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柔回神摸着送来的白裳,心不甘情不愿的换上了,又看了看衣裳上那支古朴的木钗,将自己原本的发钗装饰都拆下来,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在头顶,最后用木钗簪住。
不用看都知道,此刻的自己跟尼姑没有差别。
既来之则安之,沈月柔四下望望想着既然暂时出不去,不如就安安静静礼佛抄经,过几日清修的娴静日子也是好的。如此想着她便抱着几本佛经回了左侧偏殿。
偏殿内一张檀木榻横在窗下,榻中放着个矮几,几案上摆着个白玉净瓶,瓶里插着一条干枝,净瓶旁边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沈月柔盘腿坐在榻上,将烛台点燃翻开佛经从第一页抄起。
直到日落,她才伸伸手腕,活动腿脚站立起来四处走走,燃起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个通明,此刻一人独在佛前,她感觉有点别扭,想了想便走出大殿去树下往生池边看看游鱼。
那几条锦鲤倒是游动的欢实,见有人来也不惊慌,反而急着凑上来,沈月柔看的欣喜忍不住伸手逗弄,此刻却有小沙弥上前拦她:“小主小心,此鱼乃先皇与太后生辰时放生于此,太后一向最为宝贝,我们平日里是万不敢擅动的。”
沈月柔眨眨眼,默默收回伸出的手指,站起身子,学着小沙弥的样子双手合十道:“谢师父提醒,不过我此刻肚子饿了,请问可有斋饭?”
小沙弥温和道:“阿弥陀佛,施主莫急,暮鼓敲过便是斋饭时间,贫僧自会为小主奉上。”
沈月柔见那小沙弥一直看着自己,便觉无趣只好走回大殿偏室内,刚坐到榻上想着不如继续抄写佛经,却在看见经书上那一串串又小又密的字后退却了,她撇撇嘴将经书合上,托着腮在矮几上发呆。
要是翠果或者重樱在就好了,她越想越无聊,此刻才明白什么是静心。
你不安静能怎么办?反正是飞不出去。
她盯着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暗闪着,感觉上下眼皮越来越沉,就在马上合在一起的时候,“咚咚”两道敲鼓声响起,惊得她娇躯一震,托着的雪腮差点磕到桌案上。
原来这就是暮鼓声,平日里她在珑月阁也能听到这暮鼓晨钟声,都觉得悠长静远,却不想今日就在耳边。
果然暮鼓一响,小沙弥便端着个木盘缓缓走进来,温和点头道:“小主,请到右室用膳。”
小沙弥将两盘青菜摆好,又端上一碗白饭,另加一碗清汤后就退到偏室门口:“小主,慢用,贫僧一会来收餐具。”
说完还不忘双手合十对着沈月柔一拜。
沈月柔还礼后刚想执箸,小沙弥却又回来补充道:“今夜有其他贵人在礼成宫,小主请勿乱走动。”
沈月柔肚子早就饿了,才没顾上听他说什么,心中有些好奇期待,毕竟这是皇家的内寺,斋饭应该不错吧,这样想着她便没有矜持,夹起一口放进口中。
吃进嘴中才觉后悔。
菜食淡且无味,还不如珑月阁的饭食,太后也吃这种东西?
一口菜卡在喉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后来还是没斗过肚子,终于咬着牙咽了下去。
这一餐沈月柔吃了许久,直到汤也凉了,饭也硬了才都艰难的咽下了肚子。吃完后她轻轻擦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声说:“委屈你了,有的吃总比饿着强一些。”
这时小沙弥又缓缓走了过来,看她将饭食都吃的干净才满意的将空碗收拾起来,临走时不忘交代:“小主若是洗漱可去后殿的角房里,那边有热水。”他看到沈月柔略有犹豫又补充道:“小主放心,那边是皇家沐浴之地,殿内僧人是不会靠近的。”
其实这倒是解了沈月柔的燃眉之急,原本她还想问哪里可以打些热水,入夜后也好在屋内擦拭擦拭。
殿外更深露重,沈月柔又逼着自己炒了几页经书,终于是手腕腰背生疼而起身又回到了大殿内。
此刻大殿内烛火盈盈,沈月柔与佛像对视片刻后,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之上。
沈月柔浑然不知,礼成宫的后殿内此刻仍是灯火通明,那位半月都不曾踏入后宫的皇上正与云游迦叶国数载才归来的明慧大师秉烛夜谈。
“大师此番云游后,棋艺竟有如此长进,朕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苏衍看着桌案上的黑子被对面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终是一招差池退无可退,只好抚手认输。
明慧大师哈哈一笑说道:“阿弥陀佛,皇上过誉!”
