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本有个内湖,内湖上探出个凉亭来,夏日里后宫嫔妃都爱在这亭子里乘凉,赏一赏内湖里的娇艳荷花,以及只露出尖尖角的圆润荷叶。
但是一到深秋,来这凉亭的人便少了,亭在湖上,若有风吹过,则是冷飕飕的,让人发抖。后宫嫔妃一向穿的单薄些,更是不愿意在凉风里吹着。
穿的像个熊怎么凸显她们的婀娜身姿呢?
沈月柔倒是不同,她身子削瘦,一向就是怕冷的,每到了深秋、寒冬更是穿上厚厚棉袄将自己捂得暖暖的。她与廉雪在凉亭里吃了些奶糕,又让翠果支了火炉,煮上暖茶美美的坐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边才收拾东西往回走。
沈月柔淡淡的笑着,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很享受这种乐趣,好像能带给她快乐。
二人嘻嘻哈哈的往珑月阁走着,忽然从远处传来喧闹声。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出于有热闹不看闹心的原则,沈月柔招呼廉雪陪着她一起向热闹的中心走去。
二人走到歪七扭八的枝桠里,将身形隐在了树影下。
随着盈盈灯火忽明忽暗开始闪烁,她渐渐看清了那一群制造热闹的人。有个女人跪在小径上,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身前,一身幽幽发亮的长纱裙。
那双弯弯的新月眼还挂着泪花。
“嗐,这不是马美娇吗?”
廉雪探出去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瞅瞅,缩回来时眼里都泛着亮光。
“她上午不还是趾高气昂、娇媚好看的吗?这……怎么才一会功夫就狼狈成了这个样子?”
沈月柔按了按发木的额心,用一种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声音,一字一句说:
“看来,不用等了。”
廉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兴奋的凑上来说道:“沈姐姐,我们快去看看吧!”
说完便拉着沈月柔的衣袖往热闹的中心走去,就连安静了好多日的后宫群此刻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武则天:“沈月柔,你这进度也太慢了!朕都等得不耐烦了!”
卫子夫:“武皇莫要心急,月柔自然有她的进度!”
刘娥:“是了,哀家看了几日觉得月柔十分适合做皇后!”
万贞儿:“此刻的重点不应该是那个受罚的人是谁吗?姐姐们不觉得有跑偏了吗?”
叶赫那拉氏:“快,带哀家去看看热闹,闷了这么多天,快憋死哀家了!”
沈月柔暗暗笑笑,她被廉雪拉着从小径上绕了过去,终于看清了。
马美娇跪在地上,身前还有个身着宫装的内侍官,看着眼生是沈月柔没见过的,他手中拿着一根竹尺,尖着嗓子正在对马美娇说着什么。
廉雪这会离得近了,反而又开始犯怵,她缩到沈月柔身后,颤着声音说:“沈姐姐,他手里的尺子好可怕啊!”
沈月柔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长的戒尺,安慰的拍了拍廉雪小脑袋说:“那你还要去看热闹嘛?”
身后的小人想了想,说:“去,当然要去!”
沈月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她一副害怕的样子,却也不忘了看热闹,还真是个小孩子心性啊。不过她自己也有几分好奇,所以又向前走了几步,还故意用斗篷掠过竹叶,“沙沙”的响声引起了那个內侍的注意。
他转过身子,看了沈月柔一眼,而后微微弯身施礼道:“给小主请安,老奴是曦月殿侍奉的刘冉,恕奴眼盲,未曾见过小主,不知如何称呼?”
原来是那狗皇帝身边的内侍官,怪不得气势这么强。
沈月柔还礼,颔首浅笑道:“不怪公公不认识,我是珑月阁的沈月柔,这是廉雪,我们都是刚进宫。”
这一笑可不得了啊,刘冉也算是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整日里见的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可这小主一笑,竟然他瞬间失了神。
那白皙透净的小脸被冻得粉嘟嘟,比初春的桃花还要娇美几分,刘冉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沈月柔黑亮的眸子也刚好看着他,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让刘冉心里一惊。
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地上的马美娇微微抬头,便看到那熟悉的墨绿色,她咬着牙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
真不愿意让此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这……是马妹妹?”
沈月柔装的身躯微微颤动,弯下身子仔细瞧瞧,似乎还要确认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抽着鼻子哽咽道:“不知马妹妹做错何事,竟受到如此惩罚?”
马美娇微怔,瞪着眼珠不敢置信,方才被竹尺抽打的小脸,现在又涨又烫,别开目光希望她赶紧走开,“不用你管!假惺惺的做甚?!”
