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了河边。至于这段路耗去了多少时间,又是不是像五条悟说的那样,是短暂的三分钟路程,她全部都没有在意。她只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短短的这段河岸边的大部分区域已经被钓鱼爱好者提前占领了,不过想要找到一处空地也不难。是之什么也不想坐,只愿意当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五条悟驾轻就熟地捣鼓鱼竿,却想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的。
钓鱼运动与最强咒术师五条悟,这两者之间显然存在着一层无法忽略的隔阂。
其实五条悟也不喜欢钓鱼。确切的说,应该是还没有喜欢上钓鱼。他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呶,拿好。”他把鱼竿递给是之。
“……谢谢。”
明明是习惯性的感谢,可说出口时,是之却感到了一种分外别扭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别扭,她也无法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鱼钩抛入河中。
她坐在在河边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双手垂低着,恍惚的目光注视着被风与河流抚动的鱼线。五条悟站在她的身旁。他把鱼钩抛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成为共同在一小片水域进行钓鱼斗争的对手。
在钓鱼中度过的时间好像比平常更难以捉摸,似乎是变长了更多,也有可能是被缩短了,但总之就是久久等不到鱼竿传来的动静。
是之轻轻踢着脚下的落叶,
“你肯定不是为了钓鱼才叫我一起过来的,对吗?”她笑了一声,“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既然都被这么问了,那么五条悟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不过,他必须先为自己正名一下。
“我想和你一起钓鱼,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他推了推墨镜,话题切换得飞快,“心理医生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
“这样啊……那家伙真烦。”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明明感觉到她的情绪了,五条悟还是偏要火上浇油:“想知道他是怎么描述你的吗?”
“不想。”是之的拒绝来得相当果断,但话说出口了,却又劝和了下来,“不太想听实话,但如果你说点谎言给我听也不是不行。”
这可是一个不错的回答思路。
五条悟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好,那就依照你的想法来吧。对于上周心理咨询的结果,你的心理医生觉得相当满意。他很高兴你能够表现得如此坦诚,并且不希望你在下个月前再去找他。他建议我,可以尽量不打扰你,也不要和你说话。就是这样。”
“嘁……谎话不比实话更好听呢。”是之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说,“医生为什么偏偏要和你说这种事?难道是怀念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滋味吗?”
“谁让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五条悟说得好像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让是之有点莫名的不满。
“别描述得好像我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但能够担任紧急联系人这一重责的,好像就只有我而已吧。”五条悟轻拍了一下是之的头顶,“所以别不满了。乖。”
是之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他的动作:“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学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五条悟立刻收回了手,“我也觉得那个医生很无聊,估计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所以做事太过直白吧。说真的,要是你什么都和我说的话,我肯定会嫌烦的。”
是之笑了,这是久违的真心笑意——她是真的被五条悟的这句俏皮话逗笑了。
而这一声笑也是五条悟不曾料到的。他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与是之一样的弧度。
鱼竿依旧一动不动,也不知水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动静。是之一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摩挲钓竿的表层,玻璃纤维的冰冷材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义肢。
一切坚硬而不自然的东西都会使她联想到自己,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糟糕阴暗的情绪伴随着这番联想一同浮现在她的心头。意外的,她觉得内心很平静。
“有件事想问你。”她说。
“什么事?”
“惠惠最近还好吗?”
一定是因为上周毫无防备地在便利店见到了他,所以是之才会忍不住想要在意起这个孩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在意似乎存在了一点小小的违和感,可她却不想直视这一点。
她只想关心这个孩子而已。
“现在的他,应该有在好好地当一个乖学生吧?有没有认真地祓除诅咒呢?话说起来,他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干嘛不说话,你懒得回答我吗?”
“没有懒得回答。”五条悟收起钓竿,又重新丢回河中,并未看她,话语也平淡,“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把对你的弟弟们的情感放在惠的身上。”
“哦——”
这声“哦”听起来很像是笑,却不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了,而是纯粹的嘲弄。
“担心我错误的感情也会伤害到他吗?哈,多么贴心的好老师啊,我很高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教育着惠惠。这句话不是嘲讽。”
五条悟耸了耸肩:“他是个坚韧的小孩,是不会被轻易地伤害到的。而且你的感情也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又不是咒灵,你的情绪也不会变成诅咒。哎,先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所以就算你已经听厌了这句话,我也要再重复一遍,而且我以后会重复很多遍,拜托你认真听好。”
他看着是之,哪怕她别开头,逃避着他的注视,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会那场意外不全是你的过错,会诞生八重家的咒灵完全与你无关。如果你真的对死去的弟弟妹妹们感到愧疚的话,就不要把无法安放的温柔寄托在惠的身上。
“也不要,再放纵这愧疚的长姐情结继续刺痛自己了。”
50.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是之盘腿坐在矮桌的一侧,虽然很想吃摆在桌上的仙贝,但为了给坐在对面认真写作业的小学生伏黑惠做一个好榜样,她努力忍住了这份馋念,继续专心当一个监督者,在旁边看着他奋笔疾书。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写完了英语作业,是之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够休息一下啃啃仙贝了,却没想到伏黑惠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数学练习册。
看些烦人的作业,是之愁得头秃——哪怕她并不是写作业的那个人。
实在有点坐不住了,她忍不住问:“惠惠,你的作业究竟还剩下多少?”
“马上就要写完了。”伏黑惠表情诚恳,“对了,下周是运动会,您会来参观吗?”
“运动会?那当然啦。惠惠参加了那些项目呀?”
伏黑惠放下笔,掐着手指开始清点了起来,零零散散地算起来,居然参加了七个比赛项目。他自己都忍不住得意了起来,微微脸红的小表情莫名可爱,看得是之心都快化了。
“我们家惠惠真厉害呢!”她笑着揉了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很期待你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哦!”
