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与谢迁都不言语。
朱厚照这才接着道:“今日不过是将他们当初从国库中‘借’的钱收了回来,过去的朕可是既往不咎,没将他们身上那身绯、青、绿的皮扒下来。这些人愚钝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今时今日不动刘瑾是因着边将侵占普通军户的田产,才需要将土地收回再发放出去,不然若是田地无人耕种,饿殍遍地,未来交给皇长子的大明该是什么样子?穷途末路之际,只怕那时候皇子王孙反倒不如浮萍漂蓬……”
他放缓了语气,又道:“刘瑾虽手段激进粗暴,可不是如此,怎么将土地收回来?我知道你们的年纪又是将将告老,做不了这档子得罪人抹不开面的事情,便将这事交给刘瑾,以后就不要再问,他日朕自然会妥善处置刘瑾。”
许久之后,刘健才开口道:“万岁爷圣虑长远,心细如发,但事事不会永在意料之中,行事更应妥当才是。”
朱厚照不言。
刘健和谢迁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与这个如今已经成长诸多的“学生”面面相觑,知晓对于未来之路不能同行,最终只好各自起身。
刘健俯身道:“臣年事已高,怕是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日子,还望他日万岁爷准许。”
谢迁也行礼道:“还望万岁爷准许。”
朱厚照不言,只是从夏灵瞬怀里有些笨拙地接过菜菜,走到二人面前,道:“将来长哥儿还要肩负重任,只盼两位先生能够矢志不渝,诚心辅佐。”
菜菜懵懂地看着刘健与谢迁,见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因着见了从未见过的人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对上懵童清亮的笑声,不知是回想起了朱厚照尚且年幼时聪颖好学的样子,还是思及大明的未来,他们看着眼前似乎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天子,不由心中一颤,微微躬下身子行礼道:“谨遵万岁爷旨意。”
夏灵瞬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萧瑟背影,对朱厚照道:“这事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想必他们这下彻底明白了我的意思,等到他日告老的奏疏上来,朕允了就是。”朱厚照晃了晃怀里沉甸甸的儿子,看向夏灵瞬,笑道:“大礼就在这里了,杨一清要想回京拜入内阁,先要从内阁移出去一个人,今日之事反倒方便了他,刘健和谢迁年纪都不小了,处事与我不合,提早离开也好。”
夏灵瞬想到杨一清的奏疏,知晓他行事颇对朱厚照的胃口,加上奏疏也言之有物,足见其才思,杨一清入阁乃是势在必得的事情。
她夸赞道:“可以啊万岁爷,深谋远虑就是您这样的了。”
朱厚照得意道:“那是那是……”
夏灵瞬假意嫌弃道:“看看你,也不谦虚一点。”
朱厚照哼了一声,道:“谦虚什么,我本来就很厉害。”
夏灵瞬伸手摸摸菜菜的小脸,半开玩笑道:“爹爹将你的先生们赶跑了,将来可要让谁来教我们菜菜读书啊?”
菜菜啊啊叫了两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朱厚照的胳膊,似乎是在示意他说话。
朱厚照笑道:“小屁孩,反问起你爹了!”他沉思片刻,道:“总之一定要找个脑瓜子灵活一点的,别把菜菜教成了傻菜菜才行。”
夏灵瞬憋笑道:“瞧瞧你这个当爹的。”
朱厚照摸摸菜菜的小光头,道:“这招叫四两拨千斤,菜菜学会了没?”
菜菜见朱厚照和自己说话,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过几日,刘健与谢迁就上书告老还乡,朱厚照按照程序挽留了一次就准了。
朝堂之上一时间人心惶惶,那日跟着刘健等人求情的不在少数,这下刘健和谢迁都走了,他们这些剩下的人可怎么办才好?
好在朱厚照并未继续发作,除了允许刘健和谢迁告老还乡之外再无其他动作,对于这两人也额外加封一众官职,又各赐金银众多、蟒衣一套,所谓衣锦还乡也不过如此。
朱厚照这一番操作倒是弄得众人摸不着头脑,说要罢刘瑾也不罢,风尖浪口上走了一遭也平安无事,但朱厚照也没有严惩他们这些官员,实在是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众人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皇后在“危难时刻”出言相助,倒是成为了一桩美谈。
明眼人都知道皇后说话的份量,纷纷动了心思想要送点东西去庆阳伯面前混个脸熟,却没想到庆阳伯府大门紧闭,拒不见客,每日开门也只是夏家的兄弟几个出去办事,或者是接送夏二小姐出去习武。
夏家兄弟三个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哥听说是开了个武馆去教武,二哥已经考中了举人,每日应当是去求学,至于三弟,听说也是个爱玩且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但也总不见人影。
想要从夏二小姐下手吧,她身边还跟着一众家丁,每日有开国公府的马车接送,总不能当街去拦人家吧?