刘冉晃了晃手里的竹尺,说道:“奴也不知这位小主如何得罪了皇上,只知道皇上让奴好好教训她。”
沈月柔一双美目望向马冉,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颤抖道:“马公公赎罪,马妹妹年纪尚小,身子都还没长成,不知宫中规矩也有情可原,您网开一面,饶了她,日后月柔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沈月柔!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是不是害怕以后皇上会宠爱我,才在这里落井下石,什么身子没长成啊!”
眼见她就要发疯一般冲上来,沈月柔微微向后一仰,软若无骨般的躲过了她的手掌。
第7章 第七章 都道是相思无用
刘冉刚想开口,却听到不远处莲花桥上传来一声略显沧桑厚重的女子声音:“谁在那里吵闹?”
这几人赶紧转身去看,若干盏宫灯下,是数个宫女将一人簇拥其中,那人仪态端方,绛红色凤鸟斗篷,手中还缓缓转动着一串佛珠。
这是太后娘娘。
沈月柔听到这声音后,身子猛的一僵,此处遇到太后是她没有预料的。
看这架势,太后娘娘定是从佛堂礼佛之后,往慈安宫走,路过这御花园,又恰好听到这里的动静。
刘冉赶紧跪在地上行礼。
“太后娘娘长乐安康。”
沈月柔和廉雪也忙着跪下,随着刘冉一起行礼参拜。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起身。
“刘公公,你不在皇帝身边侍候,到这里干什么呢?”
太后娘娘不疾不徐的慢慢从莲花桥上走了下来,转个弯便到了跟前。
沈月柔乖巧的站在一侧等待,她偷偷瞄了一眼太后,太后一脸平淡,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这太后娘娘保养的很好,除了眼角浅浅的纹路,几乎瞧不出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她望着地上冻得直打哆嗦的马美娇,缓缓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脸蛋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马美娇颤颤巍巍的抬起肿的像狗头一样的脸,一行清泪从眼眶里转了转便滑落下来,她的牙齿控制不住上下打颤:“贵妃娘娘看皇上这几日忙于国事,无暇休息,便唤我去曦月殿给皇上弹上一曲,放松放松,可……可嫔妾刚弹了两句皇上就突然暴跳起来,将嫔妾赶出了曦月殿,还说要……要罚嫔妾去宫外庵子里修行……”
说完她的眼珠子啪嗒啪嗒的滚落下来,哭的好不伤心,一副完全受害者的模样。
太后是什么人?那也是多年宫斗的王者,其实她三言两句就能糊弄住的?她不动声色,一双净白的手轻轻在身前挥动两下,身后的宫女便赶紧将一件银灰斗篷拿去盖在马美娇身上。
太后面色不变,淡淡的将目光扫向刘冉,“刘公公是伺候皇帝的老人儿了,你怎么说?”
刘冉拜了拜,恭敬的答道:“奴只知道这个小主犯了皇上的忌讳,戴了不该戴的东西,皇上一怒之下罚了小主,至于说宫外修行,奴确实是听到皇上这样说的。”
沈月柔拉着廉雪又往后退了两步,毕竟太后磁场过于强大,离得近了容易受伤。
宫里新进了人,太后也是知道的,当初便是她向皇上提出要选妃。
这后宫里莺莺燕燕的不少,可一个能下蛋的都没有。皇家最重要的便是繁衍子嗣,嫔妃再多,都没孩子有什么用?太后觉着兴许是皇上不喜欢这群嫔妃,不如添一些新鲜的面孔进来,说不定龙子就跟着来了呢。
谁曾想到,这刚学完规矩,牌子都没让敬事房做好,就出来赶着送死的,嗐下次在选妃,也该考考脑子。
“行了!这大冷天的,再给人冻坏了可就不值当的,再说这罚也罚过了,哀家看就罢了吧,将人送回珑月阁,禁足一月,罚一月俸禄。”
太后不动声色对的捻着手中的佛珠,淡淡的说了一句,她早就听说这些新进宫的选侍家世都不错,有尚书千金、将军之女,还有宰相府的大小姐,都是前朝的重臣,皇上可以不顾忌,她却不行,谁知道这地上跪的会不会是什么宰相之女呢?
“你们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吧!别今日看别人笑话,明日自己落得个天大的笑话。”
太后眼神拂过沈月柔的脸上,手中佛珠捻的快了几分,她什么架势没见过,此刻早就把事情原委想的八九不离,看着这两个选侍的模样都很俏丽,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欣慰,没准皇上就能多在后宫逗留逗留,也好有个皇孙让她享享含饴弄孙的乐趣。
说完太后便转过身子,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上了轿辇。
目送太后离开,沈月柔才笑着跟刘冉施礼离开。
踏进珑月阁的寝殿,翠果忙着赶紧关上大门,廉雪这才“呼”的一声吐了口气出来,这一路憋红的小脸皱皱巴巴的,沈月柔又让人点了火盆,二人围在火盆旁边一边烤手,一边喝着压惊茶。
“吓死我了!”廉雪捂着胸口使劲的喘气,眼睛里还是透出一丝慌乱。
沈月柔放下茶盏,伸手握住廉雪的手掌,揉揉她凉透的指尖说道:“妹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再想了,不是大事!”