大概是错觉,在说着这话时,她的余光好像瞥见到了一个怨念满满的白色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眸中简直是写满了问号。
至于为什么会充满怨念,是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伏黑惠没有邀请他一起去运动会的缘故。
第25章 幼稚鬼
51.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为老师的尊严遭遇挑战。
没想到,他一手带大(四舍五入)的伏黑惠,居然没有邀请他参观运动会。
甚至前几年伏黑惠也一直都没有提起过和运动会有关的任何事宜,以至于五条悟在今天之前都忘记了他的小学是每一年都有在正经地举办运动会的。
当然了,五条悟也可以默认为伏黑惠向是之发出了参观邀请就等同于是在说自己也可以一同前去。但不管怎么想,就当他是小心眼好了,他果然还是想听伏黑惠亲口对他说出“来参观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吧”之类的话。
这么想着的五条悟,一不小心把橙子多切了一刀,本该是完美的八分之一大小橙瓣被这一刀分成了小得可怜的十六分之一,薄得几乎能透光。
五条悟盯着这两瓣切坏了的橙子看了一会儿,决定待会儿把它拿给伏黑惠吃。
这可是来自五条老师的亲切体谅,才不是什么暗戳戳表达不满的方式。
他端着盘子慢悠悠地走到客厅。奇多跟在他的身旁,一如既往的欢快模样,爪子碰在地上,总是会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五条悟想,差不多是该给它修剪一下指甲了。
窝在矮桌边的一大一小与作业之间的抗争还没有结束,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五条悟听到伏黑惠叽叽咕咕地小声说:
“感觉是之姐姐今天特别安静。”
“是吗?”是之挑了挑眉,有点想笑,“我平常也没有很吵闹吧?”
“我就是觉得你比平常安静一点,话也变少了。啊——难道是因为你们俩吵架了吗?”
小学生伏黑惠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这让是之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表现出正经成年人的模样给出回应才行,可是摆出认真表情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是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和你的五条老师吵架呢。”顿了顿,她的声音变轻了几分,“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不过我会尽力调整好的,惠惠不用担心。”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也来帮你调整心情吧!”
“惠惠好贴心啊,不过不用了。你现在的敌人是数学作业。”她用力揉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加油写完哦!要是有不会做的题目就问我好了。”
“好!”
伏黑惠继续与数学题做着搏斗。恰在此时,是之的手机震了震。她收到了来自妹妹八重寻的信息。
「寻:[猫猫探头.jpg]姐姐今天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终于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开心的话可以偷偷告诉我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告诉笨蛋矢。」
……她真的把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看来下次应该注意一点了。
是之摸了摸耳廓,在聊天框中打下了一段字,可斟酌了一会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她删掉了无意义的话语,把回复改成了更简短的字句。
「是之:我没事呀。还有不要叫矢笨蛋嘛哈哈哈她会生气的。」
「寻:她平常也叫我笨蛋,所以这是礼尚往来。不过真的没事吗?大家都有点担心呢。」
「是之:真的没事。」
「寻:唔……好吧。那明天见。顺便给你尝尝我做的千层面!」
「是之:已经开始期待起来啦。」
她放下手机,忽然感觉到被轻戳了下后背。抬头一看,果然是五条悟站在自己身后。
“张嘴。”
“啊——”
五条悟把一小瓣橙子塞进她嘴里。只嚼了一口,她就皱起了脸。
“橘子好酸,皮也好苦,真不知道该哪一点开始吐槽起来才比较合适了。”她缩了缩脖子,被这股过分强烈的味道刺激的刺激得直发抖,“起码剥了皮之后再投喂我嘛!”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橙子皮的滋味。”
“……屑男人!”
是之气得连脸都肿了,反手猛拍了一下五条悟的膝盖,可是手掌却并没有碰触到任何真实的触感。
她的小小惩罚被无下限术式阻断了。
这不免让她更恼了,然而五条悟却是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挑衅似的嘚瑟说:“看,打不到吧。”
“你话真多!”是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大声地对伏黑惠说,“惠惠,听好了,你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要变成五条悟这样的男人哟——否则你就完了!”
伏黑惠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在联合起来孤立我?”
五条悟满头问号,总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个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位。
他无话可说了,默默放下果盘,坐在是之身旁,可她却满不情愿地一撇嘴,往旁边挪了挪,紧挨着伏黑惠,总之就是不愿意和他发生什么肢体接触。
看来是真的被孤立了。
五条悟只好独自窝在矮桌的一角,弱小可怜又无助,和是之一起盯着伏黑惠写作业。
也许是两个成年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太过具有压力感,伏黑惠的解题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快了不少,飞快地就写完了剩下的数学题。
至此,他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作业。
合上书,放好笔,把书包理得整整齐齐,伏黑惠准备回家去了。
“真的不在我们家吃晚饭吗?”是之不太放心他,“我觉得还是一起吃完晚饭之后让五条老师送你回家比较好哦。”
“不用了。津美纪姐姐在冰箱里留了饭菜,我要是不吃的话,她会难过的。”
参加了学校的游学旅行的伏黑津美纪要到后天才会回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会由是之监督伏黑惠写作业。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是之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她轻轻捏了一下伏黑惠的小耳朵,叮嘱他路上千万要小心。
目送着伏黑惠消失在视野的边界,还来不及放下对他的担心,是之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从身后迫近。她慌忙往旁边一闪,企图抱住她的五条悟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
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五条悟难以置信。这下得意又嘚瑟的人,可就变成了是之。
“是你自己说我碰不到你的哟。”她用五条悟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报复了他,“所以你就不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