但若说下手,也并非没有机会。
夏二小姐已经就到了议婚的年龄,再过两三年就要出嫁了,要是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和夏家扯上关系,那可是攀上了皇后的裙带,比什么金科玉律都好用。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啦w回来更新w
“绯、青、绿”是官服的颜色。
“内承运库”就是私库(简称内库)
灵瞬:阿嚏!
圆姐儿:阿嚏!
小朱:傻菜菜,这叫四两拨千斤,懂了吗?
菜菜:……啊啊(傻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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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零六
乾清宫内,朱厚照正和夏灵瞬看着画师送来的画像,夏灵瞬抱着自家儿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朱厚照让人把画像收好,问道:“这都要入夏了,怎么还打起喷嚏了?”
夏灵瞬揉着鼻子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估计没什么好事。”她话刚说完,朱厚照也打了个喷嚏,夏灵瞬忍不住嘲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是一样吗?”
朱厚照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忽然鼻子痒了,可不是风寒。”
“幼稚。”夏灵瞬把乳母冯氏叫了进来,将菜菜抱回他的房间,这才盯着一人高、一丈宽的画像道:“这看着怎么不大像我,不过这衣服首饰画的是真不错……”
“宫中画像就是这样。”
“西方的画就比较写实,有的画出来就像照相机一样。”夏灵瞬见朱厚照有些茫然,解释道:“照相就是把光影映照到特质的纸上,可以把我们都放上去,看起来和真人一模一样。”
朱厚照摸摸下巴道:“你会做吗?”
夏灵瞬赶紧摆摆手,道:“我是学文秘专业的,不会做这些,让人给你磨一幅眼镜倒是还行,戴上可以将看不清的东西看清了。不过你每日用眼也不多,眼前应该还是清晰的吧?”说完她还不忘在朱厚照眼前挥挥手。
朱厚照抓住她的手,郁闷道:“怎么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这些东西咱们两个都不会做,只能听你说着解个馋。”
夏灵瞬安慰道:“咱们不会做,可有人会做啊,等有机会了请一些能工巧匠来不就好了?就像种田需要农人,造船要有工匠,换咱们两个去当然不行,要各司其职才好。”
朱厚照眼前一亮,道:“既然这样,那我去让刘瑾找些能工巧匠来!”
“就算真把人找到了,宫中也没有地方安置啊。”夏灵瞬无奈扶额,道:“那还不如先让宫廷画师学素描和速写呢。”
朱厚照紧紧盯着她,期待地问道:“你会吗?”
“……这个真不会。”夏灵瞬见朱厚照有些失望,犹豫片刻,道:“要不我给你画个别的?”说完,她走到桌前提起笔,沾了墨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纸上很快就多了一个小人儿,戴着翼善冠,身着袍子,两道眉毛扬得高高的,仿佛脸上就写着“骄傲”这两个字。
朱厚照凑过去看着,不由皱起眉头,道:“这……不会是我吧?”
“对啊。怎么样?是不是很传神?和你得意起来的样子如出一辙!”
“为什么没有脖子?”
