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说我不能碰你啊。”
“哎哎哎你可不能这么强词夺理!”
是之一边固执地这么说着,一边往近旁躲,拼命想要躲开五条悟的魔爪,可是却完全出于下风。努力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他按倒在了地上。是之第一次知道,原来不久前和五条悟一起买的这块毛绒绒地毯是这么软。
他搂着是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心情不好吗?你可以和我说的。”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悄悄话,“上午的时候,你被上头的那群老家伙叫过去了,对吧?坏心情和他们有关?”
是之挪开视线,没有去看他,似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沉闷地应了一声“嗯”。
“被他们分配了一大堆的任务。感觉接下来几天都没得闲了。”
“是吗?那可也太辛苦了。”
他抚弄着是之的后颈,又偷偷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动作一大堆。
“需要我帮你分担一点吗?”他提议着。
是之摇头,都没怎么多考虑他的建议。
“其实我觉得任务多一点也没什么,我不是介意工作上的疲惫。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对待我的距离感。”她习惯性地垂低眼眸,“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厌恶八重家的咒术师。”
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当然是八重家的咒术师过去曾试着操纵咒灵的力量,还与咒灵诞下了子嗣。在八重家,除了已经倒下的爷爷之外,这事暂且就只有是之知道。
但对于掌握着权利的御三家上层们来说,八重家的秘密却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偏见。以他们不加掩饰的嫌弃表现来看,似乎也不准备把这当成秘密藏在心里。
他们肆意地表现出对于八重家咒术师的鄙夷与厌恶,与此同时他们当然也会同意是之是个优秀的咒术师。但仅仅只是同意而已,在此之前不会有更多其他的情绪。是之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上层的一员,哪怕她早已经成为了特级。她只是用来祓除诅咒的工具而已。
仅此而已。
而在八重家,平常能接触到咒术界顶峰的人物的,就只有是之一人。需要承受厌弃目光的,也只有她。
“今天也被那群臭老头好好地嫌弃了一番!说真的,每次见到他们,肯定都免不了被冷嘲热讽,我真的快受够了。我真庆幸这样的压力只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弟弟妹妹们,八重家的咒术师是被唾弃的血脉。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能够永远不要知道。
“那群老古董,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五条悟平淡地这么说着,可话语间的意思,却像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他的确有这样的决心,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一点是之比谁都清楚。她当然也知道五条悟不会立刻就执行这样的想法,不过她还是要阻止他一下才行。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参加很多场丧事了。很麻烦的。”她在五条悟的肩头蹭了蹭,低声笑着,“我讨厌麻烦。”
“好。那就体谅你一下吧。”
“真乖真乖。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惠惠的头发特别卷特别翘?”
大概是提到了头发这个话题,是之那不安分的两只手开始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动来动去,时而还揪几下,看来是把他的头发当成了玩具。
五条悟耸了耸肩,稍稍低下头,让是之能够以更舒服的姿势捣鼓自己的头发。
“惠从小就是这么个脑袋了。”他说,“这小子,唯独头发和他爸不像。”
“是吗?这不是很好嘛,我觉得惠惠的发型挺可爱的。你的头发翘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哦。”
“那当然。”
五条悟向不识谦虚为何物。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惠吗?”他发出控诉,“总是‘惠惠’‘惠惠’地叫。你都没有用这么可爱的方式叫过我。”
五条悟是沉声说出这些话的,是之初一听,还以为他是在说什么正经事呢,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扯下发绳,套在手腕上,继续玩弄着五条悟的头发。
“咦——我们家悟悟吃醋了吗?”她故意把每一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居然嫉妒一个小孩子,好丢人。不过我们家悟悟还是很厉害的呢。”
“为什么只是‘很厉害’?我是最厉害的。”
“嗯嗯嗯,最厉害最厉害。”是之相当配合,“悟悟最厉害。”
这话听得五条悟满心舒服,但回过神来,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的语气怎么有点像是在哄小孩?”
“因为悟悟是小孩子脾气嘛!”
