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叹了一口气,很惆怅地:“我让你晚上喝牛奶是为了让你长高,结果现在成了灌我自己了,这是啥啊,这就叫自作自受。”
说完,举起杯子,她“吨吨吨”一饮而尽。
母女两个人都“吨”完了牛奶,何默默回卧室继续学习,何雨瘫在了沙发上准备看电视。
电视机打开的瞬间,何雨又站了起来:
“默默,明天你没事儿吧?”
“明天要上班的,怎么了?”
何雨举着几张纸就像是举着锦旗进了自己女儿的卧室:
“你看,这是我今天抄的单词,明天下午给我点时间,咱俩聊聊?”
她晃了晃自己戴着“手表”的手臂疯狂暗示。
同时翻开了两本书三个笔记本的何默默笔下写个不停,过了大概几秒,她说:
“好。”
第8章 不像 “……好难啊。”
商场里的周末比平时要热闹得多,从早上开门开始,客人就络绎不绝地进来,平时没客人的时候还能趁着商场的巡查不注意在柜台或者杂物室里坐坐,今天是绝对没这种好事儿的。
送走了今天自己招待的第八波客人,何默默把身体往柜台上轻轻一靠,揉了揉已经站酸了的腿。
“现在这些人都是腿上长脚、兜里没钱,光看不买。”同样累了的刘小萱收拾着客人试过的衣服,嘴里嘟嘟囔囔。
何默默也想叹气。
今天早上,店长告诉她们这个月门店的业绩要求又涨了,刘小萱他们每人被要求比上月多买五千,“何雨”要多卖一万。
销售员的收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底薪,一部分是提成,想要拿到提成,必须要完成公司分配的销售额,不然不仅提成拿不到,底薪说不定也会被扣掉,每个月,她们这些商场销售们累死累活,所追求的就是业绩达标,能让自己拿到该拿的那份。
何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她妈妈的业绩要求几乎与其他三个店员加起来的全部业绩要求持平,也就是说,何雨凭借自己一个人撑起了整个门店的半壁江山。
“何姐你就容易了,就算现在差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上次特卖会一样,一下叫来好几个有钱老客户捧场,马上把你的业绩刷的高高的。”
酸溜溜的话进了耳朵里,何默默抿了下嘴,心里越发感到了工作的压力。
这时又有几个客人聊着天走了进来,何默默撑着两条腿迎了上去。
其实这两天她工作起来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脸上会笑,话也多了,可一想那沉甸甸的业绩,她就觉得自己做的还差得远,她卖得最多最顺利的几次还都是靠着她妈妈的“老朋友”。
再次能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十二点半,店长多躲进杂物间里坐着,掏出了手机说:“想吃什么赶紧点,不然一会儿又来客了。”
何默默累到不想说话,可肚子是饿的。
“我吃肥牛饭,何姐你呢?”
“和你一样就行。”
何默默掏出手机把饭钱转给了店长。
饭还没来,物流送货的工作人员先上门了。
“四大包都是你们的。”
黑色的包装袋里全是衣服,一包就有三四十斤重,何默默学着店长把袋子往杂物间里拖。
刘小萱站在一边支棱着两只手说:“不是说下周才发新货么?非赶着周末来,总公司是不是想把我们累死呀?”
她还要再说点儿什么,被店长站在杂物间门口瞪了一眼,肩膀一缩就去拖衣服袋子了。
三个女人穿着粗气把新品衣服弄进了杂物间,可这只是第一步,要统计所有的品类的数量、颜色、尺码然后入库,要检查衣物有没有问题,然后还要熨烫上架。
“趁着现在人少你们先把衣服数出来,入库我做,上架什么的让嘉嘉她们来。”店长皱着眉头把工作分配了出来。
午饭终于送到的时候杂物间和柜台上已经摆满了需要入库的衣物,她们没有地方吃饭更没有时间,三份饭被放在了杂物间的角落里。
“型号L,这个纯棉对吧,是纯棉……”拽着衣服的吊牌,店长满头都是汗,“这个要填,那个要选,哎呀咱们公司就不能直接把我们定了什么货直接发个表过来给我们入库啊?”
