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考试时考的是诏、判。即文书写作和律法。这些内容是谢棠最喜欢的,同时也是最熟悉的。因此运笔如飞。
等到第三场的卷子交上去后,谢棠拎着考篮走出了贡院。谢棠号房对面的那间号房的士子都已经麻木了。那个士子想,他对面这位已经交卷出去的仁兄真真是折磨人。这些天吃的精致用的精致。坐着的木板上铺着灰鼠皮子。鎏金小香炉里点着香料。到点就睡到点就吃。除了睡觉的地方不舒服和没地方好好洗漱外,过得简直比在外面还要好。真是不知道对面的这位仁兄是来考试的还是来郊游的!
第34章
谢棠考完乡试回家, 喝了一碗参汤后倒在床上就睡。等到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云仙已经在净房放好了洗澡水和皂荚香料。谢棠迷迷糊糊地起身洗了澡后换了中衣出来。
等到他出来后,月仙忙端过来一碗燕窝粥。对他道:“这是夫人吩咐厨房备下的,一直热着, 等着大少爷醒来后吃。”
谢棠喝了粥后道:“祖父祖母和阿爹阿娘都睡了吗?”云仙回道:“都已经睡了。”谢棠听了笑了笑, 安静地吃完了燕窝粥后又上床去继续睡觉了。
毕竟乡试的这九天, 他真的累得要死。
等到谢棠缓过来后,他的几个友人经常和他一起出去踏青游玩。倒是王守仁因为要准备明年的会试兼因王华是乡试的主考官要避嫌的缘故,两人许久都没有聚了。
此时, 正在批改卷子李大人看到一篇质朴方正,老辣实用的文章。双眼发亮, 立刻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兴冲冲的拎着卷子去找王华了。
如此佳作, 当被点为头名。
九月初三, 乡试放榜
杨氏和徐氏都很焦急地等待,谢棠安静地坐在若水院的椅子上,慢吞吞地喝着薄荷茶。
等到小厮快马回家的时候,徐氏急切地问道:“快说, 大少爷是第几名?”
那小厮跪下回到:“恭喜太太,恭喜大奶奶。大少爷考了顺天府头名解元!”徐氏喜道:“赏!全府上下赏三个月的月钱。”
杨氏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准备茶水, 喜糖和打赏报子的铜钱和碎银。等到报子到清溪里的时候。谢棠和叔叔谢丕一起去前院招待报录人。
只见那报录贴上写着一行墨字:“捷报贵府老爷谢讳棠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谢丕笑道:“如今棠哥儿也是解元了!”谢棠道:“二叔惯会打趣我。”然后对报子们笑道:“辛苦各位老哥。”
这些报子在别的举人面前尚不会耍半点威风,更不要说是在这门户森严的阁老府上。为首的那一位报子笑道:“解元公客气了!”
谢棠给平安和喜乐使了眼色,平安忙让门外等着的两个家丁进来。那两个家丁一人拿着一个极大的柳条筐。一个里面装着红封, 碎银, 红鸡蛋和用油纸包着的极细的梅花糖。另一个里面装着一吊又一吊的铜钱, 铜钱上泛着光。
平安把东西拿过去笑道:“这些东西送给各位老哥,算是沾沾喜气。我们府上还备了一桌酒,还望各位老哥赏光。”
这些报子千恩万谢地去了,谢丕笑道:“过些天, 爹应该会给你办一场酒了。”
谢棠笑道:“到时候还麻烦二叔为我挡酒,但只怕二婶骂我。”
谢丕笑道:“你二婶怎么会骂你?她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谢棠道:“那二叔是吃醋了?”谢丕笑骂道:“你这个混小子。”
儒雅从来说雉山,抱琴何幸预荣观。六人同榜昔犹有,一邑三魁今所难。方喜棘闱连鹗荐,又欣碧海起鹏搏。联科甲第应余事,须把声名久远看。这说的就是鹿鸣宴。
这一科的鹿鸣宴在状应天府府衙举办,主办的人士顺天府知府宋皓和主考官王华。
谢棠从翠幄八仙车上下来,走进府衙之中。
谢棠考试时对面号房的那位士子在应天府衙门门口见了他,不禁有些咋舌。
只见这位少年公子,一头乌墨长发被黑金色的发带束好。发带上绣了青鸾的图腾。头发上挂了零零碎碎的墨翡,玄色深衣针脚细密,衣料上有着精致的兰花暗纹。深衣上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绣白鹤的绣线应是银线混了珍珠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少年腰间挂着蓝田暖玉和紫金杂佩。织金镂玉的腰带上嵌着暗色的宝石。一双云锦的鞋子上绣了山水。这般累赘的打扮在少年身上却显得合适至极,从容不迫。让人感受到一种华丽的美感。
他就知道,那位士子心想,乡试的九天已经验证了这位公子果然是个锦衣玉食极讲究极娇贵的。
他正在走神,却见到那位正在被他腹诽的少年公子走向了他,笑意盈盈地道:“同年,你好像是坐在我对面的仁兄。在下谢棠,可否与公子相交?”