依然是哄小孩的语调,简直就像是某种恶戏,就连她自己都偷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五条悟感觉她的动作好像变得有条理一点了,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调皮。正想问问她到底在捣鼓什么,却被她拍了一下肩膀。
“完成啦!”她迷之兴奋,“快去照照镜子看看吧!”
“不照镜子我也知道你在捣什么乱。”
五条悟晃了晃脑袋,他能感觉到头顶的一小撮毛也随之小幅度晃荡了几下。怀里的是之笑得更大声了。
没错,是之把他额前的碎发扎成了小辫子。这段头发实在是太短了些,与其说是小辫子,倒更像是翘起的一小揪毛。
是之笑得耳朵都红了,差点喘不过气来。
“有这么好笑吗?”
“嗯!超好笑!”
“唉……我们家之之是个幼稚鬼。”
第26章 玉犬
52.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积聚了一整个早晨的阴云终于在午后缓缓散开,日光从云层的空隙间漏下,映在河面,却被水波揉得破碎。是之穿着的黑色上衣吸满了阳光的温度,不免让她觉得有点闷热。
她扯了扯领口,初夏的风透入衣衫之间,带着几分微热感,丝毫感觉不到太多的凉意。她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了树荫底下,暗自庆幸着出门之前戴了帽子和墨镜,否则一定会被这过分灿烂的阳光折磨得很痛苦。
五条悟也和她一样,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墨镜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圆镜片复古样式,但已经不会再得到任何类似于“这让你看起来像是个盲人艺术家”之类的嘲弄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大约沉寂了半个小时。鱼饵依然沉在水底毫无动静,彼此的思绪却一点也没有停下。
五条悟正在反思刚才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点。
是之正在反思五条悟的话是不是具有正确性。
他们都坚信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可又觉得对方的说辞也没有什么错。
暗藏的心事终于在对话沉寂的四十五分钟后无法再深藏更久了。
“那个……”
“我……”
他们同时开口,话语撞在了一起。莫名其妙的默契让是之感到了几分尴尬,但五条悟却笑了起来。他收起鱼竿,重新换了饵,复又把鱼线丢进了水中。
“你先说吧。”他说。
忽然变成了自己先说,是之总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但还是应了声好。
在心里好好地措辞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说:“我想,我依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爱比我年幼的弟弟们。”
所以才发生了意外,全都是因为她的“爱”不够恰当,也太过狭隘。
“没错,我会关心惠惠,是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弟弟妹妹们年幼时的影子。我还是爱着他们,可这份爱却没有出口了,所以我才那么迫切地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让我宣泄这份情感。可是我,并没有,把惠惠当成替代品。”
“我知道的。”
“惠惠是值得被爱的好孩子——他一直都是。”
“你也是值得被爱的人。”
五条悟注视着她,尽管依旧是扬起嘴角,但此刻的神情,却根本不像是在笑。他伸出手,轻轻搭在是之的头上,一如过去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过去这个小小的动作代表着安慰与爱意,多数时候也会变成幼稚的捣乱,譬如像是在她吹干长发之后再故意揉乱。
此刻这意味着什么呢?不是后者,是之也不希望是前者。
“是之,我爱……”
“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钓到鱼?”
是之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着他,眼眸空洞得近乎毫无波动。
“为什么?”
53.
—2014年6月,东京,都立竹取小学—
“惠惠的学校好大啊。”
挤在看台旁的是之偷偷凑近五条悟身旁,小声地与他着咬耳朵。
“现在的小学都这么大了吗?以前过来接惠惠放学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过啊。唔唔唔……我羡慕了!”
这番发自内心的感慨听得五条悟想笑。
“就这都能让你羡慕吗?”