何默默怀里抱着一摞还没来得及入库的裙子根本不知道往哪放,见店长着急,她凑过去了两步去看电脑屏幕。
“店长,我来填吧。”她说。
“你来?”店长看看她“何姐”,“姐啊,怎么回事儿?从我来你就不喜欢弄这些。”
嘴里说着,店长把位置让了出来,又接过了何默默怀里的衣服。
“你来吧。”
刘小萱送走了一批客人,想在门口磨蹭一下,就被店长叫了。
“小萱,这些衣服搬进里面去。”
年轻的姑娘回头,垂头丧气地看着那些衣服,说:“都弄完了再搬吧,一趟一趟多麻烦啊。”
“都弄好了。”店长的情绪明显好多了,“何姐厉害着呢,一会儿就给弄好了。”
刘小萱很惊讶,看着站在柜台后面整理衣服吊牌的女人。
“何姐,你早有这个本事你早说啊,每次看店长都弄这个都费劲。”
其实不麻烦,同品的衣服直接自动填写品名材质就行,重点是数量别出错。
虽然是这么简单工作,能被夸奖还是让何默默有点开心。
午饭已经半温了,何默默也饿过了头没有胃口,把仅有的三五片肥牛裹着米饭吃下去,她就走出杂物室换了刘小萱去吃饭。
下班回家的路上,何默默没有立刻进入学习状态,深深的疲惫从她坐到公交座位的那一刻起从她的骨头里蔓延开来。
如果可以,何默默真希望就这么放松身体,瘫到回家。
可惜她不能,她是何默默。
拿起小本子的那一刻手机响了,有消息弹了出来:
“何姐,明天想去你那逛逛,最近有新款么?”
这就是何雨的“老客户”,之前几天何默默都不会回复,只会带回家让她妈妈——这个真正的“销售冠军”去管。
看着手机,何默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聊天软件,她打算看看自己妈妈之前都是怎么回复的,学着回复一下。
“……好难啊。”
五分钟后她又把妈妈手机的屏幕给锁上了。
还是背知识点吧。
下了公交,何默默快步往家里走,刚进小区门口,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不,是叫何雨。
……
趁着周末不用上课,何雨一觉睡到了快十一点,抱着空空荡荡的肚子爬起来,她一边找吃的一边嫌弃这么大的小孩儿除了睡就是吃。
仿佛现在睡完懒觉就吃饭的人不是她一样。
何默默早上炒了蛋炒饭,留了一半用盘子扣在锅里保温。
摸摸凉了的盘子,何雨烧了大半碗的热水,揪了一点白菜叶子放进去,又浇了一圈酱油,最后把蛋炒饭直接倒进去煮开了,就这么不汤不饭的都吃了下去。
在没有默默的时候,她一贯活得挺糙,上班的时候也是,煎饼果子她能连吃一个礼拜都不腻,左心都觉得她嘴里那条大概不是人舌头。
煎饼果子多好呀,有面有蛋有菜有肉,藏在柜台后面饿了就能啃一口,不用端着碗躲进杂货间里看不着客人。
没人天生就能卖货,坐在外面,运气好能比别人多接两波客人,也就更有机会卖掉衣服——她的业绩就是这么一点点抠着攒出来的。
吃完了早午饭,何雨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母女俩的床单被套也换了。
下午两点,她出门去买了东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鸡放在砂锅里炖上。
晒了被套,又洗了衣服,何雨瘫在沙发上快乐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当了这么多天学生可憋死我了,我还是更会当妈。”
何默默开门进来的时候,鸡汤的香气已经轻飘飘地占据了厨房和客厅。
“默默,妈妈给你炖了鸡,咱们一会儿再做个蒜蓉大虾好不好?”
何默默没说话,她换掉鞋子,把口袋里的小本子送回了卧室,然后她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妈妈。
“妈,要不是今天有个姓白的叔叔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把你的那些追求者都拒绝了。”
自己女儿一回来就是有事儿的样子,何雨早就在沙发上坐好了,听何默默说的居然是这个,她笑了:
“你都变成我了,我当然要赶紧让他们都走开了。”
何默默还是绷着脸看她:“为什么?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原因,您是怕我知道么?”
