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轻笑道:“朵颜三卫前些日子来送驿报。其中三人虽然被鞑靼军杀死。但是其中有一人伪装流民,竟是进了宣府。”
达延汗想到前几天那一股又一股杀不净的流民。最后竟是有漏网之鱼冲破了他们的阻拦,进了宣府?!
谢棠道:“朝廷驿报,朵颜三卫禀告辽东建州三卫为雪弘治六年之耻,欲攻打兴安岭部。”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份驿报,扔到桌子上。笑道:“若是养罕和伯颜帖木儿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会一起攻打鞑靼吧!毕竟他们会认为建州三卫足以牵制鞑靼一部分的兵力。去年冬天无比寒冷,更多的草场有利于今年春天的生存。”
卜欢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份驿报,上面的确盖着建州的印玺!
如此,鞑靼的草原,当真是背腹受敌!
第44章
谢棠道:“达延汗大汗的要求大明不能答应。我看大汗还是快些回草原吧!小心自家后院着火!”
卜欢听到翻译转达的谢棠的话, 气得大怒道:“放肆!”
达延汗冷声道:“兀那黄口小儿。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又有何用?我现在就可以命我蒙古健儿,伟大的草原铁骑打进宣府。若是本汗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今日, 你们这些来谈和的汉人, 一个都回不去!待我拿下宣府, 必定屠城来洗刷耻辱!”
这时,一直在达延汗面前说话的轻裘缓带的少年文士。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那把匕首的刀把上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俨然是当日京杭运河遇水匪时谢棠用的那一把。但是黄金刀鞘已经拿去卖掉换了粮食, 此时外面的刀鞘换成了牛皮的。
此时,雪亮的匕首抵在达延汗的脖颈上。那个被亭子里的鞑靼人认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书生竟然趁人不备制住了勇猛的鞑靼大汗!
“达延汗大汗。若是您一定要开战的话。我会现在就杀了您。今日您在这里一死。鞑靼大乱, 建州三卫和瓦剌攻打鞑靼, 整个居庸关以北至少乱上十年。以谢棠的这一条草芥之命。换来我大明十年太平安稳, 值当得很。”
谢棠自幼习武,跟着白叔打熬筋骨,至今已经六年。身手极为不错。再加上达延汗一时不备,被他拿住命门, 以至于在坐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谢棠道:“大汗,左右您要攻打宣府, 和谈难以达成。若是您今日死在了这里,您带来的这支部队群龙无主,正好让我宣府三万大军面临的压力减小, 或可成功守城。昔有要离, 庆忌为主为国尽忠。今日棠执利刃扼于大汗之喉。伏尸二人, 流血五步。北疆动荡,大明安和。棠固所愿也!”
谢棠见到北疆那个翻译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不敢翻译。遂对孔令文道:“孔兄,翻译给鞑靼大汗听!”
孔令文敛衣起身, 一字一句地翻译过去。达延汗的脸色从涨红道平静。最后他竟然笑了。他道:“何至于此,鞑靼与大明,兄弟之亲也。我鞑靼退兵回防,全为两国之亲也。弘治元年,我曾拜访大明天子。两国互为兄弟之国,何至于此兵刀相向?”
孔令文把达延汗的话翻译为汉文后,朱晖笑着拿出一份盟约道:“既如此,还请大汗签订盟约。”
达延汗冷着脸盖上了自己的金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后谢棠才挪开抵在他脖颈上的冰冷匕首。
谢棠收回匕首后作了一个长揖:“小子得罪大汗,着实罪该万死。”
达延汗却笑道:“你这汉人小子,着实有胆色的很!”
其实,在达延汗听到建州三卫攻打鞑靼的时候就已经不想在这里和宣府耗着了。一来他们从居庸关一路抢到宣府,抢到的粮食已经足够过冬。二来他们此行本来就是来大明劫掠粮食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若是劫掠够粮食后家里老底都被人家抄了,那还劫什么劫?现在在此谈判,也不过是想要谈下来更多的粮食和金银带回去罢了。
朱晖道:“大汗大气。大明和鞑靼的友谊,万古长青。”
等到朱晖等人离开亭子后,卜欢对达延汗道:“就算大汗着急回去镇守鞑靼,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汉人小子!只要我们答应和谈,要一个汉人小子的命,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达延汗却摇了摇头。
“卜欢。”达延汗道:“他们是肯定知道我答应和谈的可能性极大,才会这么有底气地和我谈判。所以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有求必应?还有那个汉人小子,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动他。”
卜欢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达延汗道:“弘治元年的时候,我在一位天子近臣身上看到了那个汉人小子身上的玉带钩。你猜现在那个天子近臣已经做到了什么官?”
