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痒的。她缩了缩身子,有点想往旁边躲。
“别抱我嘛。我身上好冷。”
“没事。”五条悟满不在意地这么说着,低下头,贴着她微冷的脸颊蹭了好几下,“我只想抱着你。”
看来五条悟也是粘人精嘛——而且还是比奇多更加粘人的粘人精。
是之捂嘴偷笑:“那我就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寒冷统统都传给你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认真问道:“这不会就是我的新年礼物吧?”
“对的哟!”
“居然这么简陋吗?”
他故作惊恐地大叫着,双手偷偷伸进了她的外套里,趁她不注意,挠了好几下,痒得她慌忙缩起了身子。
“你这是偷袭!”她大叫着,“你狡诈!”
“狡诈吗?这可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啊。”
“明明只是报复我而已。哼!好啦,快点松开我吧。我要脱外套了。”
“好的好的——”
五条悟乖乖地松开了手,后退一小步,和奇多并排站在一起,顺便帮她把最后一颗扣子解开了。
手指稍微回暖了一点。是之拉下拉链,笨拙地脱下外套,又脱掉了穿在里面的毛衣开衫。这两件衣服格外的沉,脱下之后,是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了很多。
她把衣服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忽然五条悟凑了过来,伸出手,温暖的掌心捂着他的脸。
“怎么连脸都被冻红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数落似的,“早点让我接你回家不就好了嘛。”
“可我也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跨年夜的路况太难预估了。不过我买了这个——”
她拿起摆在桌上的纸袋,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无比骄傲。五条悟瞄到了印在纸袋上的标志,他知道这是群马一家很有名的甜点店,最受欢迎的招牌产品是水果挞。
“感觉你肯定会喜欢的,所以就买回来啦!”她拿出纸袋里一个又一个的冰袋,“跨年夜就是应该吃一点甜甜的东西才对呀。”
她总喜欢为自己想做的事情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五条悟好心的没有戳穿她。
不大的一个纸袋里,保鲜用的冰袋大概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容量。剩下的那一半空间,才是属于水果挞的。
大概是冰袋的功劳,水果挞依旧还保持着相当完美的状态,金黄色的挞皮上盛着摆得精致的切片水果,都是深红色的莓果类,还插上了一块写着“新年快乐”的巧克力,相当符合新年的气氛。
小心翼翼地把水果挞切成八份,这是独属于新年的甜点。
奇多好奇地嗅着是之盘子里的这一小片水果挞。她慌忙用手掩住,生怕奇多误食了什么对它不好的东西。无意间瞥见到落地窗外泛着微白的夜景,她向外望去,惊喜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快看快看!”她扯了扯五条悟的衣袖,“外面下雪了!”
五条悟也看向落地窗外。如果是之不说的话,说不定他会直到看见了明日的积雪才意识到今夜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过于念想着十二点之后要做的事了,所以他会对其他的事有点漫不经心。这时候也是一样,知道了下雪的事之后,他就不自觉地盯着窗外的雪看了好久。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并不怎么来势汹汹。微小细碎的雪粒被风吹得混乱,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停滞在了空中。
今夜的雪看起来有点像是低成本电影中的冬日场景,雪花也像是白色的塑料粒子。五条悟第一次知道,冬日的雪竟然能够下成这样。
看来他错怪了低成本电影——那廉价的雪景原来是复刻了真实。
“下雪天还是挺有氛围的嘛。”
他说着,用叉子切下一大块水果挞。他已经快把盘子中的这片水果挞吃完了,可是之却一动不动,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飞扬的雪,完全忘记了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水果挞。
五条悟伸出罪恶的叉子,挖走了是之盘中的水果挞的小小尖角,没想到她居然完全没有发现。直到罪恶之叉第三次侵犯是之的所有物,她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不许偷吃!”
她用力敲了一下五条悟的叉子,终于击退了这个贪婪的敌人,可敌人却还是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任何沮丧或是别的什么,只歪头看着她。
“这么喜欢下雪天吗?”