“姐姐!皇上好可怕!你看到马美娇那张脸了吗?都肿成……那样了!他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廉雪的眼睛里含着水雾,滴溜溜的打着转,欲落不落的。
“马美娇犯了皇上的忌讳,也是她自己活该!今日她已然是幸运的,至少太后保住了她。”
前世廉雪你也是这个样子啊,可你却不如马美娇幸运,没遇到能保护你的人。
但是离开这皇宫的牢笼对廉雪而言,是不是也是另一种运气呢?
马美娇这场戏,是沈月柔设计的,她到没想着能这么快就看到,虽然没能因此将她赶出宫去,但至少让她得到了惩罚。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比起前世推她滚落悬崖来说,这几尺又算得了什么呢?
湘瑾宮内,烛火盈盈。
“蠢材!蠢得要死!”
内殿里杯子碎了一地,奉茶的小婢女颤颤抖抖跪在一边,额角上细细的一道血痕,“啪嗒啪嗒”血珠子滴落到地上。
相思唤了个內侍把这个婢女拖了出去,又叫人赶紧来把地上的污血擦拭干净,自己则不慌不忙的泡了杯新茶递到贵妃手边。
“娘娘,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相思不是不知道,贵妃实则在气那个珑月阁的小主,她好不容易把人送进了曦月殿,没成想皇上看了一眼,便被扔了出来。
“本宫记得那支钗子不是赏给沈月柔了吗?怎么跑到马美娇那个白痴的头上去了?”
相思绕到庄贵妃身后,揉揉她的肩头,沉着声道:“奴婢亲自送到沈小主房间里的,不会有错!”
庄贵妃半阖双目,眉头紧皱,应了一声,相思自小跟着她,办事情一向很得她的心意,从没出过差错,问题一定还是在沈月柔的身上。
“奴婢看这个沈小主有些本事,定是她不动声色间把钗子给了马小主,可……奴婢想不通若是她送给马小主的,今日这场景依照她的性子,肯定第一个就说出来沈小主的名字,但她自始至终好像并不知道的样子。”
“所以骂她蠢啊!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不成气候!”
庄贵妃闭上眼睛,仿佛今日皇上生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原本她带了龙眼去曦月殿,又熬制了雪梨琵琶汤,看着皇上喝了甜汤露出笑颜,她才缓缓说出马美娇弹得一手好琴,不如让她奏上一曲,给皇上解解乏。
马美娇确实擅长乐器,曾一曲《流觞》名动京城,所以初弹时皇上便抬眼瞥了一下,下一刻便是个茶盏扔到了她脚边。
炸开的热水溅到她的脚上,马美娇脸色蓦地一白,颤着朱唇跪拜于地:“皇上息怒!”
皇上眯着狭长的眸子,声线清冷:“你那钗子不错,很衬你嘛。”
庄贵妃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注意到马美娇发髻上的那只金钗。
待到她回神想开口时,皇上早已挥着衣袖离开了偏殿。
“爱妃也早些休息去吧!”
马美娇吓坏了,眼珠子哗哗的往下掉,原本还以为庄贵妃能替她求求情,哪知她起身离开时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再后来她就被刘冉拖到了御花园附近的小径上,拿着长长的竹尺狠狠的扇了面颊。
庄贵妃哪里还会为她求情,恨不得再上去踹她几脚。
相思端了水盆来,为贵妃脱去鞋袜,将她那双雪白娇嫩的脚轻轻放在盆子里,又撒了一些盐巴和牛乳,自己挽起袖口托起一只脚,轻柔的在她脚底按摩起来。
庄贵妃渐渐闭上双眸,原本蹙成一团的眉头堪堪舒缓下来。她将那几个选侍的模样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除了沈月柔似乎还有个长相不错的,便轻启朱唇道:
“选侍里面还有个长得能看的,个子不高,总爱穿一身鹅黄衣服的是谁?”
相思顿了顿,说道:“娘娘所说的应该是廉雪廉小主,她是大理寺卿廉夕陈之女,样貌不错就是小气了一些。”
庄贵妃眸色冷淡,不带一丝情感:“那就带来与我看看,是否堪用。”
相思应了声,又默默将这只脚放下,托起另外一只脚。
“静妃那个小贱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处处与本宫作对不说,还到处说皇上有多宠爱她、疼惜她!”庄贵妃半阖的眸子突然睁开:“不就是皇上去云梧宫多了几次吗?你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也没见她肚子有多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