卜欢道:“属下不知。”
达延汗道:“那位现在,已经是内阁辅臣,天子腹心。”
回到宣府城中,自然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第二天一早,鞑靼骑兵们就已经离开宣府城外,开拔往北进军。但宣府城内的官员们并没有完全放心。直到正月十四时,派出的探子回来禀告鞑靼军队已经过了居庸关才放心下来。
正月十四这一天下衙后,孔令文去找谢棠。对他道:“谢贤弟,我在家里和娘亲说了你的事迹。娘亲听了后觉得贤弟慧敏聪达,为宣府所做良多。特意准备了一桌菜酒,宴请贤弟。”
谢棠听了有些意外。但是对方说是长辈相邀,谢棠也不好推辞。遂起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穿上挂在椅背上的披风,对亲卫道:“你们回柳府吧,告诉柳兄,今天晚上我不回了。”亲卫道:“是。”
自从鞑靼离开后,宣府城中又重新焕发起了一点生机。虽然饥荒还没有过去。但是宣府衙门与城中大户的赈济再加上各家各户的存粮让众人勉勉强强挺了过来。现如今,在鞑靼围城的时候关门的店家也有许多又重新开门做起了生意。
谢棠到一旁的绸缎庄买了一匹桃花色的细布。然后对孔令文道:“如今囊中空空,只能给伯母带一些简陋礼物。还望兄台不会嫌弃。”
孔令文笑道:“哪里会?我娘觉得你厉害的很,你送她礼物,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了孔府,谢棠把东西交给了孔府的管家。然后跟着孔令文去拜见他的母亲。
只见堂屋里面坐着一位温和的夫人,她上着玫瑰紫色褂子,下着暗紫色的素菊马面裙。头上插着一根点翠簪,腕上戴着玉镯。
谢棠行礼道:“见过伯母。”
王氏笑道:“我听到文儿说你和鞑子谈判时的风姿。今日一见,才知道他所言绝对不虚。”谢棠温温和和地笑道:“伯母盛赞,棠愧不敢当。”
王氏道:“哪里有?谢小公子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然后笑着让身边儿的大丫鬟把见面礼送过去。谢棠目不斜视,只是低着头把东西接了。然后才起身行礼道:“多谢夫人。”
王氏看着谢棠的举动,心里更是意动。她笑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和我们这些老了的人一起掺和。觉得不自在。我早就让人在文儿院子里摆了一桌酒菜,你们一会子过去就好。现在且和我说几句话儿。”
谢棠道:“多谢夫人。”
谢棠回到柳府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一些酒气了。临睡前他在那里想今日孔令文请他去吃饭的用意,怎么也都想不明白。最后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45章
晚上孔德怀回府的时候, 王氏和孔德怀一起吃晚饭。王氏给孔德怀夹了一口菜。然后笑道:“今天文儿招待了那位传闻中的谢小公子。我见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孔德怀道:“那位真真是好胆色。听文儿说,他拿着一把匕首抵着鞑靼小王子的脖子谈判, 面不改色, 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王氏道:“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眉眼都俊。一身子文气。”
孔德怀道:“那可是京中阁老家的公子。又是西涯公的弟子。钟鼓馔玉不足贵的,自然是一身风华。”
王氏道:“我听说那孩子,也就十三岁。比我们家华姐儿, 正巧大一岁。”
孔德怀心头一动。然后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夫人是说?”
王氏道:“我知道他们言情书网的规矩, 和我们武勋家的规矩是不一祥的。他们书香人家规矩严。但是却不兴立规矩的。而且嫡庶之分格外严格, 正妻只要能够立得起来, 总不至于和小妾置气。我们家的华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也能过的自在些。我京中的手帕交给我写信的时候说过,谢家大夫人为人和气。还曾说过,谢家大爷对他夫人极好, 家里的两个通房就如同摆设一般,心里只记挂着夫人。听说又一次初七京中贵妇一起赏花, 谢家大爷亲自去接。拿着油纸伞和清凉糯米糕。句句关心,还为夫人打伞。真真是极其疼夫人的了。”
孔德怀却道:“听夫人这么说,果真是极好。只是那谢家公子, 乃是谢家未来的宗子, 他们家的宗妇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且我们家在宣府, 总不能问人家年轻公子愿不愿意娶咱们家女儿吧?那岂不是坏了华儿的名声?更何况要是去问人家年轻公子愿不愿意娶咱们的女儿,就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王氏柔柔笑着给孔德怀盛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样?今年老爷要是进京述职,算上宣府赈灾的功劳和京中大哥的运作。老爷这回定是会留京了。到时候我向谢家大夫人探一下口风,行与不行, 不过是问一下子的事儿罢了。”
孔德怀道:“那真是劳烦夫人。”
二月初三,京中的天使带着圣上封赏的诏书和赈济北疆百姓的粮食来到宣府。
宣大总督郭敬鸿早就把请求赈济的折子和禀告退敌过程的折子快马送到京中。
当时谨身殿的弘治帝看到这封来自宣府的折子,眉头从紧紧蹙起变得舒展开来,然后这位着身着五爪金龙常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帝王竟是笑了起来。
陈洪看到弘治帝的眼神逐渐变得温和,承天之运的皇帝笑声爽朗:“陈洪,谢阁老家的孩子出去游学了一趟,竟是帮了朕极大的一个忙!”