“是呀。”她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水果挞,“因为小岛上是没有雪的嘛。”
只有冷得要死的冬天。
说到小岛的冬天,是之就有一大堆的吐槽想说给五条悟听。可连一句都还没有来得及说,时针就已经走到了十二点钟。
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故事,那么到了十二点钟,他们一定就要被迫分离了。
幸好,这不是童话。十二点的钟声不是离别的催促,而是新一年的开始。也是在说着,他们的恋爱已经走过了漫长的五年。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已经在彼此的生命存在了这么久。
“该送你新年礼物了。”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手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盒子出现得如此突然,简直就像是变魔法似的。
通常来说,这个大小的盒子,只能装得下戒指而已。所以在看到装在盒中的戒指时,是之并没有太过惊讶。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脑袋被冻傻了的缘故,她才会如此平静,甚至在看到刻在戒指内侧的名字时,还无比冷静地想着,这戒指的戒指倒是挺有新意的。
直到看到了半跪的五条悟与藏在他眼中的紧张,迟钝的她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无论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五条悟,是从来都不会露出任何窘迫或是紧张的表情的。
也不可能露出这种神情,是之始终如此坚信着。可此刻,他却紧张了——他肯定是在紧张,是之已经看出来了。
真想嘲笑他一下,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倒是感性比理智率先冲破桎梏,悄然间眨眼间就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绪,害得她哽咽得根本无法发声。
但是没关系,正好五条悟也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再清一清嗓子,把想说的话整理一遍。他不喜欢此刻紧张与不确信的感觉,但嘴角渴望上扬的心情是最真切的。
他注视着眼前的恋人。
“我愿意和你分享所有的时间,也只想与你度过余生。你是我最爱的人,从五年前直到无限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你怎么哭得脸都红了?”
他抹去是之的眼泪,被她这哭唧唧的模样逗笑了。
“看来我要娶的是一个爱哭鬼啊。”
这话听得是之莫名不服气。她气鼓鼓地捶了一下五条悟的手背,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着:“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哭呀!我可是被心爱的人求婚了啊,绝对会哭的好不好!不哭才不正常吧!”
声音越大,眼泪就流得越凶,五条悟也更想笑了。
“嗯。好。”
他将是之拥入怀中。
“不管怎么哭也不要紧。有我在呢。”
“突然说这么多帅气的话……”
她小声喃喃着,好像哭得更厉害了,五条悟却依然心情轻快,紧张感好像彻底消失无踪了。
他轻抚着是之柔软的长卷发,这一刻的温暖他怎么也不想放开。
“所以愿意嫁给我吗,八重小姐?”
“还用问吗,肯定嫁啊!”
64.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是之枕在五条悟的肩头。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感觉到弥漫在彼此之间的,初夏微热的空气。
好想继续这么抱着他,好希望这份久违的依赖感不要消失。
她如此奢望着。她想要的如此之多。
但她必须要说——
“现在,我不想和你结婚。”
第32章 格格不入
65.