那位士子晃了晃神:“在下花寒清,见过解元公。”
花寒清不知道怎地就与这位被他吐槽讲究和娇气的公子走到一起了,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鹿鸣宴上落座了。还一起从四书五经谈到了律法农桑。
……
这也不能怪他,谢解元说的东西鞭辟入里,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士子,根本没有见过那么多古籍。多听人家讲一会儿书,不是挺好的?
鹿鸣宴很快开始。首先由解元领头吟唱《鹿鸣》,然后开宴。大家作诗酬唱。
宋皓很明显地在抬举一位平姓的亚元。而王华则对谢棠投以青眼。宋皓是太原出来的官,与谢家的浙江一系并不交好。而王华所在的王家与谢家同气连枝。不但同为江南世家,而且还都是余姚所出的官僚。
花寒清却不管这些暗潮汹涌。他不过一个寒门子弟,不考上进士入朝为官的话,那些派系争斗也沾不上他这种小角色。
不过他自己确实是个想做些事情的。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而不是做一位词臣。
谢棠拿着手中的酒杯,和在坐的他看了文章觉得不错的举子搭话。同乡同榜同年。这些都是天然的政治联盟。他作为谢家的儿郎,李东阳的学生,有责任把亲两湖和江浙的举子都拉到他们这边来。
晚上回府的时候,谢棠已然是有些醉了。喝了醒酒汤后谢棠躺下睡了过去。翌日一早,谢迁说要见他。
谢棠到了谢迁的书房,谢迁笑道:“你很好,考了解元。我很骄傲。”然后道:“我听王德辉说了,你昨天干的很不错。”
谢棠笑了笑:“祖父过奖。”
谢迁继续道:“等到重阳节过了后,你就去国子监吧。宾之兄说让你去哪里积累一些人脉。其实之前宾之兄就想让你去了。可是你那时没参加乡试,荫监和例监的名声不大好听。还是安安心心考了举人后后进国子监的好。”
谢棠笑道:“是。”
在谢棠进国子监之前,谢家果然如同谢丕所说地一样摆了酒。又是一番门庭若市。谢家在前院的一处花厅已经被谢迁拨给了谢棠,用来做宴请宾客之处。谢棠给所有的乡试同年,交好的世家公子都发了帖子。竟是凑够了整整四桌。
谢棠笑道:“今日多谢诸位兄台捧场。”众人笑道:“着实客气。”
宴后,谢棠拉着王守仁,把一个木头盒子塞给他。笑道:“王兄正在准备明年的会试。棠没什么好送的。这是阿爷和阿父当年科举前做的八股的摘抄。送给王兄,祝王兄金榜题名。”王守仁看着盒子,心头涌上了几分感动,这是会试的八股,和乡试是不同的。谢棠总不可能在自己准备乡试的时候抄这些,那么这些东西就是这十余天抄的。这十余天谢棠参加鹿鸣宴和各种文会,也是忙得很。居然还能够抽出时间来给他抄录这些。他真的挺感动的。他低声道:“谢谢你,棠弟。”
谢棠此时已经有些醉了,笑道:“不用谢!你,兵书读的很好!我觉得你非常不错!想和你交朋友……”
王守仁看他醉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奈地笑笑,然后找了谢家的管家,让人照料谢棠。等他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后,王守仁才离开谢府。
第35章
国子监
青衣襕衫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厮和两个健仆。那个小厮正是平安。
平安和谢棠前往国子监的号舍。国子监的号舍是一人一间。里面有一张床, 一套桌椅,还有一个柜子一个书架。
谢棠这次拿到国子监的东西不少,毕竟这次住的时间不短。他带了满满一箱子的书, 一箱子的衣衫鞋袜配饰。还有两箱子杂七杂八的东西。
健仆把东西放下, 平安和两个健仆开始收拾东西打扫房间。谢棠把箱子里的书和摆件放到书架上。平安已经擦好了床, 把被褥和帐子铺好挂好。
收拾好了后,谢棠给两个健仆抓了一把钱。让他们回府。然后对平安道:“你去看看,哪里能够购买膳食。探探路。”平安道:“好。”
国子监分为东西六堂。其中广业堂、崇志堂、正义堂是初级班, 学期一年半。诚心堂、修道堂是中级班,学期也是一年半。率性堂是高级班, 学期一年。谢棠如今考了顺天府乡试的解元, 因他还想着游学的事情, 因此就直接提了直接去率性堂的事情。这件事情谢迁已经为他办好了。
因此谢棠收拾好后拎着书箱前往率性堂。负责率性堂的安博士他已经前去拜访,并且送上了束脩。
到了率性堂安博士负责的班级,班级里的监生虽然惊讶今日来的这位公子竟然年幼。不过也没有过于震惊。毕竟天下神童虽不是俯首可拾,却也有不少。听说江南常有十五岁以下的举人。而谢棠的老师李东阳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进国子监读书了。
谢棠来的时候, 安博士正在讲《大学》。
谢棠敲了敲门,安博士听见后停下了讲解《大学》的声音, 道:“进来吧”。谢棠进去后立刻上前对安博士行礼道:“见过夫子。”
