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罕这个混蛋!
达延汗问道:“卜欢, 你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
卜欢回答道:“我前来给大汗送晌食。突然间天上飞过一只隼。因为那隼飞得高,我没有认出那隼的品种。这个装着素纱的竹筒就是从那只隼身上掉下来的。或许是那只隼就是瓦剌间谍给养罕送情报用的工具。这次却不知为何, 那只隼挣开了束缚着竹筒的丝线。才会让竹筒掉落在我们的营地里。”
达延汗沉吟着, 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是养罕已经在居庸关附近布下了局等着他们回去瓮中捉鳖, 所以送来了这封信引诱他撤兵钻进对方的圈套?还是明军为了让他达延汗担忧瓦剌东进,而送过来这样的一封信来,诱他鞑靼退却的虚晃一枪?
卜欢说出自己的想法:“鹰隼乃牲畜,安知何处为我鞑靼王帐?”
这么一句话打断了达延汗的沉思。他听了卜欢的话, 想了想,果然是如此。一只鹰并不能够听懂人言, 帮助瓦剌人或是大明人欺骗鞑靼。
达延汗此时终于停止了阴谋论,相信了素纱上情报的真实性。于是他问卜欢道:“卜欢,你说养罕会打我们的草原吗?”
卜欢道:“别的卜欢尚且不知, 但是卜欢知道漠北向来比东蒙古的草原要冷。”
他们过来攻打宣府就是因为部落里太冷没有猎物饿死了很多的老人和小孩。那么养罕为了他的族人, 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宣府衙门, 书房密室。
郭敬鸿举杯对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两位是我大明英雄儿郎也。”
那两个年轻人一个名叫赵栖,另一个叫做葛云。都是因为北疆鞑子攻打大明而家破人亡的汉子。
赵栖道:“总督大人和国公爷能够看上我们兄弟,是我们的荣幸。今日能够救宣府上下,我赵栖高兴地很!”那个叫葛云的道:“城里还有我妹子。今日我不去, 只怕城破是我妹子也难以保全。”他把桌子上郭敬鸿和朱晖两个人给他二人拿来的百两黄金双手奉给朱晖:“还请大人把这金子交给我妹妹。”
朱晖安慰他道:“我会带葛姑娘去京城,让我娘收养葛姑娘。再为葛姑娘在京城找一门亲事。”
葛云终于放下心来,他道:“多谢国公爷!”
朱晖道:“此去几乎了无生还的可能。宣府上上下下几万条命,尽数交付在两位的手里了!”
葛云和赵栖心中激动而悲壮:“定不辱命!”
葛云和赵栖在天色昏黑的时候,佯装从地道里逃出宣府,做出要往漠北去的架势,却“正巧”被鞑靼大营的巡防士兵抓到。抓到他们两个的鞑靼士兵冷漠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葛云道:“我们是大明人。”赵栖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我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我们不想上战场!不要把我们送回去,求您了军爷,放我们走!”
鞑靼士兵把他们抓了起来,其中的那个百夫长道:“快把他们绑起来!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是细作!这些天老子抓到像他们这的要出去给城里求援的抓得多了!”
达延汗的王帐里,卜欢和巴里易图向达延汗禀告他们从那两个抓到的“大明人”嘴里挖出来的东西。
“禀告大汗。”巴里易图道。“这两人都是瓦剌留在大明的细作,他们打算逃出宣府,回到漠北去告诉养罕我们和明军的现状。”
卜欢道:“他们其中有一个个子较高的瓦剌细作极其忠于养罕,是瓦剌王族,精通汉学,他已经服毒自尽。另一个却是个软骨头,知道的全都吐出来了。”
达延汗道:“他吐出来些什么?”
卜欢道:“他说他们是养罕在弘治四年派到宣府的细作。弘治七年瓦剌战胜明军,他们送出去的情报功不可没。他说此次明军中有一位年轻举人,已经发明出来威力巨大的炸|药。但因为没有能够发射这种威力巨大的炸|药的炮弹和火炮,因此没有办法和我们鞑靼骑兵作战。他们城内有将近三万的军队,但步兵居多,且有五千是战斗力低下的辎重兵和后勤兵。无法打败我们的骑兵。但是明朝的将军们决定誓死守城。三天之后明军会前来议和,一但不成,明军会在身上绑着炸|药和我们作战。到时候同归于尽,誓死守城。”
巴里易图补充道:“那两个细作是要快马回瓦剌,他们认为大汗您一定不会答应与明军议和。他们要把消息传达给瓦剌的养罕。让养罕趁机攻打我鞑靼的土地。”
达延汗道:“你确定他们是瓦剌人?”
