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叫哥的女生不是很多吗?”林颂雪就有个外号叫“雪哥”,何默默玩游戏的时候一开始也不是“默神”,而是“大哥”,她也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李秦熙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做了一下心理重建:
“那你现在记住了吧,我现在了看着不像女孩子了吧?现在可以叫哥哥了吗?”
“现在是一个年级,叫同学。”没错,回答他的依然是我们找回了冷静和理智的何默默小朋友。
最终,李秦熙落荒而逃。
全程笑眯眯看着两个孩子你来我往的何雨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默默啊……哈哈哈哈……人家小少年的一颗心可算是碎完了哈哈哈你说你……”何雨笑得几乎要跪在地上。
何默默有些茫然,今天这一天她接收的信息量真是太大了,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时间又受了一波冲击。
“我真的一直以为熙熙是女孩子。”
何默默记得这个名字,是她四岁到六岁时候经常会在周末一起玩的小伙伴。
“居然是男的……我觉得责任主要在名字上面,然后,他长得真的很像女孩子。”
五六岁的漂亮小男孩儿要是梳了个蘑菇头……何雨想一想就能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不过,这并不是整件事最好笑的点。
“哈哈哈哈,默默,你别说了,你再说两句我今天笑得起不来了!”
“哦。”
何默默去“拔”自己的妈妈,何雨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默默啊,下次有男孩儿跟你说让你叫他哥的时候,你……”就别说什么同学关系了……
看看女儿平淡中带点困惑的表情,何雨停住了话头。
“唉,算了,你这还没开窍呢,以后再说。怎么回事儿?怎么出来接我了?”
“我出来走走。”何默默是这么说的,其实她今天已经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我买了包子当宵夜,已经热好了。”
“嗯,我跟你讲,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有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她来问我,为什么她成了全校第一……默默啊,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何默默仿佛很认真地在听妈妈的话,其实她总是会走神。
会去想那个被她摆放在家里餐桌上的东西。
“你今天都干嘛了?”
上楼的时候,何雨问女儿。
“我去了一趟姥姥家。”妈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会哭吗?
何雨没啥反应,何默默和她姥姥关系好,一直不去看才奇怪呢。
“妈,我今天遇到了有意思的人,遇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我还听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
说着这些话,何默默看着妈妈掏出钥匙开门。
“是么?什么呀,跟妈妈讲讲……”
门打开了。
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
红白黑三色的吉他被光照得熠熠生辉。
“是关于一个爱音乐的女人的故事……”
“默默,妈妈不想听。”何雨说话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息。
“这个故事真的很棒,妈妈,它应该被继续写下去,在这个故事里我还听到了很好听的歌。”
“默默!”
“妈,我把这把吉他找出来的时候高兴极了,我看见了我妈妈的另一部分。”
“何默默,那是你妈死了的部分,你……”
“妈妈,如果你已经不喜欢了,已经不懊悔了,已经不痛苦了,现在你会抱着吉他告诉我,你以前有一段充满热情的时光。”
这是何默默为自己妈妈设计的一场测试。
她觉得很抱歉。
可她不后悔。
她的妈妈就像姥姥家那个昏暗的二楼,一切都仿佛很平和,一切都在黑暗里沉默。
必须有光照进去。
她才能看见平静黑暗中的真实。
“天宽地广,欢喜送葬……”请把这样的何雨,还给何雨。
第62章 后悔(修了后半段) “默默,妈妈唱不……
灯光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照亮这个家的夜晚, 何雨累了,她长叹一口气:
“这吉他的事儿别再说了,何默默, 妈妈以前是一步一步地走错了路, 你这不是揪着你妈的……那啥,黑历史不放么?你妈我确实喜欢过唱歌,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个梦呢?唱歌跳舞画画当科学家, 有几个人后来能做到的?难道你也要把这事儿搬到他们的面前让他们也再懊悔一通?有必要么?”