—2015年2月,东京,五条家—
走在樱花树下,是之止不住地发抖,哪怕这春日的风一点也不寒冷,可她还是抖个不停,连牙齿都快打起架来了,只好默默地抱紧了五条悟的手臂。
不远处,挂着“五条”名牌的大门越来越近,她愈发抖得厉害了,只能凭着毅力挺直后背。如果没有了这点毅力,她肯定会怯怯地佝偻起身子的。
那样肯定会很不好看。
说真的,在真正走到这一步之前,她可不知道自己会紧张成这样。
看她抖得厉害,五条悟停住脚步,轻抚着她的脸。
“你没事吧?这么害怕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去的。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要和你结婚的事情了。”
“我没事!当然也没有害怕!”是之这么说着,抖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紧张而已。嗯,对,就一丢丢。放心好了,等到了你的家人面前,我肯定会表现得很自在的!”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哆哆嗦嗦呢。
“是吗?”五条悟笑着,有点不太相信似的,但还是说,“那我们继续走吧。”
刻着“五条”字样的门牌愈发靠近,是之离他的家人也越来越近。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觉得,拜访五条家什么,一定离她很远。会这么觉得,一定是因为在这段长长的恋爱之中,他们总是更习惯于注视着彼此,而很少谈起长辈们,所以家人的概念才会显得有点淡薄。
可现在,一定要注视着长辈才行了。婚姻和恋爱终究是不一样的。
根据五条悟所说,他和家人的关系一般。是之也自称与家人关系一般,但她不太确定自己对于“一般”的定义与五条悟是否一样。
终于站在了五条家的门前。
身着和服低眉顺眼的老仆人为他们推开了门,很礼貌地唤他为“悟少爷”。不知道为什么,是之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昨天刚看完的一部年代剧。
跟着老仆人走在狭长的木廊上,五条家巨大的宅邸像是个复杂的迷宫,每走到一处都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色与仆人。是之努力藏起的紧张,好像快要探出头来,怎么也藏不住了。
“原来你们家有这么多仆人吗?”她偷偷地同五条悟咬耳朵。
“是啊。”
“唔唔唔唔……我酸了我酸了我酸了!”
五条悟一脸得意:“这就是嫁给我的好处哦。”
“别说得好像我是为了这么肤浅的东西才嫁给你的好不好!”
她故作恼怒的轻捶了五条悟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被带到了长辈们的面前。她慌忙收起所有的小动作,乖巧站好。
她不确定这些人都是五条悟的谁,只能在他们的身上寻找着与五条悟的相似之处。坐得离她最近的白发中年男性,他带给是之的感觉与五条悟最像,面容也相似,只是更加威严,一看便知道是难以亲近的对象。她想,也许这就是五条悟的父亲了。
在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些人时,他们也在看着她,只不过是以更不加掩饰的方式而已。尖锐的目光掠过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她变成了一个等待着他们给出评价的商品。
从他们的神情眼神之中,是之几乎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仿佛他们在看着自己时,心中不会有任何波动似的。是之不清楚着意味着什么,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很茫然。
但当五条悟轻轻地把自己推到身后时,她好像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被他们喜欢。
“她叫什么名字?”
有人如此询问。
“八重是之。”五条悟替她回答了,“我说过的,我的结婚对象是八重家的咒术师。”
冷哼声。发出这声音的是五条悟的父亲。
“就连名字也和那个女人相似。”
是之更加茫然。
在说出“就连”与“也”之前,他们从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呢?如果不曾在她的身上找到他人的影子,他们不会说出“就连名字也相似”这样的话。
好想追问,但是不能这么做。她能做的,就是僵硬地笑着。
而后是与他们共进午餐。
长型的木桌,她坐在最尾端。长辈们会零零散散地说些什么,说出口的却都是是之听不懂的词语。他们的话语,像是被加密了的暗号,藏着只有五条家的人才明白的意思。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看过她一眼,宛若她并不存在,连仆人也不会唤她一声。
“今天的萝卜好难吃。很苦。”五条悟小声说,“你觉不觉得?”
“是吗?”
她好像没有尝到什么味道。今天的她有点迟钝。
但就算是再怎么迟钝,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被厌恶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是之居然感到了一阵病态的心安。被他人嫌弃的感觉,她早就已经熟悉了。能在这个最陌生的地方拥有最熟悉的感受,这实在太好了。
太好了。
从最初直到现在,她对于五条家的紧张,都是期待与不确定。她期待见到五条悟的家人,却不确定会不会喜欢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表现得好,她期待能够为初次见面的家人留下好印象。
她担忧的事情,有那么多。
现在已经不必担心了。五条悟的家人们和其他老派的咒术师一样,厌恶着出身于八重家的她。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她的祖先与咒灵诞下了子嗣,八重家为此被驱逐,因而她就该是流着贪婪污秽血脉的人。
似乎是难以否认的逻辑。她也不准备否认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僵硬的午餐时间的。只知道在准备告辞的时候,五条悟的父亲叫住了她。
“八重小姐。”
他是如此称呼是之,依然是威严的模样与过分疏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