苏衍伸伸胳膊,站起来才发现窗外已经夜深,想着曦月殿那厚厚的奏折还没批完,便双手合十向□□大师拜辞。
大师淡淡颔首,起身将他送至屋外,再要送便被苏衍拦住,说道:“大师归来后还不曾好好休息,便被朕叨扰一番,怎好再让大师相送?”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苏衍和明慧大师是忘年之交,他小时便在礼成宫与□□大师一同礼佛,学习佛经,因着大燕国开国皇帝是少年僧人还俗后打下的江山,更是在登基后以佛家为尊,苏衍立为太子后更是要认真学习佛经,参悟佛心。
苏衍负手前行,他常常在这礼成宫独行,感受着梵音绕耳来驱散心中迷雾和障业,然而今夜却有些许不同。
行至前殿,苏衍发现佛像前有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瘦瘦弱弱的,他心下好奇,便走进上前。
“佛祖在上,信女今日与人发生口角,实乃不愿,信女感恩上天恩赐,平日里都会谨言慎行,自进宫后更是多番忍让,不曾与人相争,但事与愿违,信女不争她们却不肯放过,处处相逼,今日再此忏悔,虽然太后娘娘要我静心悔过,但我仍认为我没错,任人欺侮如果才是宫中生存之道,那么信女可能真的错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
“进宫一月有余,信女连自己夫君的样子都没看见,此一生想来也无福享受平民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了,信女心中确有遗憾,幼时也曾在佛前求过姻缘,求过如意郎君,现在一切都成空……”
苏衍皱了皱眉,听这意思,进了宫就断了有个如意郎君的念想了?
他上上下下看看自己,身姿潇洒、相貌也不算丑,怎么就不是如意郎君?
那个小人继续说道:“不瞒佛祖,信女要是有幸离开这皇宫,一生便想寻一人,将我捧在手心最好,若是实在要娶,三两个小妾也可接受,衣食无忧即可,不求大富大贵……”
苏衍听不下去了,这意思难道你还想出了这宫里再嫁他人?呵,朕倒要看看,这满天下可有人敢娶你!
他又上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在佛前胡言乱语,没想到她却还没说完,磕个头后继续说道:
“信女在佛前立誓,此生定会成为大燕国的皇后,日后执掌凤印自会为佛祖塑金装,重修庙宇!”
第10章 第十个红包 太监怎么这么好看?……
细苏衍此刻扶着额头立在殿外却不想进去了。
这女子定是个疯子,要么放她出宫,要么让她当皇后?
苏衍是太子时便没立太子妃,登基之后更是后位悬空,哪怕宫里美人是填了又填,他也从未动过立后的心思,这倒不是他有什么心机,而是那么多女子没一个让他心动。
此刻这个小人却在佛前立誓要当他的皇后!?
苏衍半阖双目,淡淡的吐了口气,蹑着手脚刚要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唤:
“是谁!?”
嗐,看来是走不了了。
苏衍转身,看着对面那个小人,在看清她的容貌时,他有一霎出神。
未施粉黛未着环钗却依旧楚楚动人,肤如凝脂面容白皙清透,一双水眸在烛火中盈盈盛满,饶是见过太多美人的苏衍仍是忍不住心下一动。
沈月柔上下打量眼前的人,背影略显清瘦,但骨相风雅,在竹影婆娑里仍是十分出尘,他眉眼含笑,唇角微扬,亲和的笑容下,却在眼中藏着饥渴,像一匹从未饿过的头狼,在等着猎物乖乖送到嘴里。
沈月柔向后退了半步,那人依旧未动。
此人年纪不大,但却长者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仿佛那双眸子里都是过往的沧桑,引人去读。
“你是內侍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着,这礼成宫内除了沙弥只能是內侍官了。
苏衍略微想了想,点点头,算是默认。他往后退了退,想着还是先走吧,正好这人不认识自己,可没想到她紧跟着又说了一句:“这殿里太冷了,你能帮我点火吗?”
沈月柔抓着对襟衣裳打了个寒颤,眨着一双美眸充满期待的问着。
不管这个小太监是哪里的,想来她此刻也算是个正经的才人了,让他帮自己点个火炉子应该也不算过分,这样想着她更是坚信对面那人不会拒绝。
苏衍愣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让他来生火,不过看着她削瘦的身子在单薄的布衣下瑟瑟发抖,苏衍心里不忍,只好跟着她进了大殿。
沈月柔纤长的手指向大殿一角,那里有个火盆,火盆里填满了炭火,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看看窗台上的火折子,想了想平日里那些内侍官如何点燃这个东西,便拔开盖子用力吹了吹。
这一吹火折子里的烟灰洋洋洒飞了出来,落到他的眉眼、鼻尖到处都是,苏衍猛地闭上眼,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用手将眼睛上的灰烬拍走。
此刻却有一只冰冷的手指覆了上来,轻柔的在他的眼皮上摸了两下,那指尖触到他眼皮时,微微颤了颤,虽然很轻但是仍被苏衍感觉到了。
沈月柔嗤笑着:“没想到你也不会生火。”
苏衍赶紧睁开眼,黑亮的眸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谁说朕……我不会,我只是刚才没拿稳而已!”说完他又从地上捡起那个黯淡下去的火折子,拿到唇边吹了两下。
平日里刘冉他们就是这样做得,放到嘴边吹几下,火折子上便会窜起火苗,然后就可以点燃炭火了,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了呢?!