她在房间里左右看看,拿起了放在角落里的琴盒。
“默默,妈妈这事儿能教你的不多, 反正就两条, 第一, 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第二, 别以为什么事儿过了两年还跟从前一样, 要做什么绝对不能拖。”
说话的时候,何雨已经拿起了吉他。
何默默走过来拉住了吉他下半部分。
“妈, 我小时候喜欢过阿笠博士, 每次玩过家家我都想演阿笠博士, 我希望能变成一个像他一样的发明家,后来我发现世界上根本没有能让大人变成小孩儿的药, 所以柯南的故事都是假的,阿笠博士也不存在,我一度很羞愧, 也不愿意再看柯南……这些才是你说的小时候想要唱歌跳舞画画当科学家,您对音乐也是这样的吗?”
她抓住吉他,把它的背面展现在了何雨的面前。
那个大大的“雨”字还在上面。
谭大叔说这把吉他叫“红雨”。
何雨看着那个字, 她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复杂到何默默无法完全理解。
仿佛是要哭出来了,又仿佛是在看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何默默也很难过,她今天想了很久,终于有一种方式理解了妈妈放弃音乐的心情,那就是她不再学物理,不在去想宏观与微观,不再去观察人世间存在的各种变化,她强迫自己忘掉学过的所有定律,变成了一个甘于无知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从此天上落下雨和雪,太空中新的星星明亮或消亡,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大概就是她妈妈所经历的痛苦。
“妈妈,我……我以前是这么以为的,在看见这把吉他之前,你说起摇滚乐的那次,我以为你只是很简单地喜欢音乐而已,可是我发现不是,我说这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告诉我这是死了的一部分,这……这不应该是这样。让一个人承认自己的一部分死了,这太痛苦了。”
何雨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痛苦?没有,默默,死了就不疼了,妈妈跟你说明白,是怕这天数再往上涨,真的,都已经结束了。”
何默默微微垂着眼睛,看着吉他的弦,她倔强地说:“没有结束。”
“我说了!都结束了!都完了!没了!”
属于女孩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近乎于一种嘶吼。
何雨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在本属于女儿的声音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当初。
可她终究不再是那个会嚎啕大哭也会勇往直前的年纪了。
于是她冷静了下来。
“默默,到底想让妈妈干什么,你直说吧,我也已经四十一了,你是想让妈妈重新去参加什么超级女声?去选秀?去唱唱跳跳?”
房间里很安静,面对妈妈的质问,何默默很安静,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妈妈,看了好一会儿,她说: “没有……妈妈,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唱歌。”
“好,唱歌是吧?”何雨抱起了那把吉他,“我给你唱,行了呗?”
看着妈妈抬手就要弹吉他,何默默小声说:“要插电的……”
何雨:“……那我不弹了。”
何默默:“我买音箱了。”
何雨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从餐桌下面抽出了一个电吉他用的音箱。
这是何默默在琴行老板那儿买的,她还搞明白了应该怎么连接。
看着女儿有模有样地要给插好电的音箱连上吉他,何雨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你这手指头这么细,弹吉他肯定手疼。”
一切都准备好,她又对何默默这么说,说的实话她虽然抱着吉他,却不肯看吉他一眼。
何默默:“琴行老板送了我一盒拨片。”
何雨:“……”
她一屁股坐在餐桌旁边,说:“吉他换了的弦你也调好了是吧?”
何默默点头:“嗯,都弄好了。”
何雨把吉他音箱的声音调到几乎最低。
她没用拨片,手指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
何默默的手指自然不是她的,很僵硬。
一声轻响从音箱里传了出来。
何雨笑了一下。
“默默,来,你点歌吧,想听什么?”
何默默规规矩矩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她说:
“我想听妈妈写的歌。”
“谁告诉你我写歌的?你姥姥?”