何雨还在笑:“我怕你知道什么,你刚从你左心阿姨那知道了就回来问我,我也没有不承认啊。你说说看,咱们母女俩现在身体是换着的,你能替我去上班,我能替你去上学,难不成你还能替我谈情说爱了?”
女孩儿难以接受自己的母亲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拒绝了那些追求她的人。
“妈,你可以让他们别来找你,你就拿着微信跟他们聊,为什么要全部都一刀切了呢?”
“这话说的。”顶着一张女孩儿脸的成年女人看着自己的单纯的女儿,“我让他们不找,他们就不找了?你呀,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何雨的话没有让何默默的心情平复下来。
知道这件事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妈妈要瞒着她,第二反应是妈妈不信任自己能够好好地处理人际关系,除此之外的事情,她真的想不到。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下结论的方式跟我说话,你说我想得太简单了,你就告诉我怎么样才是不简单,我现在真的很努力地想要去接近你,妈妈,我承担你的工作,我接近你的生活,我不希望您一句‘太简单’就把我挡回来。”
何默默说话的时候,何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房间里的鸡汤香气更浓了,温暖的气味却不能熏染气氛。
“你才十六岁。”
何雨声音淡得像是几小时前那碗泡了水的蛋炒饭。
“不用什么都急着了解,很多事情你不经历,别人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你还年轻,年轻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慢慢来,懂么?你现在应该好好享受十六岁女高中生的学习生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你就应该早点跟我换回来。我,你妈,我今年四十一岁,我可以跟你沟通,我跟你讲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讲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小秘密,然后这个狗屁的破倒计时它就赶紧走完了我们换回来,你上课我工作,我们谁也不耽误谁,这不就够了么?
“我不需要你接近我的生活,你考上清华北大,将来读硕士读博士,我一个老售货员的生活你有什么好接近的?啊?
“你以后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生孩子,生活幸福家庭美满,我这个离了婚十几年的女人,别人怎么追我,一个两个三个看上我这个脸皮的臭男人,你有什么好接近的?啊?
“他们有什么值得你去了解的?有什么值得你坐在这跟我兴师问罪的,啊?!”
何默默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妈妈。
看见她表情变得复杂痛苦。
听见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要了解我吗?你妈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你的一辈子,跟我的一辈子,一点儿都不像!”
第9章 倒车 何雨觉得自己真应该打个120了……
“鸡汤快好了,你自己盛出来喝的时候加点盐。”
房间里安静的像是爆炸后的废墟,
何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扶着沙发的靠背,她的女儿低着头,双手攥在一起。
不用看也知道,这孩子现在的嘴一定又绷起来了。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两只手一起扶住沙发靠背了,她慢慢转了个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妈。”何默默叫住她,“你是不是……”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却就是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存在,它让空气变得稀薄,让唇齿变得艰涩。
“你是不是……”
“我不想跟你说了,我去休息会儿,你吃完饭好好学习。”何雨没有回头,说完这些话她就进了卧室,门一下就关上。
何默默坐在那儿,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你是不是……讨厌自己的人生?那……我呢?”
手背上落了一滴水,又一滴水。
“我呢?”她又声音低低地问,不知道是在问妈妈还是在问自己。
鸡汤下的灶火关了,洗净的碗筷放在沥水盆里,水沿着碗上的纹路缓缓聚集,最后滴了下去,仿佛是她们这一场“交流”最后的收尾。
“请注意,倒车。”
“请注意,倒车。”
响起的电子音有些怪异,它的第一声响起的时候,这对母女一个躺在床上蒙着头,一个坐在桌子前面写功课。
何雨从床上坐起来,她疑心是楼下有车,却又觉得这个声音就在耳边。
“请注意,倒车。”
“请注意,倒车……”
她在床边绕了半圈儿,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自己左手上的那个“手表”。
“是你啊,折腾什么呢?能不能让我这个刚跟孩子吵完架的妈好好冷静一会儿!没有你还真整不出这些事儿来。”
嘴里抱怨着,何雨看了一眼“手表”,下一刻,她几乎是床上弹了起来。
“默默!”
“请注意,倒车。”
“默默!这个时间它坏了!我的天啊,默默,今天这事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