她轻轻揪着五条悟的衣袖,晃来又晃去。
“当然羡慕啊。知道吗,我的小学真的很迷你,只有一栋矮矮的楼而已。操场也小,班级少得可怜,同学之间全部都是从出生起就相互认识的小朋友。”说着说着,她叹息了一声,故意摆出一副做作的嫉妒姿态,可怜兮兮地说,“一直都住在东京的五条先生,肯定是无法理解这种生活在小岛的艰辛的吧。”
五条悟点头:“没错。确实理解不了。”
过分耿直的回答气得是之嗷嗷直叫,用手指狂戳五条悟不止。
“都不配合一下安慰安慰我吗?你好狠心哦!”
“这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吧?”五条悟把她那不停乱动的手包在自己的掌中,“而且,在小岛上什么的,听起来很有趣。至少我觉得很有趣。”
“那下次把你丢去海岛进行真人版荒野求生吧。”
“也不是不行……啊,惠的五十米比赛要开始了。”
“嗯?在哪里在哪里?”
是之眯起眼,努力在一群小萝卜头中寻找最可爱的伏黑牌小萝卜头。可不管怎么搜寻,是之还是看不到自家的惠惠在什么地方。
人实在太多了。
“不就在那边吗?”
五条悟双手轻搭在是之的肩膀上,把她的身子微微往右边掰了几分,指着站在操场外圈整齐地排成一列的小学生。是之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伏黑惠了。
说来丢人,是之主要还是靠头发认出他的。
参加五十米短跑比赛的小萝卜头们很快就入场了,各自站在起跑线,都是一副颇有干劲的认真模样。
裁判举起了枪,还没有鸣响起跑的信号,是之却已经紧张得不行了。她紧紧抱着五条悟的手臂,差点把他的手勒到血液不畅,枪声响起时,还吓得猛抖了一下。
但吓到归吓到。给伏黑惠加油的时候,是之却比谁都要更起劲,和五条悟一起激动得不行。坐在旁边的家长笑看着他们,待到比赛结束后才问:
“两位是伏黑小朋友的父母吗?看起来好年轻啊。”
“……诶?”
是之困惑地眨了眨眼。被认成是某人的母亲,对于她来说这可是相当陌生的经历。她正想摇头否认,却被五条悟搂搂住了肩膀。
“没错。”
以自信满满的口吻,五条悟如是说。
这话听得是之整个人都傻了。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五条悟一下。
“别乱讲啊!”她赶紧解释,“我们只是惠惠的……邻居而已啦。”
想了半天,还是说成邻居比较合理一点。
那个好奇的家长了然般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而五条悟依旧是笑嘻嘻的,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笑得这么开心,直到运动会结束,准备送伏黑惠回家了,是之还是没能想明白五条悟笑个不停的原因。
她索性不多想了,拐到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带回了寄养在这里的奇多。
早上来竹取小学之前,她把奇多送去了宠物店洗澡。想到这一整天她都会和五条悟待在学校里,宠物犬又不允许进入小学,所以是之才让奇多待在了宠物店里。不过,现在奇多也可以回家了。
由伏黑惠牵着狗绳,他们悠悠闲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连奇多也可以放慢了脚步,看来是在体谅身后的这个小小的铲屎官。
“对了惠惠,你能不能再弄一下那个?”
是之忽然说。
伏黑惠抬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那个吗?”
“嗯嗯,就是那个。”
“好。”
伏黑惠把狗绳套在腕上,皱着小脸,合拢双手,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映出的影子透着地面,变成了犬的形状。
“「玉犬」。”
影子剧烈地晃动着,两只玉犬从黑影中钻出,各自站在奇多的两侧,吓得奇多的尾巴都垂低了。其实奇多并不能看到玉犬或是诅咒,它只是能感觉到不对劲而已。
譬如此刻就感觉到奇怪的气息存在,于是一向的胆小就显露了出来。它赶紧跑到了是之的身边,爪子搭着她的腿,小声呜咽着。就算伏黑惠收回了玉犬,它还是胆怯得很,只想窝在主人的身边寻求安慰,
是之轻抚着它的耳朵,却忍不住捂嘴偷笑。
“我们家奇多,一如既往的胆小呢。”
54.
—2015年8月23日,东京,咒术高专—
“我有个想法。”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