何默默摇头:“妈妈,即使是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你的故事,我带着吉他去姥姥家门口的琴行,琴行里的伯伯都知道。”
何雨准备拨弦的手松了一下。
她终究没有对女儿的话表示什么,反驳或者肯定。
“行吧。”她只这样说。
吉他的弦被拨弄了几下一下,是很迟滞的声音,大概应该有一点点的欢快。
“那天蝉鸣好,水天自相照,我笑着追光走,跌进了下水道……”
眼泪落在了拨弄琴弦的手上。
一滴,又一滴。
一句歌词之后,再出口的只有呜咽。
“大树……”
何雨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默默,妈妈唱不了,你别逼妈妈了好不好,妈妈唱不了……”
何默默也在哭,从歌词的第一个字出来,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好像不是她要哭,而是她所在的这具身体,她知道自己的灵魂有多疼。
“默默,对不起,妈妈唱不了,妈妈……妈妈真的唱不了。”
“妈!不唱了,对不起,妈妈,妈妈对不起!”
为了抱住自己的妈妈,何默默跪在了地上。
“妈妈,对不起,是我错了。”
几分钟后,被母女两个人夹在中间的吉他被小心地放在了琴盒里,何默默的心里充满了歉意和后悔,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生出了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的想法。
至少那样,妈妈不会哭。
何雨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用手挡住了眼睛。
“哈……”她笑了一声,“默默,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太弱了?”
“没有,对不起,妈妈是我没想好,我……”
“不是。”何雨摆了摆另一只手制止了女儿的道歉。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默默,你眼里你喜欢的事儿都是好的,你喜欢物理,你就一个劲儿地学物理,你觉得游戏好玩儿,你就玩玩儿游戏,一颗心干净得像块儿刚擦完的玻璃,你妈我呢……你妈我……没了这个劲儿了。”
何雨皱了一下眉头,仿佛身体的某处又在疼痛。
和女儿谈自己过去的梦想,还是失败的梦想,真的是一件特别令人难堪的事,难堪之外,还有想要倾诉的渴望。
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说:
“你姥爷去世之前,我跑去上海一个专门培养歌星的学校,现在那种东西少见了,以前挺多的,收钱,然后说是教你怎么包装自己,你妈我在那些人里头算是长得好看又能写会唱的,很多人都很看好我,但是我等了半年,等着我那些同学一个个被经纪公司领走了,还是没人要我……我着急了,这时候有个做音乐的公司联系我,我就打算签约,这个时候,你姥爷去世了。等我再回上海,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唱片公司电话里跟我说让我别着急,处理好家事再回去,其实他们早就不想签我了。我不想再回学校等了,你猜我干了什么?”
她是笑着看向何默默的,就仿佛是问何默默“你猜妈妈晚饭做了什么”。
其实她谈论的是她人生中最黑暗晦涩的一段,这一段,她没有告诉过谁,李东维甚至不知道她写过歌唱过歌,于桥西以为她是在上海等不到机会心冷了,她妈呢,只心疼她学音乐买乐器和唱片花掉的钱。
“我……我……我拿了二十万,给了那个学校的老师,我说越快越好,我想当歌手,我不想等了。”
坐在一旁的何默默一把抓住了自己妈妈的手。
“我那时候特别自信,你姥爷去世了,我对着他的墓发了誓,我一定要让别人听见我给他写的歌,我把那首歌唱给了别人听,很多人都觉得很不错,他们都认为我能成为歌手然后一炮而红,我也这么认为的,我是带着这种膨胀的想法再次去上海的,结果我去了之后就是砸钱办事儿……哈,狗屁的发誓。现在你来看这件事儿,是不是觉得你妈我特别傻?”
“没有。”
“得了,你妈我都觉得傻……傻逼透顶!”
何雨抬起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被女儿拦下了,这才想起现在这张脸是女儿的,她又放下了手。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永远不要成为她的样子,她女儿的梦想,就应该永远剔透而干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