安博士笑道:“既然来了,就和诸位同窗见礼,然后就可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
谢棠在此之前已经与安博士见过一面, 在他确定了自己要来国子监读书后, 谢正就带他去过安博士家送拜师礼。谢正曾与安博士一起在书院里读过书, 虽称不上交好,却也是旧识。安博士待谢棠,也算是亲切。
谢棠应了一声是后转身过去对诸位同窗道:“见过诸位兄台,在下谢棠, 愿自此与诸位贤兄共勉同进。”众人此时才知,这就是今年顺天府的解元公。于是全都拊掌表示欢迎。
谢棠笑着作了一揖,然后拎着自己放在地上的书箱坐到了空着的左边第三排的位置,拿出了书箱里的《大学》。听安博士讲书。
不得不说,安博士的确适合做学问。他的《大学》讲的极好。谢棠听了也有所广益。回去后文思泉涌写了好几篇文章。他刚搁下笔没有多大会,就听到平安道:“少爷,徐阁老家的孙少爷要见您。”谢棠听了整了整衣衫,对平安道:“让徐公子进来吧。”
徐文省进来后,就见这间国子学的宿舍无一处不雅致。书架上罢了白玉磬和青铜小鼎。桌子上把上了汝窑花瓶,此时花瓶了插着茱萸,别有一番野趣。又有一方白玉莲花砚台和一架子狼毫湖笔。桌上散乱地放着一堆洒金宣,纸上的墨迹还没有干,显然是刚刚写完的文章。
中间的桌子上摆上了一盘茶饼,显然是为了招待他准备的。青衣襕衫的少年正在沏茶,他手边儿放着绿檀的六君子。木香和茶香都很浅淡。少年公子见他来了,笑道:“徐家贤兄请坐。”
平安已经引着徐文省的书童墨意下去,谢棠为徐文省到了一杯茶:“尝尝,这是今年新下的龙井,明前茶。”徐文省和了一口,称赞不已。谢棠笑道:“我离京不到一载,你就和我生疏客套到如此地步?”
徐文省是徐溥的孙子,是徐家二房的嫡幼子,因与谢棠年纪相仿,所以玩得还算不错。虽称不上是顶顶的知己,却也能称得上一句知心的朋友。如今谢棠来了国子监,他自然是开心得很。但是自从谢棠救了太子的驾后父亲总是训斥自己不要再谢棠面前过于放诞,因此徐文省拘谨了不少,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你这么说就好!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郎!我都快被我爹训斥的要钻到地缝里去了!”徐文省笑道。说着,他兴致勃勃地道:“我带你出去吃饭,国子学里有一户给学生做饭的人家,他家的糟鸡是一绝……”
半个月后,国子学的月考又一次开始。谢棠这次的成绩让人肯定了他的才学。批文章的国子博士们在糊名的前提之下给谢棠的成绩都是圈。这代表他的成绩的确好,轻轻松松就拿了一分。那文章的确写得好,文理通明,遣词老辣。堪称佳作。虽称不上国子学第一,但也的确是极好的文章了。若再加上对方的年龄加以评判。恐怕这个分数还会再高一点。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年假就已经过完了。早春的风还很凛冽,国子学的监生们就要前来读书了。今年是会试年,准备应考的举子们都很忙碌地学习。三更灯火,五更鸡鸣,日夜不辍。
谢棠过的还算悠闲,因他今年并不参加会试。如今他已经十二岁了,转眼间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十二年。
韩文最终只是把摊丁入亩的方法写了一道密折给弘治帝,但却没有说出谢棠的名字。这不是想要吞没谢棠的功劳,像韩文这样官居一品的老大人没必要盯着这点儿扎手的功劳不放。而是此事若要实行牵涉过多,得罪的利益集团也极多,这些老大人对年轻子侄关心爱护,不愿意让少年人站在风口浪尖。就连着到密折都是韩文由左手书写,而且没有署名。只是献策,不想沾手的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
不过弘治帝掌握着东厂和锦衣卫。他虽然厌恶权监,却知道特务机构对于皇室集权的总要性。因此很快,这个点子最初主人的名字就被摆在了弘治帝的桌子上。
“这帮老狐狸!”弘治帝笑骂道。就你们怕谢家小子折了?!那是朕要培养起来留给儿子辅弼良臣,朕怎么可能不看顾对方,让对方去冲锋陷阵?!
弘治帝想要把谢棠扶起来的原因很简单。他不能让现在掌权的大臣到了照儿登基后还全都手握大权,那会助长对方架空皇帝野心。必须有年轻的臣子来做照儿的心腹,辅佐照儿为圣明君主。谢家书香世家,没有摄政夺权的野心。且谢棠文武双全,才干优长。又是他的老臣谢迁的孙子。当年谢迁、刘健、李东阳陪伴他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这一辈子都不敢忘。
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谢棠都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