没想到你说的是你自己。”
他把琴放回了琴箱里。
“遇到了逃兵心情不好,老高,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他拎起旁边的乐器箱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何默默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付了钱,背起妈妈的吉他就追了出去。
“你等等!”
男人已经坐进了车里,何默默连忙冲到了他的车窗边。
“你……我……你喜欢何雨的音乐,对不对?”
男人皱了一下眉头,把车窗降了下来。
“何雨,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也喜欢,不,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也不对……这个世界上比我更喜欢的,可能只有何雨自己,所以,我……你……你还会唱何雨的别的歌吗?你还想让何雨重新唱歌吗?”
第61章 不死 请把这样的何雨,还给何雨。……
何默默太激动了, 她激动地想知道关于妈妈的歌的一切,却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准则
——像个大人。
像个大人一样地做事,像个大人一样地思考, 像个大人一样地理解大人。
而姓谭的大叔是个大人, 虽然他很自我,也有些刻薄, 情商看起来不高的样子, 可他是个大人,只要是个大人,就很容易自以为是。
于是他说:“何雨, 我以前是很喜欢你的音乐,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 你的那段人生已经结束了……就像你这把‘红雨’, 它已经旧了二十年了, 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喜欢不喜欢,它们都已经结束了。”
说完, 他开车走了。
何默默背着妈妈的吉他站在原地, 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她回到了琴行, 琴行老板正在收拾东西。
“刚刚那个人,是谁呀?好像还挺……了解我的。”
“谭启鸣, 你以前在蓝场唱歌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学生,看见你唱歌了,他回去也搞了乐队, 结果等他乐队有点儿名头了,你也不唱了,没想到这小子还一直惦记着呢, 他这些年倒是一直没停了折腾,一边当着老师一边搞乐队。何雨,你那首《不死》真不错,也不光谭启鸣记得,现在版权什么的也不像以前不值钱了,你要不要看看重新录一遍放在网上?”
何默默没说话,灯光下,她摸了一把自己身后的琴箱。
“不好意思,我再问一下,我要是想找我从前唱歌的音乐和视频,能找到吗?”
“哪儿找去啊?两千年我还没手机呢……”
今天的何雨过得挺开心,月考的分数下来了,“何默默”没考,统计分数的时候也没有她,平均分也没有她,所以别人唉声叹气也好,暗自高兴也好,她都是看热闹的心态。
这次班里的第一名是班长许卉,班主任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位一直看着挺冷静的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
可爱。
虽然在心里夸了可爱,何雨还是用一种很得意的语气在心里说:“小姑娘开心一下,等我女儿回来你就没这么好过了嘿嘿嘿。”
全校的第一名是一班的一个女孩儿,这不是何雨打听来的,是那个女孩儿自己对“何默默”说的,下了第二节 晚自习,她在教室门口叫了“何默默”出来。
“何默默,你这次总分多少?为什么我成了第一名?我之前就听说你的成绩下滑,何默默,你可要小心,我不是那种冲上来一次就会下去的,你要是松懈了,这次我能赢,下次我也一定会赢。”
女孩儿长了一副看书很多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串,何雨立刻就听明白了,这小姑娘是被自己家默默压在地上打了这么久,打得有点上瘾,一次没挨打她还来给打她的人鼓劲儿。
哎呀,怎么讲呢,何雨心里一下就有种自己女儿是武林盟主的劲儿,武林盟主稳坐台上这么多年,一个人不小心拿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她都得先来问问是不是武林盟主状态下滑了……嘶,太爽了。
“月考我没参加。”何雨笑着说。
越说越激动的女孩儿一下冷静了下来,她看着“何默默”。
何雨也看着她。
“谢谢你鞭策我,下次考试,你会看见一个特别努力的何默默,你也要加油哦!”
女孩儿:……
后来何雨知道这个小姑娘叫谭启葳,还是贝子明告诉她的。
“何默默,你期末考试一定要考个第一,一班的人太讨厌了,拿了一次第一就这么高兴。”
这次月考不仅个人第一名被一班拿走了,因为何默默没有分数,连全班平均分的第一也是一班的,贝子明对此表示很愤慨,认为一班是落井下石。
何雨不太理解她的逻辑,“武林盟主”她当得太爽了,爽到晚上放学的时候都很开心。
“天地宽广,
欢喜送葬,
……
流水迢迢,
命运飘摇,
你在梦里,
我在水里,
相拥到天亮,一同赴不死。”
马路上灯很亮,何雨哼着歌,踩着熟悉的节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回家的路口。
“你在唱歌?”
“嗯?”
何雨回过头,看见了一张很好看的脸。
是李秦熙那个校草。
李秦熙脸上戴着微笑,他从自行车上下来了,说:“我都不知道你会唱歌,这是什么歌啊?”
“啊,没什么……你……”
“我听说了,你们班有个女生在路上被人骚扰,你救了她,你不怕么?”
何雨愣了一下才想明白李秦熙说的是时新月的那个事儿,没想到已经传成了这个样子。
“没事儿,那种人,你不怕,他就怕了,做人得靠一身正气。”
李秦熙笑了,他这次笑得很真诚,甚至笑出了声。
“何默默,你现在说话也太有意思了。”
“没什么意思,你笑完了赶紧上车走吧,别回家晚了,我马上到家了。”
推着自行车,李秦熙低下了头,灯光穿过车轮,车轮辐条的影子粼粼从地上轮转而过。
“我已经看见阿姨两三次了,之前我还担心,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你……何默默,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在我家玩……”
什么小时候?
何雨突然来精神了,这时李秦熙却停住了。
“阿姨。”
何雨转头,看见小区门口,“自己”正站在那里。
“我……我先走了。”
“等等!”
何雨一把抓住了车把手。
“你说你跟我小时候就认识了?”
李秦熙转头看何默默,似乎又想笑,却不是开心的笑。
“何默默,你不记得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觉得你眼熟,后来我才发现你是李晓笛。”
何雨:!!!
何默默也听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站在小区门口等妈妈回家,就听见了自己从前的名字从校草的嘴里被叫了出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去你姥姥家玩儿,我大伯家也在那儿,那时候我们见过。”
所以才送“何默默”回家啊!
所以才关心“何默默”啊!
所以才看见了“何默默的妈妈”就一趟趟凑过来啊!
何雨看向自己的女儿,双眼顷刻间写满了内容。
左眼:“看看看看这是你的债!”
右眼:“瞧瞧瞧瞧不是我的错!”
横批:“沉冤昭雪!”
李秦熙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小名叫熙熙,你还记得吗?”
何雨眨了下眼睛,就听见自己的女儿突然开口了:
“熙熙,那不是,姐姐吗?”
市一中校草的表情立刻垮掉。
“是哥哥!”他急急忙忙地对“何默默”说:“我们小时候玩儿过家家我不是当爸爸的吗?”
“女孩儿也可以当爸爸呀。”说话的还是真正的何默默。
校草想抓头发:“那我让你叫我熙熙哥哥,你不是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