陈洪略抬眼,就看到皇帝亲自磨了延圭墨。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写着封赏的旨意。
他不敢细看,却还是扫到一行字。
——赐金紫光禄大夫,麒麟服,白玉带,翼善冠。宫中行走。
竟是金紫光禄大夫!
金紫光禄大夫在唐宋两代正三品文官,元代为从一品。在国朝已经不设此官衔。陛下给这位谢家小公子一个文官官职,根本就是在赏赐对方的同时绝了旁人以勋贵不得入阁的借口阻挡这位谢家公子青云路的心思!
这分明是把对方培养成留给太子的辅臣的待遇。上一个陛下这么用心对待的官员是谁来着?
对,他想起来了!正是曾经的詹事府詹士,现在的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
他早就听说过,陛下本想给谢家公子赐爵,为了这位公子以后入阁,硬是把爵位换成了给这位还没有结亲的小公子未来儿子的荫职。
陈洪眯了眯眼,看来,等到这位谢家小公子进京后,他要对对方更加客气了。
皇帝的圣旨在二月的时候到达了宣府后,谢棠接了旨后都有些懵。金紫光禄大夫?这在国朝根本无定品啊。
然后这位年轻的小公子动作熟练地给宣旨的中官塞了一个荷包,好像是做过多少遍的熟练。实则他也不过是给那位姓古的中官递过一次荷包罢了。
谢棠笑道:“不知公公尊名尊姓?今日见到公公,棠就觉得亲切。公公要不要留下来喝口茶?”
那位前来宣旨的太监摸了摸,对这个荷包很是满意。御前的都是人精,这位太监自然也对谢棠十分客气。
“谢大夫客气了。咱家在这里领完了谢大夫的赏,就要去下个地方宣旨了。咱家贱名陈萼,是陈大伴的干儿子。”
谢棠道:“原来是陈大伴的亲眷,失敬失敬。”
陈萼走了后,谢棠看着那件正三品的官服出了会儿神。不禁又想到那一天弘治帝笑意盈盈地道:“不如朕给你封一个县子的爵?”
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这就是君王。
虽然那日从明宫里回府后祖父对他温言安慰,好似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可那一日他若是说出了君王不满意的答案,今日的君王可还会如此费尽心思,为他想出来个国朝从未封过的官职?
谢棠摇了摇头,绝不会的。不过自己又在这里纠结些什么?重要的从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现在的结果是,君王视我为手足。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
文天祥所言,果真光焰万丈长!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此时那些贪腐的官员已经按照弘治帝的旨意处置刑罚。从京中运来的赈灾粮和春播的种子也已经发给了宣府百姓。在忙完这些后,谢棠和郭敬鸿提出了告别。
郭敬鸿本来很是不舍这样一个有胆气、账目算的又快又好的主薄的。但是谢棠说的理由他是在是没有办法拒绝。
——“大人,棠本是来北疆游学。因国事居于宣府。然职方有司,各有所属。棠不过一书生,安敢鸠占鹊巢欤?且棠如今已经出京半载,北疆战事已经传到京城。棠担忧家中长辈忧心。”
郭敬鸿听了后只好任他离开,只是在他离开前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告别宴会。谢棠和众人一起在宣府的明月楼里喝了好一顿酒。之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第46章
三月初三, 又是一年上巳节。
年轻的公子和游侠儿骑着高头大马,后面的马车里只装着行囊和为了归京买的礼物。
在官道上遇到许多从京里出去游玩踏青的马车。
谢棠笑着挥着马鞭,笑道:“不如打马回去!”
柳楚蜀快意道:“好。”
这两个人商量好了后就肆意妄为地飞马回城。丝毫不管他们后面的两个谢家的护卫和柳楚蜀的商队。