那个火折子忽明忽暗的,就是没有火苗腾起来,他鼓着腮使劲吹了一会,直到觉得脸上一阵酸楚,望望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它坏了!”
苏衍摊开手将火折子递给沈月柔看,不是我不帮你点火,而是这东西坏了,点不了火了。
沈月柔半信半疑的拿起那东西,左右看看轻轻甩了两下,火星明显变得旺了些,随后她又放在嘴边吹了小口气。
苏衍闻到一阵清淡的芳草香气,又好像是兰草的含苞幽香,想深嗅却飘的远了。
“你看有火苗了!”沈月柔把火折子举到苏衍的眼皮下面,满脸喜悦藏不住,苏衍伸受接过来火苗果然更旺了一些,他赶紧往火盆里一戳。
沈月柔满脸狐疑的扫过他的面颊,眼见着刚旺起来的火苗“呼啦”一声灭了下去。
苏衍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一盆黑黢黢的炭火,不耐烦地说道:“我就说这东西坏了,你偏不信!”
明明就是你不会啊!
沈月柔伸出手指一把夺了过来,淡声道:“还是我来吧。”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苏衍瞪大了眼睛,拖着尾音说道:“你不是也不会嘛,怎么还嫌弃我来了?”
是了,那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在嫌弃当朝天子吗?
沈月柔愣了好一会才笑着应道:“我不会是因为我从小便没有做过这样的活计,你不会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个小太监一脸委屈,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还有点让人心生怜惜,唉,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却是个太监。
沈月柔左右打量着他,皮肤细腻白皙,唇红齿白如淡菊般俊雅,委实是可惜了呢!这若是个翩翩公子,该有多少姑娘为他神魂倾倒啊!
苏衍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打量,竟然生出一丝羞涩,眼见着红晕从脖颈缓缓爬上了耳尖,平日里风轻云淡、冷面如霜的天子,竟然在这个小人人面前害羞了?!
“有那么好看吗?”
“有啊!”
沈月柔半阖着眸子咯咯的笑了起来,逗趣一番之后才想起手里这个火折子,于是她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一炷香后,终于有块炭染上了橙红色的火苗,忽明忽暗之间生出一缕青烟,而后慢慢将黄橙色向四周扩散起来,沈月柔将冻僵的手指伸到炭盆上空,贪婪的滚了滚,才满足的生出一抹灿笑。
苏衍看着她纯净如雪的眼睛,不染尘埃的透着干净纯白,那抹笑意就像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软软的,苏苏的。
沈月柔回头,弯着眼眉:“你也来暖暖。”说完还伸着手将他的手指勾过来:“你看这样是不是暖和了?”
苏衍清隽的面庞被暖烟扑的略微发红,鼻尖上还蒙了层浅浅的汗珠。
“我不冷。”
他收回手指,夜已深,曦月殿还有厚厚的奏折等着他批复,他刚想开口道别,却听到那个小人人说:“我要去沐浴,你能随我一同去吗?”
苏衍心下一惊,难不成她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用沐浴来勾引自己?原本还生出的几分好感,顿时荡然无存,他冷着张脸却听到她又说道:“刚才那个小沙弥说在后殿的角房有热水,可我怕黑,一个人不敢过去,你能随我过去吗?”
原来如此。苏衍松了口气,这有何不可,小女孩怕黑也很正常。
“我瞧着你眼生,是新进宫的?”
沈月柔避而不谈,拉开和他的距离道:“只是个无从轻重的透明人,你不必眼熟。”
说完便退了半步,转身往殿门走去。
苏衍唇角勾了勾,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恍然而过,前一刻还是笑容明媚后一刻就严肃闪避毫无波澜,有理由怀疑姑娘你是学过变脸的。
沈月柔随手拿起一盏烛台,转眼见便出了前殿的门栏,礼成宫内灯火黯淡,她又不熟悉这里的路,只好求人陪伴,反正这人是个内侍官,虽不如宫女方便,但与宫内规矩也无不可。
看着这人走出一段,苏衍才回过神跟了上去,煞有介事的接过烛台走在她的前侧,为她照亮脚下的小路。
既然她不愿说,自己又何必去问呢?
反正这人不就是自己的嘛?
这样想着,苏衍在暗夜里淡淡的笑了笑,他的裤脚摩擦着旁边的草叶,“沙沙”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