卜欢道:“不会错的,他们身上有刺青。而且他们的瓦剌语说得极好。定是瓦剌细作!那个毒发的瓦剌细作服的毒医官也看了,那是漠北草原上的毒物。”
达延汗听到这里才相信,他恶狠狠地拍了桌子!
这次前来攻打宣府,可能要打了水漂!养罕这个混蛋!
葛云被抬到鞑靼王帐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王座上披发左衽的男子下来,看着他身上孤狼和苍鹰的图腾。然后踹了他一脚。
“果然是瓦剌细作。”那个披发左衽的男子冷声道。“既然东西都问完了,就杀了吧。不要让养罕的人浪费我们的粮食。”
显然,此时达延汗已经相信这两个被抓起来的人的瓦剌细作的身份。
葛云想,那位小谢主薄当真料事如神。他们出发的前一天,谢主薄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来给他和赵大哥纹身。还特意吩咐要把纹身做旧,原来还有这么一番用意。
在临死前,葛云的心很平静。当日鞑子犯边,杀了他葛家上下十八口。葛家只剩下他和妹妹两个人逃亡,又遇到了蒙古骑兵。若是没有国公爷相救,他们两个兄妹两人恐怕早就在弘治四年死了。
如今妹妹已经长大,国公爷也给妹妹安排好了前程。他也能够了无挂碍地报答国公爷的恩情了!
赵大哥当真好胆色,他拿着国公爷准备的毒药,面不改色地在蒙古骑兵面前吞了下去。
——赵栖,葛云。你们两个中要有一个人装作极其忠诚于瓦剌的死士,被抓捕后服毒身亡。达延汗此人,谨慎小心,狡诈鬼蜮。不如此难以让他们相信你们瓦剌细作的身份。毕竟被瓦剌派到宣府的细作,一定会极其忠诚。若是两个逃出去的细作在瓦剌的拷打之下都说出了情报,那定会让达延汗生疑。我这里有一种瓦剌毒药,毒发身亡。你们中要有一个人服下此毒,在鞑靼人面前表现对瓦剌的忠诚。这样,才不会让达延汗生疑。
那时,赵栖是怎么回答的?
——国公爷,栖愿服此毒。以身报国!
须臾,葛云的鲜血洒在深褐色的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小片土地被血液染成了紫色。让人想到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下胭脂凝夜紫。
这血液虽然不是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在战场厮杀流下的血液,却和在战场厮杀流下的血液一样,温热红艳。
它们一样都是为了国家流下的鲜红血液。一寸山河一寸金,一寸山河一寸血。正是这些人的英勇不怯,舍身取义。才换来了和平,才保护了河山无忧。
葛云被鞑靼人砍头而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角流下了一行热泪。他想到了很多,与鞑子的仇恨,对妹妹的挂心。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了赵栖断断续续大喊地那句“瓦剌万岁。”
或许,他们两个真正想要在死亡之前说的话,是一句“大明万岁!”可是赵栖不能说,他葛云也不能说。
天下太平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是重逾千斤。
第43章
弘治十三年正月初七, 鞑靼大营
“禀告大汗。”卜欢道。“明军有使者前来。”达延汗道:“让他进来。”
董千户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几个小旗。等待着达延汗见他。
他怀里揣着史监军起草的和谈书,不动声色。
这时, 他听到鞑靼军营的一个卫士道:“宣大明使者觐见。”
董千户理了理衣摆, 大步走向王帐内部。
宣府
“我愿与国公同往。”谢棠在保国公的书房里眼睛清亮地对对方道。
“不行!这太危险了。”朱晖坚定地道。“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参加和谈。万一中途鞑子翻脸怎么办?你爷爷和你干爷爷不杀了我?”
谢棠道:“国公爷尚能够以千金之躯前往谈判。棠不过一介白身, 草草书生而已。又怎么去不了了?再说……”
朱晖突然有些感兴趣。好奇地问道:“再说什么?”
谢棠道:“再说宣府之内,宣大总督郭大人,宣府知府孔大人都脱不开身。干爷爷花甲年纪。宣府文气不盛, 总督府属官多有武官。一时之间,国公爷哪里找的到合适的谈判官。棠虽年幼, 亦愿仿毛遂自荐典故。”
朱晖感到十分头疼。说实在的, 谢棠要不是谢迁的孙子, 史琳的干孙子。自己早就答应他了。城里那些文官他都认识,性子软弱的的确不少。唯一和他脾性的孔德怀还是一府长官,哪里可以离开宣府?可是自己哪里能让眼前这位小祖宗上战场?
“总兵大人。”谢棠突然严肃了不少。“我观察鞑靼军队这几天的动静。和谈成功的可能性百有八十,危险并不大。且, 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棠若是想做些事情,不是一辈子做词臣。总是会遇到风雨。人固有一死。若只是平淡庸碌保全己身, 那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明将士可以为国为死士,棠亦为大明子民, 又有何不同?”