夏灵瞬认真地回答道:“因为可爱啊,所以只画两头身,这是另一种传神的画法。至于头发……太麻烦了就省掉吧。”
朱厚照看着纸上那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秃头小人儿,从夏灵瞬手中抢过笔,在旁边画了一个梳着髻、穿着长裙的小人儿,道:“这样才对嘛。”说完还不忘题字:“就叫《夫妻和睦图》吧,回头叫人裱起来挂上。”
夏灵瞬怀疑地看向朱厚照,道:“真要裱起来吗?小心以后的人怀疑你的画技和品味。”她当然不会说后世某皇帝凭着自己农家乐审美火出了圈,甚至还卖了一把萌,几乎成了当朝吉祥物。
朱厚照一挺胸膛,得意道:“我这叫雅俗共赏。”
夏灵瞬附和着鼓鼓掌。
因着马上就要殿试,朱厚照身为皇帝不仅要走个过场,还要亲自出题考校学子,所以每日被礼部拉着走流程,他又有心要按照夏灵瞬所说另设一个机构来执掌农事,因此对这次的殿试格外上心。
加上藩王子弟们今年也要参加殿试来观摩学习,朱厚照还不忘要顺带考校这些在京学习近两年的藩王子弟,检验一下他们的学习成果,没什么时间和夏灵瞬待在一起。两人每日闲聊几句、逗逗菜菜、和衣而眠就算是过了一日。
夏灵瞬便时常去太皇太后宫中,一是让老人家看看曾孙,二便是找娄素珍闲坐,顺便暗戳戳打探一下唐寅的情况。
娄素珍将布偶放在菜菜面前,逗着他伸手去抓,夸奖道:“小皇子看着就很机灵。”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道:“我看垓儿是个机敏的娃娃,和他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才这么大点儿,都说事在人为,还是得他的奶奶和爹爹好好教着才是。”夏灵瞬摸摸自家儿子的小光头,道:“不像橄儿有宁王妃这样的才女教着,又跟着万岁爷找的师父读书,想必进步了不少吧?正好这些时候万岁爷要考校他们,想必咱们橄儿不会落于人后。”
说到儿子,娄素珍脸上笑意更甚,道:“那还是要仰仗万岁爷找的师父,不然橄儿也不会有如此进步。”
“那也得橄儿聪慧才好啊。”夏灵瞬将菜菜交给冯氏,让她抱到太皇太后身边去,这才拉着娄素珍去偏殿谈话,道:“我也不和你多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有一事未曾和你说呢。前些日子宁王求刘先生来说话,问素珍姐姐究竟什么时候回去呢。姐姐是怎么想的?”
娄素珍敛眉垂首,默默不言。
夏灵瞬见她不说话,道:“难不成当初素珍姐姐是因为和宁王吵架,这才离家出走,陪着橄儿一同进京,如今不想回去了?”
娄素珍轻声道:“也不算是……”
夏灵瞬察觉到事情奇怪,追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真有什么事情?”她见娄素珍不答,道:“那回江西还是不回,素珍姐姐心里想好了吗?”
娄素珍此时却不扭捏了,只是道:“我不回的,我放心不下橄儿。”
夏灵瞬闻言笑道:“那好,我让刘先生回了宁王去,再将姐姐与橄儿的近况一并告知,免得宁王着急了。”
娄素珍也不想再提及这些,道:“前些日子我与橄儿出宫去见先生,听人说娘娘家中有不少人求亲呢。”
夏灵瞬骤然听到这么一件事情,注意力也跟着跑歪,连唐寅的事情都没来得及问,便一头雾水地开口道:“求亲?我二哥吗?”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就算是二哥有喜欢的姑娘,那也应该是他去别人家求亲啊,怎么还颠倒过来了?
娄素珍道:“娘娘忘了,夏二小姐马上便是金钗年华,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家中有适龄的孩子,自然想着相看一番。”她见夏灵瞬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还坐在那里发愣,接着道:“娘娘如今颇有威望呢,举足若轻的人物,自然有不少人想要依附。娘娘也要提醒庆阳伯夫人小心一些,免得叫人骗了才是。”
夏灵瞬回过神,紧张地攥着手,道:“圆姐儿年纪还小着呢,怎么说也要在家中再待个三四年吧,年纪轻轻的嫁人不合适……”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知道自家娘是很有可能给妹妹开始物色如意郎君的,保不准没两年就要嫁人,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要生孩子……夏灵瞬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发怵。
她自己这是迫不得已,早早嫁了人,还要及时诞下朱厚照的继承人。可妹妹就不一样了,夏灵瞬还是想让她多过几年松快的日子,再说她自己是经历了生育之痛的,知道其中的危险,想到将来妹妹也要这样,夏灵瞬就更觉得心堵。
夏灵瞬越想越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道:“素珍姐姐,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说罢,连菜菜也顾不上就向外走了,还是蒲桃对冯氏叮嘱了一句,让她记得给菜菜穿好衣服了再回乾清宫,免得回头再惹得菜菜感冒了。
夏灵瞬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乾清宫,便拿着手中的笔开始写写画画,思考着究竟如何才能阻止自家妹妹早嫁,再不济挑个如意郎君也算啊。
朱厚照自内阁回了乾清宫,见夏灵瞬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抬头又不见平常吵吵闹闹的儿子,疑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菜菜呢?”
一旁的蒲桃小声道:“今日娘娘带着小皇子去寿宁宫看望太皇太后,娘娘前脚回来,乳母带着小皇子后脚回来,此时应当吃着奶呢。”
朱厚照见夏灵瞬依旧坐在桌前沉思,走过去一看,见她纸上写着“阻止早婚计划”几个大字,更加摸不着头脑,道:“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