朱晖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年, 突然有了一种知己之感。他忽然不想去管什么身份、安全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看着少年道:“好, 你和我一起去。”
想了想后扔了一个荷包给眼前的少年。“知道你衣裳配饰都卖没了。去买一套新的。好歹是和瓦剌谈判,也不能让蛮夷看了笑话。”
谢棠一下子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大人。”
鞑靼王帐
“正月初十,辰时三刻,宣府城门?”达延汗似笑非笑地问道。
跟着的小旗会蒙语, 是明军配备的翻译。他把达延汗的意思翻译给董千户听。
董千户道:“正是。”
达延汗问道:“是谁来和我谈判?”
董千户让翻译告诉达延汗:“是大明的总兵保国公朱晖和他带着的几位谈判人员。”
达延汗听到保国公三个字后点了点头。大明还算够意思,前来谈判的人身份还算够格。
“回去告诉你们的长官。”达延汗随意地把董千户带来的和谈书扔在了地上。“我答应了这次和谈。”
柳府。
柳楚蜀把绣娘缝制好的墨色狐狸皮大氅披在谢棠身上。道:“珍重。”谢棠敛眸道:“好。”
只见少年披着宽大的墨色大氅,这狐狸皮还是朱晖府上送过来的,皮毛润泽,绝非凡品。少年的头发用两指宽的绣着银色玉兔月桂图案的发带束好。少年唇艳色如枫,眸清澈若泉。腰间挂着他唯一没有卖掉的祖父所送的玉带钩。内里是一件月白色锦缎长袍,衣角绣着浪声涛涛。右手手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扳指,浑身上下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气。但因他这些天的经历,那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敛去,眼中多了三分悲天悯人的慈悲。
“贤弟此去,是为了宣府百姓。哥哥在家里为你温酒烹茶,等你归来庆功。”柳楚蜀朗声道。
谢棠登上马车,对柳楚蜀道:“多谢贤兄。”
亲卫驾着马车前往总兵府,到了后,谢棠下了马车,进去见朱晖。
只见朱晖今日着麒麟补服,腰白玉环。见到他后,道:“走吧。”谢棠道:“好。”
到了城门,才发现此次跟着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记录笔录的文官和孔德怀的长子,上次和他一起写了那封伪造的“瓦剌间谍”的密信的孔令文。
“见过孔兄。”谢棠道。
“见过贤弟。”孔令文道。
此时,所有的宣府高官都前来城门送他们前去谈判。史琳最终还是允许谢棠跟着朱晖前去和谈。孩子终究会长大,没有人,能够看得住他们一辈子庇护他们一世无忧。
在郭敬鸿敬了酒后,朱晖等人从城门的西侧门出城。骑马来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那处地点是离城门极近的一个小亭子,四周视野开阔,无法布置什么刺杀或暗杀的阴谋。
双方见过礼后,谢棠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赫赫,能止大明小儿夜啼的小王子。
只见对方着左衽皮袄,腰金带,佩宝刀。身材高大,足有八尺。眼神锐利,气质锋利。有枭雄气质。
“我们鞑靼希望明军能够展示议和的诚意。我们要千斤粮食,五千绵羊。金千,茶百斤。”达延汗身边的卜欢道。
而达延汗只是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孔令文翻译完,两个记录官都气得脸色发青。朱晖的脸色也是极其不好看。
谢棠向朱晖看过去后,朱晖对他颔首。显然是允他说话的意思。
谢棠起身,给达延汗施了一礼。然后朗声与达延汗回顾了大明和鞑靼的情谊和友好,然后谢棠道:“满都海阏氏是草原上的女中豪杰,我很佩服!”
达延汗对满都海有着的不仅是对妻子的爱慕。还有着一种深深的依恋。从翻译那里听到这个汉人小子夸赞自己阏氏,他高兴地笑了,然后说了一句鞑靼语。
谢棠看向了孔令文。孔令文道:“达延汗大汗说您很有眼光。”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他对达延汗质问道:“请问鞑靼大汗可知道围魏救赵?”
达延汗道:“自是知道,不过你们连消息都送不出去,又何谈围魏救赵?”
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他们和瓦剌达成了密谋吗?还是自己之前的猜测成真?那封所谓的瓦剌间谍的密信是明朝汉人的阴谋?不对,那瓦剌密信一定是真的!若那是大明的阴谋,这位大明的谈判官怎么会这样直接说出来瓦剌要攻打他们?这不是直接引起了他的怀疑吗?毕竟那封密信是瓦剌间谍背着大明人送出来的。正常来讲大明人应该不知道瓦剌的行动。大明人想要和谈,怎么会那么蠢?所以对方现在说的围魏救赵,绝不是养罕可能攻击他们的意思。那么这个围魏救赵,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